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怕沐耘捡到了那块木章,只好赌上一把,重新让沈冀书为他化了同样的妆容,借来同样的彩衣,赶去三日前相约的地点。
原是整人的信口一说,没想到阴差阳错,他还得去赴约。眼看雨势收停,晴阳已经西沉,他才走到山脚下,心慌做一团,生怕人等得不耐烦,提前走了。
“呼,终于到了。”
还有一条山径之遥,祁终掐着腰,歇了会儿气,才平复着气息,不紧不慢地走近目的地。
太阳是雨后才升起来的,所以日暮时分的空谷中,还氤氲着春雨过后的云雾。泥土散发的腥湿之气和着青草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祁终怀着忐忑的心情,抬头一望,期待对方还没有离开。
结果……如他所愿。沐耘一直站在那棵古老的苍松之下,闲静深沉。
人是背对着他站的,所以沐耘尚不知情祁终已经就在身后。他估摸了下时间,臻首仰视,看见树叶与树叶之间留出来的空隙泻下缕缕的光线,安静而充盈,舒缓了他等人的一丝焦躁。
草径两旁都是长势颇盛的桐花树,春雨过后,新花盛放,落花飘零,于风中洒下点点粉白痕迹,落了彩衣满袖。
祁终静默地站在一旁,不忍打扰对方如沐微光的晶然姿态,只见青松枯壁上的水珠反射出莹润水光,轻轻晃在沐耘的一身素衣上,他的瞳孔中也因此有微末光点徘徊。
山中的静谧,让无言的约会更生一层朦胧的暧昧。
察觉一道热忱的目光凝在身后,沐耘疑惑回眸,登时微微惊讶一瞬,原以为已经被放鸽子了,此刻却见佳人如期赴约,他心生一丝欣喜。
“姑娘,你还是来了。”
“咳……“祁终轻咳一声,掩饰失神的尴尬。
沐耘见‘她’比三日前端秀了许多,有些怪异,主动上前问候:“你,哪里不舒服吗?”
“哦,没有。有劳公子挂心了。”
令祁终犹豫的是他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木章的下落,却被沐耘另类解读。
“姑娘是一个人来的么?”
“呃,不是。我让他们在山脚等着。”
沐耘略是放心,又问正题:“那姑娘考虑了三日,可有其他打算?”
“打算?”祁终都快忘了自己骗人定婚的事了,想起来又暗叹一句自己蠢地没事找事。
“呃……其实。”不安绞着手中纱绢,一时间,他居然编不出谎话来。
“姑娘面有难色,是家中长辈不肯同意吗?”
祁终下意识摇了摇头,莫名要坚持到底:“不是。他们都挺同意的……不过我这次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
“那姑娘想说什么?”
“……”
沉默半晌,祁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转场话。
沐耘不知‘她’在为难什么,只好换了话题:“姑娘,还未曾告诉过我你的芳名……”
“啊?”祁终一时语噎,情急之下,随即瞎编:“唤我桐桐即可。”
“桐桐?”沐耘望了一眼周围馥郁芳芬的桐花树林,一时误晓其含义。也有些淡淡失落,对方报出小名,表示对自己不够信任,难以卸下心防。
“谢谢告知。”
祁终愣了一下,干笑着点头回应。
这时,山风忽猛,吹动脸下面纱翻腾,巧的是迎面风,正好贴紧了轮廓,不至于泄露真容。
只是沐耘低头一眼,不小心轻瞥到他锁骨上方松开的袖扣,一时惊觉冒犯,飞快挪开了目光,小声提醒道。
“姑,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你,你的袖领,松了。”
声音淡淡微弱下去,耳尾渐泛薄红,沐耘虽然知道侧着脸对人说话,不是很礼貌,但出于人情,他只得避嫌垂落目光。
祁终听闻这话,连忙摸了摸领口,发现刚刚跑得太急,却是扯松了盘扣,一时也觉得尴尬,轻笑:“系好了。”
“哦,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公子三日前,有没有捡到过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呢?”
终于问出口,祁终心里舒了一口气。
沐耘没有多想,实诚地点点头:“是这个吗?”
“嗯嗯,对!”
找到木章,祁终连忙激动地从他手里夺回,感恩道:“哎,幸好被你捡到了,不然我还以为丢了呢。”
沐耘抿了抿唇,淡淡道:“我原以为这是姑娘留给我的信物……”
“啊呃……”祁终僵了僵脸色,掩饰道,“是信物,是信物,但有效期只有三天,所以我今天来赴了约,就得取回去啊。”
“原来如此。”
东西到手,祁终也不想多做纠缠,正寻思怎么摆脱他,一时陷入沉思。
沐耘又说:“天色已晚,我送姑娘下山吧。”
“嗯?不用了!”
祁终害怕地后退一步,眨了眨眼,拒绝道:“公子啊,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
“什么愿望?”沐耘不知不觉间,又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先天不足的缺陷,老是莫名其妙提起其他话题。
“就是我想玩一个木头人的游戏,但是需要两个人的配合。我没有姊妹,没有玩伴,没有竹马……同龄人什么的通通都没有,所以一直玩不成这个游戏。”
沐耘听‘她’这么说,心里觉得好惨,颇是同情地看向‘她’:“那桐桐姑娘,希望我怎么做?”
啧。真好骗。
祁终暗自得意,故作高兴道:“很简单。你先把眼睛闭上,听我数数,数到没声了,才可以睁开。”
沐耘迟疑一瞬,道:“这不是捉迷藏吗?”
“啊……都一样,都一样。”
祁终心里慌张不已,眼看天都黑了,他还得回去换衣服呢。
沐耘见‘她’满眼焦虑,心里的猜测更加应验了几分,觉得眼前女子应该是滦阳城中某大户人家的傻小姐……哪有人心智这么不成熟的。
他权当可怜稚子,依从对方之言,乖顺地闭上了眼。
祁终见此,大喜,开始顺数:“一,二,三……”
边数边跑,待跑到一定距离后,他回手丢了一封潦草的书信到那人脚边,却不想因此将手中的手绢也带了出去,他也懒得去捡了,噤了声,就踏着轻功,飞身纵去。
半晌,周遭安静地只剩虫鸣,沐耘试探询问:“姑娘,我可以睁眼了么?”
还是空空的风声。
沐耘轻轻睁眼,花林中已经泻下流萤的月色,铺在青青的小路上。
他拾起脚边的一份信纸和一段染香的纱绢,展阅内容:“沐耘公子,你上当了,我三日都未归家,在外游玩,无父母可商量,所以咱俩的婚事,还是先看后会有无期再说吧,哈哈。”
无奈闭了闭眼,沐耘虽无愠色,却不由想笑,这世间真是什么奇葩人都有。
将信纸和纱绢一并收好,他想若有来日,还是要物归原主。
第58章 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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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林一别,祁终取回了装有木章的锦盒,就再也不敢随便耽搁正事,顺利送至归处,才一身轻松地返程长汀。
回到长汀山脚的小镇,仍是热闹非凡。
祁终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给小师妹带点好吃的点心回去,便又折道去买了“月牙”花糕。
从糕点铺出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旁边深巷中,哭声凄惨,其中还带着一些嬉笑谩骂的声音。
难道有市井混混在角落聚众斗殴?他掐着下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上前看了几眼。
刚走近巷口,一根粗壮的棍子横飞而来,祁终灵敏偏头,躲了过去。
本以为是里面的人故意挑衅,可棍子丢过来后,并没有喝令之语,祁终心想,对方应该是不小心丢出来的,遂又缓缓向巷子尽头走去。
忽然,眼中出现恃强凌弱的混乱一幕,伴随着棍棒相加的辱骂声,让祁终不由驻足,静观了片刻。
“叫你乱跑,狗傻子,打死你……”
持棍的人是一个市井之徒,周遭还有他的同伙以及一堆半大不小的小孩,在看热闹。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少年,痛苦地抱着头,卑弱地低低啜泣,却没有一声求饶。
“打死他,打死他,狗傻子……”
“呸,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子,叫你滚你不滚……”
“哈哈哈……”
笑声刺耳,场面惊心。祁终捏了捏拳头,甚是不快地拧眉:究竟何种深仇大恨,要这般歹毒羞辱?下手那么狠,人都要被打死了。
不再犹豫,他凌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作恶的手,劝道:“朋友,纵使你与这人有什么恩仇,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人都要被你打成残废了,该收手了吧?”
那人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待祁终松手后,转身嚣张道:“嘿,谁他娘的叫你多管闲事?”
祁终无言直视他,暂无更甚反应。
持棍的人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形偏瘦,颇似营养不良的样子,误以为是什么羸弱书生,更加目中无人:“我跟他可没有什么仇,就是见这傻子不顺眼,想打他出气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小书生。”
一听缘由,祁终怒气高涨,恨不得踩死眼前的地头蛇,轻瞥一眼,祁终巧夺那人手中的棍棒,在人没反应过来之际,反手打在其腿弯处,那人跪地一瞬,左肩上又一道棍棒重压,力道太重,已有脱臼的痛苦。
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个不好惹的货色,欺软怕硬,求饶起来:“啊啊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祁终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将棍子点在他肩处,送力将人翻滚出巷,随即将棍子横飞过去,打碎草棚里无数旧瓦,扑了那人一脸灰。
“傻子?傻子你就可以无缘无故对其拳打脚踢,以泄私愤?哪怕他和你无冤无仇,毫不相干?”
周遭帮凶哆哆嗦嗦,不敢吱声。
祁终愤懑不平,又道:“下次在长汀山镇上,再做这种恃强凌弱的罪行,还带坏一帮孩童的话,你就连夜拔除祖籍,打包滚蛋。”
“走,走,快走……”
一帮小鬼见头子被收拾,机灵地乱窜出巷,慌乱奔跑,生怕被打。
周围倏然安静,祁终揉了揉手指,轻瞥了眼角落里的可怜人,还像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双手里,低低啜泣,冠发蓬乱,衣衫血染,看着倒像是哪里的落魄游子。
祁终轻手轻脚地上前,蹲在那人跟前,出言安慰:“这位小兄弟,你还好吗?坏人都被赶走了,你不用害怕了。”
伸手刚一摸到那人衣袖,人就不停颤抖,一个劲儿往角落里缩,明显是被打怕了。
祁终尴尬收回手,宽慰道:“呃,要不你先起来,地上凉……”
那人默不作声,也纹丝不动。
祁终觉得有些怪异,估摸着对方还要一段时间缓冲,便也不多管下去,起身拍了拍尘,准备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祁终走到巷口,狡猾地用眼尾余光轻瞥,瞅见那人清秀苍白的脸容,双眼微微凹陷,病色满身,像是有先天不足之症。
他小声嘀咕:“啧,真可怜。话也不说,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儿,要不还能顺手将他送回府去。”
但见集市趋近尾声,祁终觉得时候不早了,闲事也管不了那么多,悠悠闲闲出了巷口,不再对那人多做过问。
走到街上,祁终突然感觉手中空落,隐隐丢了什么东西,他停步一想,好像刚才买的糕点被自己丢到巷子旁边的石磨上了。
一时懊恼:哎,狗记性,老是忘拿东西。
正思量着要不要折路回去取,刚一转身,就瞅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狼狈身影,正四处拦路,向人求告着什么。
祁终凝神一观,发现是刚刚那个挨打的傻子,并且观察其行动举止,好似无法出声,只能手语交谈。
默然站在一边,祁终尚带迟疑,驻足观望一番,见他艰难寻人,抬手向一位老太婆比划自己的身形,满眼焦急,却被老太婆白了一眼,一把推开。
接着他又去拦住另一个中年男子,一样比划身高样貌,结果那人直接暴脾气,把他推在地上,骂道:“滚一边儿去,哪儿来的臭乞丐。”
慢慢起身,又有满街乱跑的熊孩子急冲而来,那人惊怯乱躲,卑微可怜……
祁终有些于心不忍,但又困惑:这小子在找我?莫非要赖上我?
迟疑片刻,他还是决定主动上前,替人解围,将那人拉到一旁。
显然,那人见到自己,就神色喜悦,激动比着手语。
祁终看不懂,直白问:“你,找我做什么?”
又是一通手语,祁终有些不耐,却见对方从怀中取出他失落的花糕,一下惊愣。
“你,你追我好几条街,就是为了还这个?”
见人点头,祁终心中大为震撼,试探问道:“那你不怕,撞见之前那帮人,再打你吗?”
一听见打字,瘦弱的那人连忙瑟缩着挨近祁终,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人群。
祁终心知吓到了他,轻声安抚:“没,没,他们没来。”
见他情绪放松,祁终想着也看不懂他的手语,索性将手搭在他肩上,触摸他的心念而问。
“你叫什么名字?不用比手势,在心里告诉我就好。”
“……我,我叫元谦。”
接着,另一只手心传来痒意,祁终微微惊讶:“你还会写字?”
元谦点点头。
祁终又问:“那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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