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最后的武器,终于应声落地。
“不,不,不——!!!”盛窈拼命砸着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黄沙漫天,带着她痛苦绝望的呼喊直冲云霄。
她青丝四散,双眼通红,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鲜血染红了塞北的沙,汇成细流渗入了地缝里。
天空降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满地遗骸枯骨,垒成最坚实的盾,护住了身后的万里山河。盛窈扒开一具又一具尸体,终于找到了遍体鳞伤的白羲和。
她就着雨水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眼眶的泪和雨水一起砸在他的脸上,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贴近了看他,却也是最后一次。
她将人拥入怀中,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有东西掉了出来,刚好落在盛窈的手边,是那副画。它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展开时还有一小截被撕碎了碾成了纸屑,那正是一袭青衫立于烟雨山水之中的她。
像是有人用钝刀一下下地割她心头的肉,割得血肉模糊又割不掉,只能反复折磨她,在她伤口上反复拉锯。
姚沛舟站在她身后,用灵力给他们撑起了一道屏障,阻挡了冰冷刺骨的雨。她侧头看了他一眼,问:“姚沛舟,今日若身处这样境地的是时煊,你还会等闲视之,冷眼旁观,说一句人界更迭由不得你我吗?”
“.........”姚沛舟没有说话,那双清冷的眼定定注视着远方,不知看向了哪里,听着结界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之后才低声开口,吐出一个字:“会。”
“呵,”盛窈冷笑了一声,声音沙哑:“真不愧是监兵神君,天生的薄情。”
没曾想,盛窈一语成谶,千年后的桑泽山,时煊以身祭相柳。直到那一刻,姚沛舟才明白当年阻拦盛窈的自己有多冷漠无情。
他没有迁怒于拦住他去路的凌庭柯,因为他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
沐浴过后,姚沛舟伸手抹去了镜子上的水雾,望向镜中的自己。指尖轻抚上胸口,光芒褪去后,原本光洁无瑕的胸膛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狰狞可怖的伤疤在他胸膛出交汇,盘根错节,像极了相柳张牙舞爪时的模样。那凶神临死前阴狠而邪恶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它说:
“白虎,我的诅咒会永生永世跟随着你,直到你神形俱灭。”
“那你就诅咒吧。”姚沛舟的目光冷冷扫过它,随后长枪一挥切断了相柳的最后一个头,在漫天血雨里轻声道:“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老大,你听见了吗?”岑泽霖的声音穿插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姚沛舟应了一声:“他不见了,然后呢?”
“他不会真的是被蒋云岫拐走了吧?你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岑泽霖说:“这蒋云岫又是图什么呀?那条蛇妖许给她什么好处了?”
“不知道,我让檀斯年去查了。”姚沛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胸膛抹了一把,那道疤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披上了挂在门口的衣服,然后说:“去查这蒋云岫的前世今生,兴许能知道些什么,你让宣霆去找盛窈,看住她别让她乱来,她雷劫将至,别中了计。”
“呃......”
接到命令的宣霆前往费景行临时落脚的住处,透过落地窗看见屋中的景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进退两难。
片刻后,他艰难地跟岑泽霖传了一条语音过去:“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打扰比较好。”
费景行抱着一大包零食站在房门口,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盛窈,表情有些呆滞。这姑娘满脸懊悔,表情阴沉,正站在自己的画架前陷入沉思。
“你......”费景行呆呆地开口:“你是?”
盛窈如梦初醒,转过头去看着他,这是她这一世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以往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都算不得数。
她有些紧张,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她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镇定道:“我...我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无论是千年前杭州西湖畔的小青还是昔日申城米高梅里艳名远播的莺时,都称得上是阅人无数,经验丰富了;可怎么到了这人面前,竟然开始紧张了。
但她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镇静优雅,从容不迫地从费景行身边走过,准备离开。
擦身而过时,戴着一阵玫瑰味的香风。原本脑筋还没完全转过来的费景行如梦初醒,一撒手,怀里的零食掉了一地,他伸手拽住盛窈的手腕,侧身定定地看着她:“等等,这位姑娘,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何止是见过,千年前,他病入膏肓,还固执地说日后要葬在清波门。彼时,盛窈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万事遂心的小青,遇见他的那一刻起,方知这世上最锥心刺骨的莫过于情爱之事。
他奄奄一息,却还倔强地牵着她的衣角,口口声声说着要与她长厢厮守。白素贞告诉她——“须得等,等再修行千年,修成正果,体内蛇毒尽除可与人结合时,你们便能真正相守了”。
“我......”盛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嘲笑这小兔崽子搭讪方式老掉牙,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她望向那双干净清澈的眼时,心登时就化作一片柔软。
她慢慢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费景行,所有的感情在那一刻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顺着她眼眶蔓延开。千年的守候与历练,几经生死,轮回三世,终于定格在这一幕。
盛窈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及到他的眉眼:“是啊,我们......”
轰——
不远处的山头,劈开一道炸雷。
原本柔软的目光顷刻间变换了颜色,她抬头看向窗外,原本漆黑的山头随着闪电忽明忽暗,飓风呼啸,暴雨将至。
她匆忙醒悟,知道此时并非相认的好时机,前方还有未知的凶险等着她迎面而上。她轻笑了一声,眉眼间的笑意稍显轻佻,冲费景行道:“小哥儿,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十年前都不会有人上钩的。”
言罢,不动声色地从他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腕,匆忙离开了。
“不是......”费景行望着她匆匆离开、稍显仓皇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第41章
“这个蒋云岫,是来找人的。”
檀斯年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正说着,众人就见一只白色信鸽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停留在姚沛舟的掌心后化作一沓照片。
岑泽霖凑上去一看,惊呼:“这...这不都是她吗?”
“对,但这些照片之间的年份相差有百年之久。”檀斯年解释道:“你看,最底下那张是黑白照,打扮像是民国时期的富家千金,背后还有1920年秋留影的字样,我对比过了,情报组的其他人也都看过,能确定是同一个人。”
“这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何晓拿起一张照片来,喃喃自语道。
檀斯年继续说:“于是我顺着这张照片查了拍摄地点,在春台,然后连夜跑了一趟,幸好,凌老板提前给那边的地灵打了招呼,对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蒋云岫出生于春台,是当地的纺织大户蒋家的女儿,1904年生人,因为是大户人家的独女,父母都疼爱有加,可惜的是蒋云岫是个病秧子,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从出生起就是泡在药罐子里的,替她看过病的郎中大夫、江湖术士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岁。”
姚沛舟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黑白的有两张,一张是十六岁的蒋云岫,而另一张则是十八岁的蒋云岫。十六岁那张,蒋云岫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又瘦又小,仿佛风一吹就倒。
可十八岁时,她俨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眸光清澈,笑容明媚,完全看不出丝毫的病态。
“十六岁那年,蒋云岫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大夫都说她没救了,叫蒋老爷蒋夫人节哀,原本连棺材都打好了,没想到第二天蒋云岫竟然又好了。”檀斯年继续说道:
“不光是烧退了,整个人都精神了,状态与以前大不一样,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何晓感叹道:“这么神奇?”
“谁说不是呢,方圆百里都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又有人说是蒋家平时行善积德,蒋夫人还定期在流民区放粥送馒头,老天爷看在眼里所以显灵了。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向蒋老爷提亲,原本是喜事一桩,不曾想蒋云岫死活也不肯嫁,媒人被她赶跑了一个又一个。”
姚沛舟微微眯起眼眸,似乎从中寻出了端倪:“蒋云岫应该是心里有人,否则那个年代的人怎么可能到十七八岁还尚未婚配?”
“你说的对。”檀斯年说道:“如果说十六岁以前蒋云岫没许人家,是因为她体弱多病,父母舍不得,可在那之后她身体健康,模样姣好,家世清白,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是独身一人。”
“所以,你说蒋云岫是来找人的?”姚沛舟问他。
“对,具体找谁——”檀斯年沉吟片刻,之后有些泄气般说道:“没查到,就连春台的地灵也说他不知道,这事儿当年一直都是个谜。后来蒋家举家搬迁,当地人对他们的印象也就模糊了,地灵也就无从得知那一家人的后续了。”
地灵对于当地情况之所以了如指掌,都是来源于当地人的印象与认知,如果当地人对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了,那么这种感应也就断了。
“蒋家人是什么时候搬家的?”时煊问。
“36年,蒋老爷说要北上做生意。”檀斯年回答。
“做生意恐怕是幌子。”时煊笑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三几年那会儿北方乱得很,上哪儿做生意呢。蒋家人恐怕是发现自家女儿三十来岁了却宛如十八岁少女,又惊又怕,担心左邻右舍把他们一家当怪胎,这才匆忙搬家的。”
岑泽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倒也是个思路。”
“看这两张照片,有什么不一样?”时煊把两张照片摆在岑泽霖面前,问他。
“呃......”岑泽霖眯起双眼,艰难地开口道:“气色?身体状况?表情?”
姚沛舟:“朱砂。”
“啊?”岑泽霖疑惑地看着他。
“朱砂痣。”姚沛舟指着十八岁的那张照片道:“十八岁的蒋云岫,眉心多了一枚朱砂痣。”
岑泽霖恍然大悟,这才去翻桌上的照片。除了十六岁那张病怏怏的照片以外,蒋云岫所有的照片都有那颗朱砂痣,一颗在她眉中心的、绯红的朱砂痣。
“那就分头行事。”姚沛舟做出了最后的决断:“盛窈雷劫将至,她已经将雷引向了十里地外的荒山,我得过去给她护法,泽霖带其他人去处理蒋云岫的问题。”
众人答:“是!”
“这次雷劫对盛窈很重要,她一定不能分心,无论如何都得拦住那条蛇妖和蒋云岫。”窗外雷声轰鸣,阴沉着的天色让姚沛舟的脸色衬得更严肃了,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一世,她跟费景行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哎呦,这天儿到底是怎么了?”
“雨下不停了,你看看,河里要发大水啦。”
“老天爷要害人咯,我这老风湿,一下雨就膝盖疼,你看看,都肿啦!”
“流年不利啊,隔壁老曾家的儿子。据说就是从那里面挖出来的,他们家老婆子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哎——!”
沿街的小院子里,传来两个老妇人的对话,她们一边说着一边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头,黑云压境,电闪雷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怪物正冲着那一头张开血盆大口。
丛林里,费景行背着画板哼哧哼哧地往深处走,险些被沾了水的青苔绊倒,他一抬头却发现走在他前面穿着高跟鞋的蒋云岫步伐稳健,完全不受她这双鞋的影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问道:“你说的全松平最好的观景台,真的在这里吗?”
“对。”蒋云岫回头看了他一眼,喘匀了气以后开口说:“再往前走一公里就到了,你看,哪儿有一座亭子,从亭子里往下看,整个松平都能收入眼中。”
费景行咬咬牙,作为一个长期宅在家中作画的运动废柴,这一路跋山涉水算是要了他半条命了,但是想想近在眼前了,还是打算一鼓作气上到山顶:“走吧!”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轰鸣的雷声掩盖住树林间窸窸窣窣地动静,直到他们走远了,正后方那棵榕树茂密的枝桠动了一下,一只通体雪白的狼落了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树叶,随后化作人形。
是外勤二组的贺铭,他注视着费景行和蒋云岫远去的身影,道:“这费景行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一个大姑娘在这种非常时期约他去深山老林里作画,也不怕被掏心挖肺呢。”
“闭嘴,小心窈姐知道了弄死你。”岑泽霖说。
“这不是背着她偷偷说的嘛。”贺铭嬉皮笑脸道,他往前走了几步,始终和那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至二人登上所谓的观景台,在亭子里歇脚。
费景行忙着摆画架、铺画纸,完全没注意到蒋云岫站在他背后表情有多阴冷。也许是天气太差的缘故,蒋云岫整个人都沉在一片阴影里,向来梳得精致妥帖的头发随意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贺铭停留在不远处,利用树丛将自己完美隐藏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定了定神,看向费景行的脚边,那里好像有什么在发光。
“...靠!”贺铭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后跟岑泽霖说:“这年头的人族都爱玩弄邪阵吗?什么毛病。”
岑泽霖问他:“什么阵。”
“我哪认识,我又不是老徐,但我觉得,你们得过来,这东西我一个人搞不定。”贺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位置报过来,我们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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