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霍坤别开眼,看着地,闷声说,“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钱你不用急着还,老师只是希望你能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傅见微说。
霍坤的神经特别敏感,原本缓和了点的神色立刻又戾了起来,硬邦邦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想帮助你。”傅见微说。
“神经病。”霍坤懒得理他,绕过他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傅见微没拦,只是在他身后说:“放学到办公室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家,看望一下你妈妈。”
霍坤脚步猛地停住,退回傅见微的面前,怒道:“不要你管!信不信我揍你啊?”
“不信。”傅见微淡淡道,“你掰手腕都输了,哪来自信打架能赢?而且,说好掰手腕我赢了你就要听我的。出来混,这么不讲诚信?”
“是你先诓我!”提起这事,霍坤就憋屈,“你故意装一桶水都拎不起……你就是故意的!”
当时,霍坤想戏弄下这个热血偶像剧看多了的傻叉老师,计划先装成势均力敌,给对方获胜的希望,然后再——
没有“再”,他被傅见微一下子就掰过去了。
霍坤忙说刚刚走神了,要求重来。傅见微答应了。
这回,霍坤有了警惕心,放弃戏弄计划,打算速战速决。
——结果确实是速战速决,他被傅见微啪的一下速战速决了。
他不服气,要求再来,他刚刚还是掉以轻心了。
傅见微答应了,但嘲讽他是输不起的小学生。
围观的霍坤的小弟们惊呆了。他们原本是来疯狂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傻叉老师,结果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感觉坤哥才是傻叉。就很尴尬。
……
“兵不厌诈。”傅老师无情地说,“你不读书,就连这个都不懂,以后混社会,别人需要背黑锅的炮灰,一定诓你去当。”
霍坤:“……”
傅见微叹了声气:“霍坤,老师真的很想帮助你。我和你说过,我以前和你一样——”
“你跟我根本不一样!”霍坤暴躁地打断他的话,“你闲就去管那些成绩好的穷逼!那才跟你一样!”
“如果他们有难处,我当然也会尽力帮忙,就像现在帮你一样。”傅见微苦口婆心道,“你对妈妈很有孝心,老师看在了眼里,否则不会坚持在这儿劝你。你没有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作为老师,不仅要教授知识,我还应该把你这样的学生引导向正确的人生道路。”
霍坤被他说得红了眼,却死死咬住牙,依旧一副犟牛样子,瞪着别处。
“我知道你其实听得进去。你也想妈妈以后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里,得到更好的治疗,是不是?老师不跟你说一些很空很虚的话,就说很现实的,那些都需要钱和资源。你现在逃学去打零工,赚一点钱,叫饮鸩止渴,改变不了你和妈妈的人生。”傅见微说。
“……我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学也学不出名堂来。”霍坤的态度软化下来,但仍然固执己见,“傅老师,你别管我了。老师们说过很多遍,什么高考是最后的机会。我都知道。但那是针对成绩好的。我再学,最多考个大专职院,还是那样……你放心吧,我有我的打算。”
傅见微问:“你有什么打算?”
霍坤别扭起来,不肯说,只说:“你别管了,反正有。”
傅见微越发好奇,催着他说。
霍坤没法子,只好说了:“当明星。”
傅见微愣了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坤恼羞成怒地瞪他。
“抱歉……”傅见微轻咳一声,含笑看他,“老师没有别的意思。你是挺帅的,又高,不比电视上那些明星差。不是哄你,是真的。”
“那你笑什么?”霍坤绷着脸问。
“有点意外。你的性格很难让我想到你想做明星。”傅见微笑着说,“老师不太关注娱乐圈,但偶尔会看电视,感觉明星应该挺随和的,你太酷了。不过,可能正好是个突破口,就缺你这种类型。”
霍坤悻悻然地说:“我不是想做明星……只是这个来钱快。”
“理解。不止是你,很多人都是为了生活才选择某个职业。”傅见微停了下,问,“上次在你家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和玩具,你应该是想做飞行员吧?现在还喜欢飞机吗?”
霍坤的手指蜷缩了下,半晌,说:“那只是小时候。”
“没关系,人这一生很长,可以尝试和喜欢的东西很多。”傅见微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明星也可以,但明星也要读书啊。”
“才怪。”霍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影视学院也要文化成绩,不只是看脸。”傅见微给他分析,“确实有些选秀节目,可能只要你长得好,会唱歌,或者会演戏,会跳舞,就可以。但你得看长远,就你现在这样子,以后出道肯定要被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是上午红的,房是中午塌的,圈是下午退的’。”
霍坤:“……”
傅见微继续说:“而且你看那些当红明星,真正完全没文化的有几个?你演戏,如果语文不好,你都不能理解剧本的意思,台词都不认识,怎么演好角色?”
“你看的是八百年前的电视剧吧?”霍坤冷笑道,“现在别说演技了,脸都没我好看……”
傅见微不慌不忙,平静地问:“那你有想过,又没演技又丑的明星是怎么出道的吗?”
霍坤一怔:“怎么出道的?”
“包养他们的金主捧。你不要以为这是很轻松的好事情,又有性生活,又有钱和资源。”傅见微说,“也许你听说过富婆刷刷乐。”
“我是你的学生,我才高一,你不要跟我说这种东西!!”
“看来你确实听过。”
霍坤不行了,他认清自己斗不过,只能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那你会乖乖上学,不逃课了?”傅见微问。
“我尽量。”霍坤谨慎地说。
傅见微想了想,说:“老师有点人脉……只要你好好学,不管高考考成什么样,只要你尽力了,老师就把你的简历送到沈谓行面前去。”
霍坤怔了怔:“沈谓行?”
“嗯,就是那个很红的大明星,沈谓行。听说他很愿意提拔和教导新人,不是那种乱来的。”傅见微见缝插针地说,“沈谓行第一学历不高,但他是因为当年确实没条件,没办法。你看他现在这么红,都宁愿腾出时间去读书。这么上进,难怪他长红。”
霍坤自动忽略他后面那堆话,惊讶地问:“你认识沈谓行?”
“不认识。”傅见微说,“但我有个同学,他认识。”
……
“对不起,耘哥,我今天会晚点回去。”
“又给霍坤补课?”薄耘问。
“嗯。”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到时候去接你。”薄耘说。
“我坐地铁或打车都可以,你多休息会儿吧。”傅见微说。
之前发生过类似对话,薄耘总是就没说了,但他今天坚持道:“我接你。最近太冷了,晚上风大。”
“真的不用……”
“我要开会了,不说了,你记得把地址发我。”薄耘说完就挂断了,不给傅见微拒绝的机会。
就离谱!
他早该想到,男高中生不是单纯的生物!他只是没想到那个霍坤居然能盯上自己兢兢业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老师!
傅见微带第一批学生,正在劲头上,热血沸腾,挑灯夜读,把五十个学生的资料仔细研读,逐一发现问题、研究解决方案,立志要让每一位学生都成材。
霍坤这刺儿头是最令傅见微花心思的,但他搞定了霍坤,班上很多霍坤的小弟就好搞多了,性价比倒是不错。
薄耘原本没多想。
傅见微是老师,霍坤是学生,多正常、多纯洁、多感人的师生关系啊,多年后,霍明星接受采访,说:我要感谢我的老师,傅老师,是他无私的奉献和关爱使我从歧途走了出来,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正常学生就是这样的啊!
然而,这个霍坤很不正常。
某天,跟十五中达成贫困生助学项目合作的薄耘受邀前去视察,他把殷勤的校领导甩给秘书应付,自己溜达去高一年级,想瞅瞅傅见微的真实工作状态。
不料,没找着傅见微,他先撞见了霍坤。
他没见过霍坤,但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就顺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心里本能不爽。那感觉很难形容,他觉得霍坤跟自己有点儿像,但又不像,但又有点儿像……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莫名地觉得奇怪。
薄耘想了想,悄悄地凑那儿听他们聊天。
这一听,就呵呵了。
霍坤斥责小弟不该在傅老师的课上违反纪律,包括但不限于睡觉、讲小话、看漫画、玩手机、吃零食。小弟爽快地承认了错误,表示一定改正,然后——
“说真的,坤哥你是不是真喜欢傅老师啊?我们真的很好奇!”
霍坤这个欺师灭祖的混球,居然听了这话笑了笑。
他的狗腿子原地高|潮:“卧槽!坤哥笑了!真的假的?!”
“牛啊坤哥!”
“这太刺激了,操!”
……
薄耘:“……”操!什么成绩啊就敢分心搞这些有的没的!
他原本想直接告诉傅见微,但当天回家后,他还没开口,傅见微先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本次小考成绩,说霍坤进步尤其大。
看着傅见微单纯的笑容,薄耘愣没把那些话说出口。他不想破坏傅见微的梦。
第62章
◎他遇到了薄耘,被薄耘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霍坤家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区里, 租的一室一厅,客厅支着张简陋的弹簧折叠床,霍坤平时就睡这。傅见微给他补课也是在客厅里。
傅见微带霍坤复习了两个考点,给他找了几道相关真题, 让他独立做做。
霍坤做题时, 傅见微起身活动了下, 目光不由得投向卧室——卧室门一直开着,霍坤的妈妈靠在窗边发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总是这样的。
霍蓓蓓不到四十,本该是一个人很精神的年纪, 她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脸色差, 很显老态。
她患有精神分裂,很容易陷入紧张焦虑的情绪,“平静”时则是呆呆的, 做什么都很木然,反应迟钝,肢体僵化, 不愿意动, 畏惧生人,如果在家以外的地方脱离了家人,就会出现强烈应激状态,俗称的“发疯”。
她以前基本全靠父母养,父母是很老式的农民工,只懂埋头干体力活儿。直到霍坤长大些, 给她接活儿, 代写简单的论文或翻译简单的东西, 不用她面对外人。但霍坤的门路有限,能接到的活儿是层层承包下来的,收入非常微薄,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给她打发时间。
——霍蓓蓓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那个年代,在贫瘠的老家村里,她是金窝里飞出来的凤凰。
她爸妈是本分的农民,只生了这一个孩子,很宠,家里并不宽裕,却还是不顾乡亲们的劝说,勒紧裤腰带供她念书。
霍蓓蓓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里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公司福利好,有很高的吃住交通补贴,加上她节俭,每个月都把工资的至少一半往家里汇来,还说即便这样她自个儿也存下了很多钱,用不了几年就能在城里买房,把二老接去享福。村里人便改了口风,纷纷羡慕起她家来。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乡,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父母怎么追问,甚至打了她,无论乡间传得多难听,她都不肯说出男方是谁。
原本要打掉孩子,可就在此时,村里一户人家的媳妇为生儿子打女胎,死在了手术台上。大伙儿热议起来,说得十分吓人,不是死,就是再也生不了了。
霍蓓蓓的父母害怕起来,不敢让女儿冒这个险。
霍家父母心一横,卖了房子和地,带女儿到城里来,既躲开那些风言风语,也方便带她看医生。她那时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
傅见微不知道霍蓓蓓究竟经历过什么,也不敢擅自揣测,他只觉得她和她的父母、孩子都很可怜。
他正在心中叹息,忽然听到门锁响,转头一看,是霍坤的姥姥。她不到六十,看着很老,却又很硬朗。或许,是她不得不硬朗,生活没有给她另外的选择。
“傅老师,”霍姥姥讨好地对他笑,把装着水果的沉甸甸的塑料袋往他怀里塞,“吃点水果,刚买的,新鲜的。”
傅见微接过来,无奈道:“说了让您别这么客气,我不爱吃水果,我什么都不爱吃,您不用特意给我买东西,让人知道了,反而不好。”
“哎呀,这有谁知道……而且,就是点水果,本来就要买的,你吃,你吃。”霍姥姥连声道。
可傅见微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为省钱,霍家二老舍不得租个能住一家四口的房子,他俩住在小区垃圾站里的杂物间,房租和水电费都免了。居委会和附近居民看他们家可怜,都睁只眼闭只眼。霍坤想和二老换,他去睡垃圾站,可二老死活不肯,霍坤一提,他们就发火,威胁说那他们杂物房也不睡了,去睡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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