岳渔眼皮微颤,好似信了阳芩的话。
他这几日被叶期关着不让出门,但恰巧就在前一天,他其实想着不跟阳芩来往了。
岳渔原本就觉得自己其实对阳芩没有那种感觉,只是冥冥之中总好像有人摁着他的头让他去在意。
这才莫名其妙地跟阳芩熟悉起来。
还是之前那句话,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假。
岳渔也说不上来,他去问过徐相斐,但大哥并不阻止他们出去玩,只是告诉他有什么事就要跟家里人说。
他也就放了心。
但阳芩几次三番惹他生气,又跑过来哄,岳渔觉得他好像把自己当孩子了,有些不悦。
后来有一次,岳渔出门时,遇见李行露,瞧见这位掌柜犹犹豫豫地说:“不如……你还是别去找他了吧。”
岳渔眨眨眼。
秋桂香飘十里,岳渔看着身边的阳芩,也说:“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
“过不了多久了,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不用了。”
岳渔认真地重复:“我觉得,我不是很向往江湖……悦意山庄就很好了。”
他扭头想走,却听见阳芩说:“那你连你娘亲,都不愿意见吗?要知道,她可是想你很多年了。”
岳渔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父母双亡,是借住在悦意山庄的可怜孩子。
身体不好,拖累家人,胆子也小,一辈子也没什么建树。
岳渔从前总觉得自己不配,也有些羡慕,羡慕岳满星和父亲待在一处,羡慕叶期兄妹两人打打闹闹,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如今,阳芩却告诉他,他的母亲还在。
岳渔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消息,良久才说:“……她不在了……”
“不在?是徐相斐跟你说的,还是岳前辈说的?他们两人,有什么资格说你娘亲不在了?”
岳渔从阳芩那里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他的父亲是岳家最小的孩子,姐夫去了京城赶考,当上探花,他父亲便送长姐去京城团聚。
但路上出了事,长姐去世,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徐相斐,岳渔父亲来到京城告知噩耗,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侯府小姐。
侯府小姐在不久后选择与岳渔的父亲私奔,两人无媒无聘,让侯府上下受尽了白眼。
两人在外奔波,岳渔父亲吃不了苦,选择抛弃侯府小姐,但那时岳渔已经出生,他把孩子丢给了自己兄弟养,在外花天酒地时意外去世。
这个故事让岳渔头皮发麻,只能喃喃道:“你胡说……”
他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阳芩却叹息一声:“那你母亲遭此一难,回去后只能被养在深闺,多年来以泪寄相思……你挂念生父,难道生母就不顾了嘛?”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本就是受侯府所托,前来寻找他们的外孙,但看岳家对你不错,才有些犹疑……”
阳芩悔恨道:“要知道他们这么瞒你,我就该早些告诉你,也不能让你和我生了嫌隙。”
岳渔浑浑噩噩地回去,却又跟叶期吵了一架,他本想试探叶期知不知道,但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叶期是在他来到岳家之后才来的,再说岳家的事,他也不算清楚。
但是要岳渔去怀疑徐相斐……
也不可能。
“我大哥离开京城时才八岁,他能知道什么?”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阳芩:“……但他们为什么骗我?”
“做出这事,本就违背常理。”阳芩伸出手想给他理理衣服,“没关系,按理来说,你还得唤我一声表哥,虽然关系较远,但聆姨照顾过我……”
岳渔眼睫微颤。
阳芩继续说:“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太残忍了。”
“但没关系,日后还有我……我不会骗你,岳家如何,你也别去想了。”
岳渔仿佛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岳家?”
“我只是让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阳芩不动声色地劝道,“岳家又是武林门派,又是柳州商户,却没有一个正经的读书人。而你不同,你回去……是要继承侯府的,你是下一个小侯爷,侯爷和夫人也都在等你。”
岳渔眼睛红了,躲开他伸出来想擦泪的手:“我、可我……”
“放不下吗?那也很正常。”
阳芩一笑:“你回去再想想?”
“想什么?不如和我说说?”
徐相斐推开门,径直迈步进门。
“小渔,回去了。”
岳渔犹豫片刻,还是站在徐相斐身边。
阳芩并不意外,他也知道自己来迟一步。
要知道岳渔从前胆怯害羞的模样多好下手啊,可谁知中途来了个徐相斐,硬生生把岳渔拐跑了。
如今他再来,也很难得到岳渔的信任。
不过不用急,只要岳渔愿意跟他走,哪怕只是去京城看看,他都有办法让岳渔不舍得离开。
徐相斐拱手一拜:“打扰了,那阳少侠,我便走了。”
“等等。”阳芩似乎叹了口气,看向岳渔,“没关系,徐大哥也不是故意的,你回去好好说说。”
徐相斐简直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
还故意的,这故事他怎么不知道?
岳渔低头嗯了一声。
回去路上,徐相斐看着岳渔牵来的马:“你之前缠着我教你,就是为了这个的?”
岳渔仿佛是知道他生气了,只能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想知道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万一大哥也不知道呢?”
“大哥不知道,小渔也不能吼大哥啊,那我得多伤心?”
岳渔被逗笑了,然后又是无法言语的愧疚:“对不起……大哥……”
徐相斐摸摸他的头:“好了,这事就算了,你也好好跟你二哥说话。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但我话摆在这里,在阳芩身份明了之前,你不能离开柳州。”
岳渔顿时哑然。
但他就是想离开柳州啊。
……
岳渔回房中翻找了一下之前给徐相斐画的画,小厮帮他一起。
看着看着,小厮就有点不明白了:“少爷在看什么呢?”
岳渔想了一下:“我要是做了大哥不想我做的事,他会不理我吗?”
“少爷想做什么事?大少爷脾气好,倒是不会吧,或许少爷你到时候撒个娇就过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
少年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去做,才能让我彻底放下心。”
“连大少爷都不行吗?”
“大哥啊……”岳渔揉揉自己的脸,“我不是不信他们,只是觉得……好像就只有我很没用。”
叶惟意受伤的事他插不上手,徐相斐和叶期的生意他也不懂,岳满星去参加的武林大会他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
岳渔其实越来越茫然。
也许阳芩真的是个坏人,但这个人永远不停地夸他,岳渔差点就信了这人口中的话,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但岳渔知道,自己好像还是从前那个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的孩子,永远与世间格格不入,永远不能帮家人一把。
如果……他真的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呢?
岳渔说:“我上次听到二哥说了,秦若一家当真有了贵人相助,她那个新婚丈夫,也要去京城上任了。”
“但二哥也办不了这个事,他说一旦涉及到京城那边,他就很难再做什么事了……”
“好奇怪啊,只不过是有了一个所谓的贵人相助,就能让一向无所不能的二哥这么担忧吗?”
岳渔天真地想:“我也想当二哥的贵人。”
小厮鼓励他:“少爷一定可以的。”
岳渔就笑了。
所以他想悄悄去看一看。
他知道徐相斐不喜欢京城,既不想自己去,也不想让他去。
岳渔也说:“我只是去看一眼……我知道的,岳家才是我的家。”
京城有多繁华,他不明白,时局有多复杂,他也不多。
书上教不了他这些,但岳渔也想自己能会点什么,至少……别这么没用吧。
阳芩说的话他没有尽信,但有一些他肯定不能乱说。
侯府的事应该差不多是真的。
“但我不能让阳芩起疑心……要让他觉得我信了他的话。”
岳渔眨眨眼:“看来只能辛苦一下大哥了。”
第49章 迷茫
徐相斐第二天还没起来,就听芷九说岳渔又出去找了阳芩。
他顿时觉得不好了,立马起身披着衣服往外走。
“怎么回事?二少爷没拦着他吗?”
之前徐相斐对岳渔去找阳芩不会说什么,但昨晚他忽然觉得不好。
阳芩想挑拨他们的关系,这点徐相斐一直很清楚,原本他很有自信,相信岳渔不会被挑拨到。
但涉及到岳渔生母的事,他担心这个没出过柳州的弟弟会被骗。
时局之复杂,就连徐相斐也不敢涉及太深,如今武德王掌握大权,先帝遗孤说是坠崖死亡,但谁能又保证这位离去的皇子有朝一日不会回来?
当朝皇上和武德王和也不和,摆明了两大阵营,但先皇一派虽然遭到打压,却也没有被除尽。
很难说之后会不会出现第三方势力。
涉及到最高位,徐相斐就不愿意在此时让岳渔去京城了。
京城高官世家太多,就算要去找,那也得之后再说。
徐相斐问:“他去哪了?”
芷九匆匆忙忙地跟着:“大少爷小心着凉,四少爷走得早,还牵了马,不过带了小厮,向来应该还是在酒楼。”
徐相斐松了口气。
他们去到酒楼时,岳渔已经告别了阳芩,有说有笑地出来,见了徐相斐就有点心虚,摸了摸脸:“大哥。”
“吃饭了吗?”
岳渔摇摇头。
徐相斐就带他去吃饭:“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间酒楼我应该是吃不起的。”
岳渔一笑:“大哥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行。”
“我看谁都能把你骗走。”徐相斐沉默一下,将岳渔最喜欢的豆腐端在他面前,“你之前说的事,我也不瞒你,我不知道阳芩是如何对你说的……我在京城八年,确实是没有见过叔母。”
“或许是大哥记不清了。”
徐相斐想了想:“说的也有道理,我父亲因为我母亲离世,一直拒绝见外人,就算旁边是侯府,那些年我也是很少出去的。”
徐父苦读多载,终于得到功名,却又得知发妻离去噩耗,几年内一直闷闷不乐,连带着徐相斐都不能出去玩。
他在家里记了徐母多少年,徐相斐就在家里待了多少年。
“我知道了。”岳渔想了想,“但我……真的很想去见见她。”
“若你想去。”徐相斐沉默了一下,“等你三哥他们回来了,再商量一下。你父母的事,我确实也不清楚,或许只有舅舅才能回答你的疑惑了。”
岳渔也沉默了,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哥,你是觉得我去了会很危险吗?”
“京城乃是非之地,水太深了,小渔,你很聪明,但阅历不足。即便是舅舅,去了京城也不一定能脱身回来,再等等,不好吗?”
岳渔没说话。
他真的就那么……不中用吗?
他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也想证明自己,但是徐相斐却说他还不能去京城。
岳渔一时有点迷茫。
徐相斐跟岳渔谈完了,又去了趟自己的铺子。
最近珠瑜阁和潇湘影也不安分,总有人闹着要李行露去她该去的位置。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逼着她让位的意思。
李行露一人接手两间铺子,从前众人当她是男子,自然不会说什么,如今她身份暴露,渐渐也有人不满了。
徐相斐训斥了几回,却又发现李行露出去谈生意时,身边的伙计眼神总是不对。
他留了神,悄悄去听了听。
“李掌柜是女子,你说她之前那些生意,真就是人家谈下来的啊?”
“这谁说得准……”
徐相斐推开门:“若要说,不如在我面前仔细说说?”
几个伙计被吓住了,徐相斐按了按眉心:“多给你们发半个月工钱,之后不用来了。”
李行露回来后听闻此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色罗裙,终于叹了口气,又趾高气昂地从云舒身边走过。
她找了徐相斐说:“不如掌柜之位,我不做了吧。”
徐相斐一愣,又劝道:“若是因为那些闲言闲语,你大可不用在意。这些人喜欢说道几句,若你真的顺了他们的愿,才叫坐实了。”
“但是……”李行露苦笑一声,“如今我出去,也谈不成生意了。”
她本以为这里是个武侠世界,怎么说对女子应该是挺宽容的,但还是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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