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突然回想起不久前,沐耘问他的那个问题:“……人死后,会在仙山遇到曾经在世的亲人吗?”
登时一股窒息的心闷,祁终压抑哭道:“可恶的呆子,你怎么这么乌鸦嘴啊!说死就要死啊!”
埋怨,也无法得到一丝回应。祁终的意识逐渐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而就在这时,天境出现一座金光闪闪的空中阁楼,横空漂浮在两人头顶,祁终仰头一看,却见阁楼的门前逐渐化出道道纯白云阶,回旋到他的脚边。
他登时有些迷惘,苦笑道:“喂,呆子,我这是陪你一起去仙山事务所报到了吗?”
绝望过后是满心平静。
祁终挪了力道,重新背起沐耘,一步一步走上那座阁楼。走近门口,他望见阁楼的招牌“如意坊”三个字,顿时改变心意:原来是一家店。
祁终转了转脑子,颇觉眼前楼景有些熟悉,蓦然忆起曾经在话本上看过的零碎故事,惊觉脚下这座店的由来。
喃喃道:“难道这就是那家连愿望都可以买到的天地专卖店?”
话音落,木门轰然敞开,一阵云风轻轻送他进了屋内。
背上陡然一轻,祁终回身望去,发现沐耘不知何时躺在旁边的一张床榻上,正要过去,一声枯老的声音传来:“等一等,小伙子。”
祁终闻声望去,又发现眼前多了一位勾腰驼背,行动慢吞的老太婆,正站在柜台边上,敲着算盘记账。
“我,在做梦?”他试着掐了自己一下,发现挺疼。
老太婆笑道:“如意坊只接见有缘的交易人。天意要你来此,是要卖给你一次愿望成真的机会,可不是做梦哦。”
祁终现在心乱一团,也顾不得是梦是真了,就算是在梦里,他也要救人。
上前一步,他紧张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老太婆摇摇头:“我,不是医者。但我可以和你做一场交易,达到你要的目的。”
“那,你要多少钱?我回去给你凑,凑够了送来。”
老太婆叹气,又继续摇头:“这个人命格特殊,是罕见的双生双命,注定早逝。要想救他,你必须给出丰厚的交换价码,但不是你们人间的铜臭。”
祁终心里颇是不满:可恶的老太婆,居然咒人短命。但面上仍是困惑:“什么是双生双命?”
“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今日一命已是他的死劫,若要以改命的方式救他,势必会改变他今后的人生,你能为他做出选择吗?”
祁终越听越累:“什么选择?”
“一个缘字。”老太婆徐徐道,手指拨了下算盘,“他此命失去的是仙缘,另一条命开启的是佛缘。双命担起双份责任,如今相向矛盾,他必须阻断其中一种人生的到来。”
“胡说八道些什么?”祁终心觉可笑,冷嗤一声,“我可不管他日后成仙成佛。现在,我只要他有命活!你赶紧想办法吧!”
“你,确实也无法替他抉择以后的路。”
老太婆悠悠一句,祁终顿生一股被愚弄的气愤,“那你废话些什么?快点救。”
说着,把剑往桌上利落一放,以示威胁。
老太婆面不改色,慢吞吞从柜子里拿出文房四宝:“我这里有一样镇店之宝,名为‘此生契’。只要你在纸上签字画押,并且写上受契者的名字就可以得到等价的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等价?我要把命换给他吗?”祁终迟疑多问一句。
“不用。你是双心之人,只要一颗心就可以了。”
“双心……又是什么?我要现在剖出来给你嘛?”他越听越荒唐,几乎快要不信任眼前这个奇怪的老太婆了。
“也不用。天时一到,自有人来取。不过你要知道,曾经有一位神,为了你这颗心,愿以世世为尘的代价相换。不是你的,终究要还,所以今生,你这颗心牵扯的人事很多很多……”
祁终无奈一叹,半信半疑,一把夺过纸笔:“不管了。给我签字吧。”
将“耘”字规整写好,祁终停笔的那一刻,原本普通的纸张顿生明明光辉,字字刺眼。
老太婆接过那张纸,欣慰道:“契已生成,永世无悔。”
“那沐耘他……呃。”
祁终着急的话未说完,四肢却无力起来,头脑昏沉,整个人望着不远处模糊的床畔,一下陷入眩晕当中。
第54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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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疏云悠,繁花蒙雨。一场微雨后的桐花林下,眠息许久的两人,逐渐苏醒。
祁终揉了揉双眼,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一棵桐花树下,脑海中闪过不久前的历历目目,结合当下处境,他恍惚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突然想到另一个人,他慌张寻望,却在身旁不远处,看见发呆的沐耘。
祁终纳闷:怎么看着没神儿?不会被那个老婆子坑了吧?
他坚信自己还活地完好无损,所以并不觉得如意坊的交易是假的。
试探地在沐耘眼前挥了挥手,发现他一片愁眉深锁,迷茫困惑的神色。
“喂,你还好不?”
沐耘稍稍缓神,收敛凭眺山中雾景的目光,转身仍显呆滞。
“我这是做梦吗?这里怎么这么像九垓山?”
祁终眨了眨眼,惊觉这人还被蒙在鼓里,心下顿生他念。
背了背手,他故作深沉道:“哎。你不是做梦,是我们……已经到了仙山了。”
沐耘惊叹:“啊!仙山竟然和九垓山如此相似。”
见人上当,祁终嘴角隐生笑意,继续保持脸色平静道:“对呃。我也好意外。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然你觉得我们还活着吗?”
沐耘垂了垂眸,落寞接受现实:“呵。说的也是。”
“是我连累了你,祁兄弟。”
望向对方愧疚的目光,祁终差点没招架住,随即应变说道:“哎,别这样。是兄弟,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共赴仙山。”
沐耘更是感动,珍惜道:“啊……你真好。”
“嗯嗯……噗。”
艰难地点了点头,祁终苦苦憋笑:他怎么这么好骗呐!
望见对方嘴角抽搐,沐耘不解:“祁兄弟,你为何笑得这般开心?”
“因为……哈哈哈。”祁终破功放笑,忍耐着解释,“因为,我绷不住了。”
沐耘无措站在一边,抿抿唇,无言以对:这人奔的是喜丧吗?
祁终笑到弯腰捧腹:“你这呆子,真是单纯到透明啊。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你,什么意思?”
“这里明明就是九垓山山脚,你以前天天办公的地方,都认不出啊?”
一番周折,叫沐耘更加疑惑了:“可是……我,不是死了吗?”
“呃。”祁终一下笑不出来了,这问题有些不好忽悠啊。
尴尬的沉默氛围,让沐耘警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站到祁终跟前,正视着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转移了下视线,祁终挠腮:“现在咱俩都平安活着不就好了吗?问那么多干什么?怎么,你还巴不得我跟你一起死啊。”
“当然不是。祁兄弟洪福齐天,命不该绝,自有天助。只是我,当时分明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呸。”祁终气笑地啧了一声,“大白天的,说句好话成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乌鸦嘴啊?”
“我……抱歉。”
祁终顿了一下,语气软下来:“你又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
“那可否请祁兄弟将我们离开荒漠的一系列经过,详细跟我说明一下?”
“啊我……”祁终面露无奈,内心切齿:好哇,着了你小子的道,这么会得寸进尺。
心里焦急琢磨着说辞,祁终时不时,偷瞄一眼沐耘的反应,发现他还在坚持地等自己解释。无奈一叹,他恍然有了办法。
“咳咳。嗯,那个,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好了,但是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请说。”沐耘认真倾听。
祁终将神色放至平淡,平静编道:“其实,我们所掉进的那片荒漠和绿洲,根本就不存在。包括后来的遇难,都是一场幻境。”
沐耘皱了皱眉,存疑多于相信:“如何说?”
“不然你想啊,照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俩现在还能完好地站在这林子里吗?”
沐耘察觉身上伤势确实无碍,稍稍松了眉,又追问:“那,我们又是如何出的幻境?”
祁终神色自然:“据我所修习的道行来看,要么是制幻的人主动收了术法,要么就是幻阵法术到了时间,无人加持,自己失效了……”
“而且你不要小看这个幻境,它的逼真程度其实是来源我们两人内心的迷茫,自己困入了心结,所以一开始我才没有发现端倪的。”
“真是……如此么?”沐耘敛了敛神,内心其实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了。
见人还有迟疑,祁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哎,你就别想了。术业有专攻,你总归不能质疑我的能力吧?”
“我并非此意。”沐耘怕人多心,连忙否认。
祁终点点头,伺机转移他剩下的注意力:“诶,对了。还有一件东西,我要还给你。”
“诺。”
沐耘低头一看,交递到他手心的是一块璞玉,正是他差点遗落的那块。登时,心觉暖流淌过。
“嗯,不要太感动哦。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呐。”
见人失神半晌,没有回应,祁终出言打破沉默的氛围,略带得意地抱手站在一边。
突然,身侧传来一声轰然的跪地响声,让他一下懵呆转身,却见沐耘双膝落地,神色敬然,正欲对他行个大礼。
祁终吓得双腿一软,连忙与他对跪,结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澄澈的眼中满是感激,沐耘谢道:“承蒙祁兄弟一路的救命之恩,眼下又归还家母遗玉,沐耘感激不尽,请你受我一拜。”
“啊!使不得,使不得!”
祁终人都吓哆嗦了,话音都在打颤,见人要拜,连连伸手上前,托住制止。
“不行。恩重如山,不得不拜。”
沐耘执意将形式与实在结合进行到底,祁终又急又气,恨恨瞪着他,一时竟无话可说。
眼见挽不住了,祁终当机立断,嚷嚷道:“你要是敢磕,我,我就和你‘夫妻对拜’。”
闻言,沐耘惊诧一顿,动作也定在那一刻。
两人莫名都不说话了,僵在落花草层上,彼此目光不敢交汇,双颊却都染上浅浅的红意。
……
九垓山山顶,决明殿的金门轰然关上。
沐皙谨慎退出后,如释重负,心想总算顺理成章地将信送给了仙尊过目,相信不久就会有亲人的下落了。
见兄长出了殿堂,随行而来的沐茵,急忙追上前,关心道:“堂兄,仙尊看了信,有新的决断了吗?”
沐皙委婉回答:“仙尊一向器重三弟,自然会慎重斟酌信上内容,做出抉择。”
沐茵点头松心,叹道:“幸好作恶之人知道分寸,还想送信来表达图谋。只是他们为何要绕弯把信先送给堂兄呢?”
沐皙神色一顿,淡淡道:“可能九垓山结界固化,他们难以有迹可循,只好从我们受害方的家属着手。”
“也是。”沐茵打消困惑,“那我们在这里等仙尊下令吧。”
沐皙正欲点头,却见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涌现在眼中,越来越清晰,他不由震惊轻喊:“净杳。”
沐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惊愕到忘记反应。
片刻间,沐耘早已远望到家中亲人的身影,疾步而来,关心道:“二姐,堂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沐茵听见他的声音,双眼登时通红,激动上前,轻轻拥住近在咫尺的沐耘,感动而哭:“耘弟!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二姐……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沐耘内心一软,歉意地轻声安抚。
一旁的沐皙欣慰的同时,却又疑惑,自己刚刚才把信送进殿内,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幕后还有隐情。
见别人一家团圆相聚,祁终也不好上去打扰,摸了摸鼻子,他悄悄离开了这温暖的氛围。
“阿茵。先别哭了,让净杳松口气,先进殿复命吧。”
沐皙稳重处事,劝开沐茵,示意他先处理正事。
点了点头,沐耘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祁终的身影,一时失神。
“你还看什么?仙尊正在殿中等你。”
沐耘点点头:“我马上进去。”
×
长汀山涧,鹤群入云,鸣声打破一谷空静。
议事阁的屋檐下,林塘收回眺望远山的目光,低头看了眼坐在一边木椅上的祁余行,还在深思着他便桌上的几片枯叶所化的卦象,代表怎样的含义。
忽然,一阵清风拂面,吹落了祁余行眼下最左边的一片枯叶,却又带来一片新绿的枝叶在他手边。
林塘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怪道:“真是天意啊。”
祁余行将内心担忧放下,豁然大笑:“枯木逢春,天可怜见。”
话落,一名传信弟子匆匆进来,神色喜悦,对二人回禀道:“林师尊,祁师伯,祁终师弟从九垓山安然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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