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询问缘由,沐耘心想对方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便老实解释道:“我奉命下山,来滦阳办事,中途遇到妖祟行害,出手相助,却不想横生波折,遭遇埋伏,幸得姑娘搭手一救。”
一听此话,祁终暗自腹诽:这才死里逃生,回家待了几天啊?又出来办事,你是木头做的人才嘛?也不嫌累。
不过这并不能打消祁终本来的心思,他斟酌了下,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哦。”
沐耘想人善解人意的念头,落空一瞬,他一时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等对方主动改变心意。
“其实,没钱,也没关系的,我又不是非要钱才知足。”
“那姑娘想要什么?”听人松口,沐耘连忙追问。
“我要……”人。
莫名的念头在祁终脑海突然闪过,差点让他语无伦次地脱口回答。
望见对方诚挚的双眼,祁终心虚挪移了视线,说:“呃。我当然是要颜面啦!”
“颜面?”沐耘皱了皱眉:这姑娘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祁终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啊。本……姑娘为了救你,都和府中的人走散了,现在深更半夜和你孤男寡‘女’待在这无人郊外,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啦?”
“这……”沐耘无可反驳,脑子也顿生迟钝,都没有细思这人话中错漏,毕竟这野外,两人为何凑巧到了一堆,也是疑点。他不做多想,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的人气质熟悉,轻易让他卸下心防。
“姑娘说的在理……”
“那你看,你一没钱让我回去堵住悠悠众口,二没办法为我维护清白。还怎么谢我恩情呢?”
“但听姑娘尊便。”沐耘不断退让,额上轻冒薄汗,他总有一种对方不会放过自己的幻觉。
“哦。都听我的,是吧?”
“嗯。”
“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啊?”沐耘后退一步,神色惶恐地盯着祁终,呆滞抿唇。
“姑娘此话言重啊!请你慎思。”
“呃……”祁终也有些昏聩,发觉自己刚刚胡言乱语了什么,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话已脱口,他只得继续演下去。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刚刚还说都听我的,现在当着面就变卦了?你哪儿的人,报上名来,我告给你家长去。”
脸颊微微烫红,沐耘羞愧低眉,听着对方稚气未脱的告状威胁之话,猜测对方应该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更觉得过意不去。
“在下扶风沐耘,适才忘了告知,请姑娘见谅。”
如果不是一开始被祁终绕进弯子里,他也不会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祁终点点头:“嗯。我记住你了,所以现在,你还要不要履行报恩的诺言了?”
沐耘面露煎熬神色,点头道:“自然要言出必行。可,我怕姑娘千金之躯,如此草率决定终生大事,日后会委屈了自己。”
祁终眨了眨眼,前倾半步,拉近两人距离,低声道:“看你长得这么正经,又不像什么坏人,我怎么会委屈呢……”
沐耘轻抬眼眸,见人近在眼前,面纱之上,长睫低颤,胭脂绯红,明明是艳妆,可画在那人眼尾,却只见一种璀璨之意,而非妖媚低俗。
他常年在峰顶,清心寡欲修习道法,不曾多见这醉人心魄的胭脂妆色,只是凭心而论,对方虽遮容一半,但定然国色天姿,珠玉额饰下的一双眼,就够让人难止心潮了。
回过神来,沐耘发现自己刚才举止有些不妥,收回目光,诚挚道:“既然姑娘如此执着,那烦请告诉沐耘你的住处和芳名,待我回家与家人商量后,再择日登门,详谈此事。”
原以为还得折磨这人一会儿,祁终后面软磨硬泡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对方一下答应了,登时出乎意料,诚惶诚恐:这呆子怎么认真了?我上哪儿找房子找名字去,就是想着骗他点钱,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呃……哦,对。你想娶就娶啊?我还没想好呢,不告诉你。”
脑子乱糟糟,祁终一心拒绝,胡乱回话。
沐耘隐隐感觉自己掉进了什么奇怪的圈套,双眼顿生迷茫:“姑娘你……”
“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我还要考虑一下,毕竟还没和家里人说,平白无故地让家里多双筷子也不好。而且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啊?万一你一走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掐准思绪,祁终占据优势,把问题一股脑丢回沐耘身上。
被人如此质疑诚信,沐耘也有些苦恼,无奈又立保证:“既然如此,那明天一早,我便送姑娘回家,顺道就和他们说清楚。”
呃,噗——
祁终心里一口老血都被他气喷了,万万不知其后手比他还留的多。
“不……”下意识拒绝,祁终又望了一眼沐耘起疑的目光,转了话意,“那,有劳耘公子了。”
“嗯。”
两人默默无话,主动避嫌距离,各自找了一棵树下而坐。中间的火堆火势渐小,沐耘又细心去添干柴。
祁终看着火苗一窜一窜的,心道:大不了等你小子睡着了,我偷偷溜走就是了。
如此一想,他心有把握,不由松了一口气。
火烧了一会儿,没有吃饭的两人,都隐隐觉得肚子饿了。
祁终摸了摸衣袖,还记得今天中午在鸳鸯楼打包了一份口感细腻的板栗酥,当下正是可以解饿的好食物。只是,他望了一眼脸色平静的沐耘,心觉吃独食好像有些不好,可若是要递糕点给人,又免不了要说话打交道,他现在是败给了对方的实诚,常常能把他逼得无话可回。
“哎……”他轻叹一口气,妥协起身,走到沐耘跟前,分了一半糕点给他,“诺,你肚子饿不饿?我带了板栗酥,分你一半。”
“……多谢姑娘美意。”沐耘感激接过那份糕点,两人指间相碰时,沐耘心上莫名一股熟悉感,仿佛与谁扣紧过手指的感慨。
等等,‘她’手心有茧……沐耘余光轻轻瞥到祁终翻手时,火光下照出的茧影,心里存疑。
“还未请问姑娘,为何天色沉沉,你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呢?”
刚一落座,祁终猛然听见对方的试探之语,心里咯噔一声:喵的,我就不该送你吃的,饿死你算了。
“我啊……不是和你说了,跟府里的人走散了。”
沐耘耐心又问:“那姑娘出城,是为何事呢?”
“呃……”祁终攥了攥手心:我来干啥?我来整你呃……
犹豫半晌,祁终想说踏青,可又觉得时候不对,最终他机灵地扮出伤感神色:“呜……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思念她,便特意赶去她坟前拜慰……”
“啊……”沐耘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感同身受,隐隐心痛,自责道:“抱歉。是我又让姑娘伤心了。”
哈哈哈……上当了。
祁终抿唇窃喜,连忙止住呜咽,小声道:“没,没关系的,公子,你也不是故意哒。”
沐耘似乎还没从愧疚中缓过劲来,凝视着地面的落花,失神。
祁终才不管他,趁人分心之际,赶紧倒头装睡,心说,这样他有再多问题,都去问空气吧,自己也不怕被穿帮了。
“姑娘,对不起……”
沐耘沉思许久,觉得因为自己的私心怀疑,而刁难询问,有些不妥。并且刚才的问题实在冒犯地过分,便又道了一句歉。然而,此时却并没有人回应他。
偏头一看,发现人已经枕在落花上,静静安眠了,只有彩衣朦胧的背影,背对着他。
沐耘作罢叹了口气,随后放下手中没有吃完的糕点,起身走向那人。
时不时眯眼,观察火光下影子动向的祁终,见他还有奇怪动作,不由心里一紧:这家伙,要做什么?
第57章 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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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瑟瑟,稍带寒意。沐耘心觉荒郊野外,露宿溪边,感染风寒是有可能的。
思及此,他默默起身,准备披件衣服给祁终。
祁终僵硬躺了半天,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偷偷眯起双眼,望着前方火光照耀下,那人修长的影子摇摇晃晃,不知在做什么。
不由定睛一看,却见他取了佩剑,随后把手滑倒腰间,攀上了外衣的衣带边缘……
这一幕,吓得祁终顿然清醒过来,瞪直了眼:他,他,他!居然在宽衣解带!
我靠。
这人脱衣服干嘛?
不会是见色起意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祁终差点气得两耳冒烟,怒叹:他妹夫的!没想到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这种混蛋!
人前君子,人后禽兽!
居然要在荒郊野外,对他这么一个“弱女子”行苟且之事……刚刚还没察觉,估计就是想等自己睡着了,欲行不轨。
可恶。
祁终沉沦在自己的脑补当中,并暗自思忖着沐耘等下对他飞扑上来,然后自己一脚把他踢翻的解气场景。
“沙沙——”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让祁终咽了咽嗓子,罗衣下的手指不由捏紧。
眼看对面火光中的影子,不断走向他。
祁终咬着唇,“瑟瑟发抖”,愤怒出气:他还真敢来?
就在那人身影突然停驻的一刻,祁终脑袋一涨,把心一横:可恶!我要跟你这个禽兽拼了!
接着,他紧闭双眼,伺机而动。在沐耘将外衣撒开披下的瞬间,祁终不知情地猛然翻身,正欲抬脚踹人,身上却突然落了一件不薄不厚的外衫,温暖地覆盖在他身上。
那一刻,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鼻息间,传来那件衣裳上沉静的冷荷香,瞬间叫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原本躁进的想法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顺势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仔细聆听着耳畔的动静。
眯了眯眼,祁终觑见沐耘轻轻蹲在他的身侧,轻手轻脚地为他理着外衫的边角,把他尽量盖地严实一点,应该是怕自己野外睡觉,着了风寒。
这么一想,祁终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沐耘耐心做完这一切并没有安分离开,而是突然抬眸望着他脸上的面纱,吓得祁终立马死死闭眼,不敢再睁开半分。
被这人憨头巴脑的行为折磨地叫苦不迭,祁终简直气哭:呜呜,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啊!
以为这人要给他来个两级反转,结果发现他只是神色疑惑地盯了自己一会儿,什么都没做就起身走开了,根本没有一点轻薄之意。
直到听见那人稳稳落座在旁边那棵花树下的平静后,祁终才完全放松了心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侧了个身,又重新背对着他,悄悄用手摸了一把额头,居然出了层汗。
为了救个人,他真是又惊又怕地吃了个哑巴亏,心里愤愤道:这呆子,吓死了我了,差点就被拆穿了,早知道就不蒙他了……
悄悄看了眼月亮,祁终呆滞片刻:都这么晚了,我啥时候才能开溜哇!
……
清晨,山涧曙光,随溪流碎,桐花枝上,晨露微凉。
沐耘按照平日作息规律,按时醒来,正欲去关心昨夜那位不知名的讨账女子,却见身侧的树下,空无一人。
一时心急,他连忙起身,却见外衫搭回了自己身上,凝神一刻,他果断穿好衣袍,走至祁终离去的那块地盘。
低头一看,松软的溪岸泥土上,被人用石子划出了几句留言。沐耘细细读着地面上歪斜的字词:“公子,或许你说得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所以我决定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你答复,届时你就在对面那座山头的老青松下等我,记住,要一直等哦。”
看完这些话,事情又变得曲折起来,沐耘轻叹了一口气,又见泥土旁边有一锦盒,他弯腰拾起,打开一看,是一块木章底材。
信物?他心想如此,便小心收好。
……
临近中午,祁终才从郊外转回揽月芳华,一回到厢房,累得倒床就睡。
沈冀书见他在外“鬼混“一夜回来,而自己昨天却在街上找了他一下午,心里有些气恼,不客气问道:”诶诶。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我……”
“哎呀,我找了一夜的路,沈大爷你让我好好睡会儿成么?”
觉得聒噪,祁终赶紧催促他出去。
沈冀书扒拉了下他身上的彩衣,发现有淡淡的草叶夹杂,问道:“你去郊外啦?这衣服弄得这么脏,你要让我赔死啊!”
“啧。是不是兄弟,一件衣服都舍不得?”
“那你先告诉我,你去郊外做什么?”
“呃嗯嗯。撞邪了,迷路了……”
一派胡话,听得沈冀书云里雾里,觉得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他索性放倒那人,由他尽情补觉。
梦中,祁终已经望到沐耘那呆子,三天后,一个人老老实实跑到山松下等他的情景了。留言自然是他为了报昨晚担惊受怕的仇而写的,三天后他都改道柴桑了,才不会去应约呢。
他想,放一场鸽子给那人,让人长点记性,出门在外,勿要轻信旁人,轻许诺言……这样另类的教训,应该也算重逢的赠礼了。
三天后。
春雨纷纷,草芽从润土中渐露头角,山涧一片湿新。
祁终跑得气喘吁吁,又不敢大力擦汗,怕脸上的妆容擦花了,又白跑一趟。
原以为今日他可以顺利出发柴桑去办正事,临行的时候,才发现重要的木章不见了,他以为随身携带,肯定不会有差错,哪知寻遍了厢房所有角落,都不见木章踪影,最后他联想到郊外匆忙奔走的那一夜,发觉可能是洗手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掉在溪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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