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坤第一次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态,他猜想其他人也没见过。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刚刚医生说了,她的情况其实已经算是很好了,你也听见了。”傅见微安慰他。
霍坤又陷入沉默,许久,他说:“如果……我是说,能不能跟医生说,只从生理方面治疗她,不要去……不要去问她别的。”
傅见微怔了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虽然霍蓓蓓不肯说,但结合前后——她怀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然后疯了,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很糟糕的事情。大概,霍坤和他姥姥姥爷早就心里有数了。
傅见微不知道怎么去议论这件事,最好是不要议论。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干巴巴地阻断话题:“一会儿你问下医生。我也不知道。”
“……嗯。”霍坤闷闷地应了声。
病房里寂静起来,直到林助理回来,手上提着两大袋子吃食:“买了点儿零食,放这儿,饿了填填肚子。”说着,将袋子放到桌上,掏出瓶水递向老板娘,殷勤道,“傅老师,喝水。”
“谢谢。”傅见微接过来。
他知道林助理知道自己和薄耘的关系。他去过薄耘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三个相框:薄耘和父母奶奶的合照、薄耘和姥姥姥爷的合照、薄耘和他的合照。水端得非常平。
“薄总刚到停车场了,就上来。”林助理说。
傅见微点点头。
瞬间,霍坤收起了全部的脆弱,站起身,挺了挺背,露出桀骜的神色。
傅见微扭头瞧见霍坤这模样,突然想起当年村支书催自己去钟叔叔面前来事儿的一幕……他现在就想叫霍坤收收傲气,不说卖惨,至少表现乖巧点儿……
薄总大步流星来到病房,一路上已经计划好如何对这个不懂尊师重道的兔崽子展现自己成熟稳重英俊潇洒年少有为的翩翩风度,无声无息地劝退对方。
“霍同学。”他和蔼地打招呼。
霍坤向他颔首:“我妈妈的事情,谢谢薄总。”
“不客气。”薄耘环视病房,“有需要的话,就联系林助理。你傅老师很关心你,希望你以后好好学习,不要分了心。”
说着,重重地拍了拍霍坤的手臂。
霍坤“嗯”了一声,看向傅见微。
自从薄总出现,傅见微的眼睛就再没离过对方,那眼神里满溢着爱慕,像变了个人,变得……突然莫名柔弱了起来。
虽然这说法很诡异,但给霍坤的感觉就是这样。
总之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会一言不合就卷起书来狠狠抽学生(特指霍坤一人)。
……也难怪吧。
霍坤这么想着,又想起那天夜里他看到这个薄总在车里亲傅老师的那幕。
他当时只想偷偷地看下傅老师的女朋友,不料看到了男朋友,完全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为此高兴。这个男的还年轻、高大,虽然不想承认,但长得确实不比他差,还开欧陆。
傅见微和林助理毫无感觉,但薄耘心知肚明。看来,上次他接傅见微时,偷偷跟了他俩一路的果然是这小子。
此刻,他看出了怀春少男眼中的失落。本次雄竞,他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没办法,这是难免的,长痛不如短痛。年轻人,恢复力强,自个儿回窝舔舔伤口就好啦。
霍蓓蓓要做的检查很多,好半天没回来。林助理问薄总要不要打电话给霍姥姥说一声,被薄总驳回了:“这要说什么?不用说。”
薄耘从椅子上起身,对霍坤道,“我家里有点事儿,就不等了。”
霍坤点点头。
薄耘转头对上傅见微的目光,故意问:“傅老师,一起走吧?我捎你一程?”
傅见微乖顺地冲他点头,转向霍坤时,很自然地切换到“傅老师模式”,叮嘱道:“你等妈妈他们回来吧。明天记得交作业,别又不做。”
没有一种耻辱比在情敌面前被心上人催交作业(并揭穿总不写作业)更羞耻。
霍坤假装没听见,试图伪装成熟:“薄总,我送你出去。”
“不需要你送,”傅见微起了疑心,“你作业写多少了?”
霍坤咬着牙回答:“这两天忙我妈的事,没来得及写。”
“那你晚上回去要尽量写完。”傅见微教育他,“不是只有你会遇到事情打岔,其他同学也会,但作业还是要写。”
“……嗯。”
霍坤在心中对自己发誓:但凡傅见微再多说一句,他就少写一门作业!
好在傅见微没说了,跟薄耘走了。
薄耘和傅见微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捯饬了下,然后又出门了,这回是去薄耘他姥家,今儿是钟明珪生日,尊重寿星的个人意愿,只家里人吃顿团圆饭,不招待外人。
“那你肯定要去,你又不是外人,你是我内人~”薄耘是这么对傅见微说的。
一路上,傅见微还是有些忐忑。
趁着等交通信号灯的空隙,薄耘扭头拉拉他的手,安抚道:“跟你说过,我跟我姥姥姥爷出过柜了,他们比我奶奶开明多了。你还怕什么?”
目前,薄耘还没跟他奶奶出柜,他寻思着这是地狱级难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见微怯生生地说:“薄叔叔……也会去吧……”
“啊。”薄耘回过神来了。他爸是挺可怕的,至少对于傅见微而言是这样。
“你别怕他,一纸老虎。”变灯了,薄耘赶紧拍拍傅见微的手,然后收回手开车,边说,“他还怕我把他那破事儿抖露出来呢。”
傅见微担忧地看着他:“你要一直跟薄叔叔僵着吗?”
“又不是我跟他僵着,是他跟我僵着。”薄耘撇撇嘴,“你别管他了。”
傅见微就不说了。
……
薄首阳很不喜欢钟家除了钟明瑜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他岳父,逮着他就说些高高在上的空洞大话,他总有种被对方质疑的感觉……
他很难忘记当初对方大力反对钟明瑜嫁给他的样子,更难忘怀自己被迫下跪的羞辱。对方看他的每一眼,都令他怀疑对方在嘲笑他、轻蔑他。
他很后悔没记着钟明珪的生日,否则就提前借口出差去外地了。
为了不听岳父说教,薄首阳两害相权取其轻,坐在客厅陪钟明瑜、钟明珪、岳母聊天。
“哎,难得咱家人齐全一回。”钟母故意瞅着钟明珪说这话。屋里其他人都好找,就这家伙满世界疯!
钟明珪顿时卖乖地倒到老妈怀里撒娇,看得薄首阳十分恶心,却不得不陪着钟明瑜一起笑。
说说笑笑着,钟明瑜提议:“爸,别弄你那些草了,过来一起拍个照。”
钟爸看一眼门口方向:“小耘还没来呢,等他来了再拍。”
“等他来了,另外再拍嘛。”父母面前,钟明瑜也撒起娇来,“你们这隔代亲也别太过分,单独跟我拍不行吗?”
薄首阳:“……”
行吧,钟明瑜撒娇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钟爸被女儿拉过去,拍了几张就说不拍了,等薄耘来了再拍。
钟母见状,取了几本老相册来打发时间。
钟明瑜随手拿了本,和老公一起看:“好巧是我这本……还有你呢,看!”
钟明珪闻言凑过来:“哎,这是你们几岁啊?”
“七八岁吧,好像……”钟明瑜笑着往后翻,一张张回忆,“看,这张还有明珪呢,我想起来,那回咱仨去钓青蛙,哈哈哈……还有这张……”
薄首阳敷衍地应着,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老照片,突然目光一紧,过了几秒钟才接着呼吸。
“老公,你看这张,”钟明瑜兴致勃勃地指着那张照片给他看,“哈哈,小耘帮你洗车……我说呢,我记得有这张照片,但在岐官山那边怎么都找不到,怎么在妈你这儿?”
钟母凑过来看了看,说:“这张我记得,太可爱了,就让你多冲了一张放这边给我看,你忘了?”
“那确实是忘了……”钟明瑜纳闷道,“不对啊,那岐官山那边我怎么一直找不到?”
“那你怪谁,你东西总乱丢。”钟母白她一眼。
钟明瑜更郁闷了:“不止这张,我感觉好像有一批老照片都不见了。”
“是不是不小心混在小耘的旧书旧作业本儿里扔了啊?”钟母问。
“唉,有可能。”钟明瑜叹了声气,摇摇头,继续看照片。
照片上的薄耘五岁左右,盛夏穿着背心裤衩,在自家草坪上,像模像样地举着水管洗车。
“我还记得呢,他那时候学杂志上说国外小孩儿修草坪打工,他就给爸爸洗车。”钟母怎么看薄耘怎么可爱,笑得合不拢嘴,忽然想起来,“哎,小耘怎么还没到呢?小瑜你打个电话问问……”
“别问啦,我到了!”薄耘的声音响起来。
他姥姥姥爷忙起身过去,拉着他正要一通关怀,瞅见旁边怯生生的小傅,笑着打招呼:“见微啊。”
傅见微忙向二老问好,然后向钟明瑜夫妻俩和钟明珪各自问好。
碍于场面,薄首阳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小耘和见微来了,就准备开饭吧。”钟母招呼道,“都别闲着,起来,帮忙去摆碗筷!”
众人便都忙活起来。钟明瑜随手把相册合上搁到一边,起身去饭厅。
薄首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本相册,拿起来和其他几本叠在一起,放回展示柜里。
第64章
◎像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
也许是因为白天看到了那张照片, 夜里,薄首阳梦起了往事……
霍蓓蓓不算漂亮,甚至有点儿土气。但她清纯、阳光、爱笑,是男人心底的净土。薄首阳看到她的第一眼, 就想起了逝去的青春。
她履历优秀, 勤快能干, 名牌大学毕业生,在那个时候算很不错, 因此被薄首阳提拔做秘书,并没人多想。
一开始, 薄首阳没打算越过雷池。
红旗彩旗齐飘扬在他的交际圈里很常见,但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一来, 薄家比钟家势弱很多;二来,钟明瑜出身好,比女明星都漂亮, 是他的初恋,他确实对她有爱情。
可是,他的目光越来越难从霍蓓蓓的身上移开。
在工作外, 霍蓓蓓就是一张白纸, 朴实、单纯,不染铅华,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没有男人能抵抗这样的女人,他只不过没有成为例外罢了。
他手把手地教霍蓓蓓成长,打扮她, 带她去上流场合。她甚至不会用刀叉, 不懂品酒和餐桌礼仪。他耐心地教她, 向她展示自己的绅士、成熟。
她是灰姑娘,他是她的王子;而他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久违的男人自信,她治愈了他被钟家折断的尊严脊梁。他和她相互拯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他不会和钟明瑜离婚,但他可以给霍蓓蓓比世俗婚姻、那么一张单薄的纸更重要的东西:他的爱。
他和她如此心照不宣地暧昧了一段时间——至少,当时的他这么认为。
终于,一次外地项目落成剪彩的庆功宴后,他仗着酒意,在酒店的房间里推倒了周到殷勤地照顾他的霍蓓蓓,和她跨越了雷池。
虽然霍蓓蓓哭着挣扎,但当时他醉了,没想太多,只当她欲拒还迎,或是第一回 的青涩与慌乱,这只会令他更兴奋。
清醒后,薄首阳自豪地、满足地瞥了眼床单上的血,正要顺势提出包养霍蓓蓓,却见她还缩在床角哭啼。
她哭半天了,哭得他有点儿烦,但念在她是第一回 ,便忍住了,揽住她,柔情蜜意地安抚,许诺以后离婚娶她。
当然,这是权宜之计的假话,至少目前是假话。他可以给她爱和钱,却不可能给名分,她太拿不出手,而他也不想得罪钟家。
但如果她好好儿地跟他,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如果有朝一日钟家倒了,也许,说不定,有那种可能……至少,假如钟明瑜意外过世,他愿意放弃其他对载德更有益的再婚人选,续了没有家底根基的她。
他往日从不碰外面的女人,总有人笑他是情种。他此刻想想,不禁好笑,觉得倒也确实如此。
他正自我感动着,霍蓓蓓突然从他怀里挣脱,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是强|奸犯,说她要去报警。
薄首阳懵了。
他俩吵起来。
霍蓓蓓非说他强|奸她。他恼羞成怒地质问她,如果不是故意勾引他,怎么总用仰慕的眼神看他,殷勤地夸赞、照顾他,比他老婆还周到。
她哭着反问:“你是我上司,我不奉承你,我奉承谁?我只是想图表现、升职加薪!我是乡下来的,没背景,只能靠工作赚钱买房,接我爸妈过来住!”
“……”
他不信,也不能信。
他执意认为霍蓓蓓撒谎,或许是想勒索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女人的阴谋,故意陷害他,利用身体向他讹一大笔钱,比妓|女更下贱!
不愧是个乡巴佬,又毒又蠢,目光短浅,现在就掀底牌,呵呵……也好,好在让他及早看清了她的丑恶真面目!
说不定,处女都是装的!她能这么陷害他,就也能这样陷害她的老师,不然,一个穷乡僻壤的女学生,怎么可能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搞不好,根本就是一路睡上来的!
他越想越恼火,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刚刚白疼她了,顾惜她是头一次……都是白费的好心!说不定她心里多得意呢,笑他蠢,被她这么个小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既恼羞成怒,又害怕她真去闹开了。钟明瑜的父母向来对他有偏见,这回逮着把柄,一定不肯轻易罢休!他们会毁掉蒸蒸日上的载德,会毁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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