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他娘找死啊,居然敢忤逆我的意思?”
贾亥一脚踹上去,小眼直瞪。
“哎哟,不是,不是。少爷你听我说,这人估计就是那班主的老相好,之前你不是还到处搜他来着嘛,现在他自己找上门来,不是正好可以报上次的仇了吗。”
这么一解释,贾亥才动了动脑子,兴奋道:“对!就是那小子,来的好,把他带进来乱棍打死。”
“不,不对。少爷不能打死啊,这小子还有用处哇。”
小厮都要苦恼死了,连忙劝道。
“为什么?你跟他是一伙儿的?”贾亥小眼一瞪,凶恶吼道。
“少爷,这个叫杨展的认识楚班主,现在她不吃不喝,真好利用这小子来哄骗啊。”小厮提醒道。
“可他不是被烧死了吗?怎么又跑出个杨展?”
“这,听说那日官府确实救了个活口,但是烧得半死不活,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活下来,说不定就是那小子啊。”
“嗯,有道理。”
贾亥点头,又啐了一口:“贱命就是贱命,这么大火也没烧死他。”
没一会儿,一个跛着脚,穿着黢黑破烂衣服的人,用破布遮了脸容,被人带进府中。
贾亥嫌恶瞅了他一眼,冷哼道:“把布掀了,大白天的,装什么鬼?”
杨展没有动作,只是冷冷问道:“楚嫣在哪儿?”
“哟,还敢叫板?”
贾亥看不惯他的态度,一脚将人踹翻,凶神恶煞:“穷小子,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不知死活的东西。”
小厮怕打死了人,赶紧劝道:“少爷,少爷,咱们留他还有用处啊。”
“来人,把他头上的布扯了,我到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白脸。”
贾亥退了回去,坐在被压得变形的椅子上。
下人们控制住杨展的双手,一下掀开麻布,露出一张被火烧烂的脸,全是黑红裂开的伤疤,下巴左边更是惨露森森白骨,眼睛似乎是被烟气灼伤,蒙了层灰灰的雾。乍一看,活像鬼。
“盖上,盖上。”
贾亥心里一惊,眼神躲闪道。
杨展慢慢地爬起来,继续冷着声音说道:“放了楚嫣,我任由你们处置。”
“笑话。楚嫣不久就是我的小妾了,我怎么可能放了她。”贾亥得意讽刺他。
小厮想了一下,来了主意,凑到贾亥耳朵边上说了什么,便见他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不过,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做好,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成全你们这对牛郎织女。”
杨展等那小厮说完贾亥的要求,迟疑半晌,最后缓缓点头。
傍晚,楚嫣收到饭菜时,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拆开一看,却是杨展的字迹,心知人还活着,她一时激动,眼眶泛泪,抱着信一读再读。
这时贾亥带着那小厮进门。
“怎么样啊?美人,现在肯吃饭了吗?你的老相好没死,可高兴了吧。”
楚嫣把信收起来,冷冷瞪着贾亥。
“瞪我做什么?之前我说他死了就是吓唬你,想让你死心而已,不过这小子居然找上门来,让我放了你。看你们可怜,也就答应了。”
“你会这么好心?”
楚嫣嗤笑一声,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厮赶紧上前,劝道:“楚班主,你可别多想啊,这次我们少爷是真的大发善心,准备成全你和那书生的,但是呢,这要娶你的话都放出去了,现在收回来,贾府的名声可不好过的去,所以你还是先在府里好好待几天,等到成婚那日,我们再放你出去和他远走高飞。”
“哼,我只信狗改不了吃屎。”楚嫣冷哼。
贾亥听了,正要发火,小厮又拦下他:“楚班主,你不信我们,难道也不信那书生说的话嘛?那信上的内容你也是看了的吧。”
闻言,楚嫣确实动摇了,杨展的确在信中留言,说让自己先假意与贾亥完婚,到时候会在外面接应自己,字迹也是没错。
可是贾亥为什么突然变卦,当真从良?还是杨展答应了他什么?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如果杨展没有活在世上,她可以一死百了,可是现在杨展活着,自己就不能死,只能先答应贾亥这个卑鄙小人。
思量许久,楚嫣拿起碗筷,麻木吃起饭来。
贾亥见此高兴不已,退出去,对那小厮,直夸妙计。
……
扶乩祭山神那日,正是贾家小儿子纳妾的日子,镇上锣鼓喧天,山外亦是神鸦社鼓,里外热闹,引地山中鬼魅皆来观望。
祁终二人一直跟着楚嫣,没有像上次一样跑去扶乩的队伍看热闹。但最后却因为楚嫣逃出了贾府,奔向山外的扶乩仪式。两条线索最终重合在一起。
山上,乩身一步一步艰难上山,明晃晃的刀子插进他的肩膀,接着又塞到他的腮帮子里,刀未拔出,血流不出来,可确实疼得全身毛孔都在颤抖。
直到一个伤口开始流血时,乩身慌张起来,急忙再抖着手,想从烂衣服里捧些香灰出来,捂在伤口上止血,可是没有了,不够了,他以为这是第一个流血的伤口,实际上他每个伤口都在出血了,他不断抹灰止住,早已机械重复,看不到什么时候结束。
山顶到了,尽头到了,刀子扎满了他的全身。他倒在地上,微微喘气,他还没死,他还有意识,可是祭祀的人认为他已经死了,三遍祷告过后,开始清理他身上的刀子,生生地拔开。
他没死啊,可是他连叫疼的力气也没有,直到满身血肉,一寸寸与灵魂分离,唯有无数血孔,狰狞在山魅眼前,引得它们流涎不已。
“楚……嫣……”最后一声低弱的呼唤,叫祁终二人明确了他的身份。
才知道贾亥所提的要求就是让杨展来做乩身,如果能活下来,就送楚嫣离开,如果没活下来,也送楚嫣离去,可这自始自终都是骗局。
山穷水尽之时,他连骗局也宁可相信,落得个凌迟处死的结局。
祁终两人静静站在祭祀仪式台下,不由唏嘘,为其默哀。
人群散去,昏鸦嘶鸣,古柳阴阴,只剩下祭祀的台子未撤去,中央坦着个死人,仰面朝天,脸容溃烂。
楚嫣赶来之际,已是无人之境。
她捂住嘴,心痛至死,她不敢相信,躺在那儿衣衫破烂,被火烧地像恶鬼一样的人,会是那个曾经和她表白都要结巴,常常写诗给她,陪她看烟花的志气书生。
“杨……呜……杨展啊,呜呜……”
楚嫣都不敢触碰他任何一寸皮肤,因为浑身都是血洞,哪怕微风拂过,都会掀起一丝扫疼。
她骤然崩溃,哭得撕心裂肺,却也换不回鲜活的命来,倒是古柳中阴气蠢蠢欲动,他们早已在扶乩途中就馋着这一刻,吃掉这人的灵魂,吸收足够的怨气。
瞬间,晴空不见,只剩一团又一团的鬼魅出现,绕着楚嫣身边的杨展围绕。他是祭品,投不了胎,转不了世,只能被当作食物敬献给山中邪魅。
“那些东西看着不像是简单的妖邪啊。”祁终望向上空,心觉古怪,心觉无端出现的邪祟影子似乎在上次那片荒漠中遇见过。
“数量庞大,凶残至极,不是妖邪,是魅灵。”沐耘一语道出。
“啊——,不——。”
一声嘶喊振聋发聩,楚嫣眼睁睁看见那些鬼魅撕扯掉杨展的身体,将他盘旋至上空,化为乌有。
“奇怪,既然这书生已经被当作祭品吃掉了,那我们后来看到的影子就不是他咯?”祁终问道。
沐耘为他释疑:“古书有载,鬼得正气为神,得清气为仙,得飘渺之气为佛,得邪厉不正之气为魈,为魅。”【1】
空中的恶鬼邪魅,成片旋绕,并没有满足一个祭品的贡献,早已盯上了楚嫣,准备连她一起扼杀,她人早已不堪伤心,昏迷在地。那书生的灵魂怎么忍心害死心爱之人,一时怨气浩荡,反噬妖邪,被迫沦为魅灵。
“这种邪祟,倘若怨气够深,毫无畏惧,恐怕连大罗神仙一时都奈何不了他。”祁终看完原委,惊愕道。
沐耘认同他的说法:“执念往往比肉身之力更明显。可与邪灵共生的下场,或许是灰飞烟灭。”
“哎。可怜人。”祁终叹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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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这段话的分析出自《夜雨秋灯录》单元篇中的宅鬼一文。
第77章 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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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所有黑影散去,晴空万里,柳林风疏。
楚嫣醒来,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只剩满山坡古柳,翠绿流淌在她眼中,尽是嘲弄。万念俱灰,她踉跄站起来,浑浑噩噩地下山去了。
联想河神口中的溺水而亡,祁终二人紧跟楚嫣的步伐,回到了柳西镇上。
街边告示栏处,突然围了好多人。
“诶,我中了,我考中了。”
一名秀才兴奋冲出人群,高兴直呼。又有人垂头丧气,叹道:“流年不利,名落孙山啊。”
形形色色的路人,从失魂落魄的楚嫣面前错过,擦过的风中带着一段嘈杂的或忧或喜的声音一遍遍传到她耳边。
“今天是乡试结果出来的日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那人的承诺,突然双眼一亮,拼命挤进人群中央,只见一张宣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的名字,唯有开头解元的后方那两字用朱红墨水写得端正。
正是杨展的名字。
刺进楚嫣的眼中,她捂住嘴,哭不出声,钻出人群。
他人生的第一步如此成功,他以后的蓝图还未实现,为何旦夕惊变,天人捉弄,死得如此凄惨。
恨怒交加,楚嫣途经刀铺,趁人不注意,顺手取过一把匕首,就匆匆往贾府奔去。
而此刻,贾亥还没有意识到杀身之祸即将到来,正在屋内大发脾气,摔着名贵瓷器。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全是饭桶,饭桶。”
那小厮急忙从桌子底下出来,哭叫道:“少爷消气,已经派人去找了,天黑之前肯定找的到,你先等等吧。”
“放屁,这女的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跑到外面找她相好去了。”
小厮献媚谗言:“她知道又怎样,那插刀子的都是咱们的人,保证让书生活不了,少爷把心放肚子里去,这女子虽然跑了,可是形式一过,镇上的人都晓得她是你的人了,等找到她,也只能认了,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那书生。”
“也对,算你识相,这次出的主意也不错……哎呀,赶紧多派些人去找。”
小厮诺诺点头,擦汗奔出门去。
屋内贾亥一个人还在痴心妄想,做着美梦。
“诶,美人儿,你回来了。”
正想完,就见楚嫣面无表情地进屋。
他贪婪走近,正欲抱得美人归。楚嫣却冷冷一笑,在人没反应过来之际,冷漠抽出刀,快准地扎进他的心窝,白刃翻出已是一片鲜红。
贾亥目瞪口呆,到地残存一口气息,想要呼救。
楚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刀一刀反复扎进他已经咽气的尸体,血洞累累的尸体已经温冷,楚嫣也已麻木。
隔天,贾家的人发现贾亥的尸体,悲痛万分,捉住了楚嫣。却没有交给官府,生怕家丑外扬,只好趁晚上,偷偷将她沉塘,并对外宣称,不知染了什么疾病,无药可医,死了。
从那一天起,整个柳西镇就陷入一种不安的恐慌中,可是没有人能说出是什么不安,直到后来,一家新婚夫妇刚喜结连理,新娘子却无故暴毙了。
此后,一桩桩类似事件发生,新婚煞的说法由此传开,而在这之前,人们口口相传的是那贾家富绅与戏班班主的良缘好事,也就是说,楚嫣到死,还被缠上污名。
有时候无关之人不做评价,就是对受害者最大的善意,可无聊的百姓,就是喜欢在饭后,毫无目的地搬弄他人是非,以此消遣长日无聊,并且融洽自家人的闲谈气氛。
看到这里,祁终忽然明白平日里,沐耘不喜欢像他们一样听八卦的原因了。那或许是一种自己毫不知情,但对故事主角的不尊重。
“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婚煞气一说,都是魅灵在作怪。”他惋惜一叹。
沐耘仍旧理智:“有缘无分,确实惋惜。可因此毁掉无辜之人的姻缘和生命也是罪行。”
“话说这书生已成山魅,应该不能脱离山林太久的,可他却对那些偷偷结亲的人家也一清二楚,每次去的时辰都那么准确。”祁终又掐出疑点。
“养羊老者,也迷失心智,妄做帮凶。”沐耘无奈一叹。
“早说他不是好人,通风报信,为虎作伥,他倒挺有一手。”祁终嗤道。
交谈间,突然地动山摇,天边破开一个口子,幻境倏然消散。
两人回归河边,天际已是破晓。
祁终环顾四周,空荡静默,不禁喃喃道:“幻境失效。看来是那河伯帮着楚嫣脱身离开了。”
沐耘听了,略感愧怍,他终究是没有做过这种背后偷袭的勾当,当时力道也没使多大,加之两人在幻境待的时间也久,半夜,河伯就醒了,察觉祁终两人不是好人,于是赶紧把瓶子里的记忆直接放了出来。
“便宜那河伯了,这么个水货,一挨打跑得比兔子还快。”
祁终踩了几下地上的碎瓶子,气呼道。
“她恢复记忆,不是好事。”沐耘忧心一叹。
待二人回到客栈时,闵栀等人正在吃早饭。
“诶,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方妍绡一看到祁终,一夜的担忧终于释然,喜笑颜开地去迎二人。
“呃……我们昨晚出去巡城了,怕新月期间,会有什么妖祟出来为害。”
祁终与她仍显生疏,拘谨地回复了一下。
方妍绡没再多问什么,她现在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沉默是最好的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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