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栀低头继续喝粥,故意装作不理会的样子。
祁终误以为她还在生气,摸了摸鼻子,老实地坐到沐耘身侧,安静地用早餐。
……
休息间,祁终顺带将二人昨夜所观的真相,与众人说了清楚。最后决议明日早起,去阻止今年的河神祭祀。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沉默间,闵栀突然提醒道:“这柳西镇原本叫柳戏镇,因为这里的传统文化就是戏曲,很多京城流派都起源于这儿。可后来随着人员流失,都没人再学习这么艺术了,反而因交通发达之利,商贸活跃了起来。由于面向盛京,当属西北方,所以直接改名为柳西镇。”
“不就一个名字吗?换名不换地儿。”祁终不以为意。
“换名,亦换了初心,倘若祖上有意义的传承,随随便便便就可抛却,那么今之视昔,亦如后人视今,毫不在乎,枉存世间多年。”
沐耘的见解叫闵栀颇感赞同。
她又道:“就是此理。最重要的是那个戏班子,祖上也是这儿的,特地去京城学习回来,为的就是让本土的人重新接受自己的文化,可惜世人爱财爱利,匆匆看上两眼,也只当是戏剧一场。”
抿抿嘴,祁终感叹道:“看来这班主还挺有情怀的嘛,难怪看上的是穷书生。”
“这什么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闵栀撇撇嘴道。
……
次日天明,街上又是唢呐奏乐,又是神婆高呼。一行人抬着乩身,声势浩大往河边赶去。
祁终推窗一观,登时睡意全无,麻溜靸着鞋到处找衣服,在屋内转了一圈却发现昨夜仅存的一件干净衣裳,竟不翼而飞了,他纳闷道:“我衣服呢?”
想到时间紧迫,他赶紧扯了扯身上的中衣,一溜烟地跑到最近的沐耘房前敲门。
沐耘才收拾妥贴,听出敲门的是他,不言语地开了门。却见他猛然闯入,连衣服都没穿好。
“你!大白天的,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哎呀。”没人说还好,乍一听这教训的话语,祁终蓦然脸红,跑进寝房,躲进蚊帐内,抱怨道。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衣裳不见了,来你这里借一件,行不行?”
“你难道没有其他换洗的衣物了吗?”
“昨夜全洗了,这几天太热,出汗急,我洗得勤。”
“……”沐耘将信将疑,转身去取包袱。
祁终努努嘴,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同意,吆喝一句:“成不成啊?你吱个声啊。”
沐耘故作耳背,不回他话。
“嗨呀,小气。”误以为他不肯借,祁终嘟哝道。
正欲离开,却见沐耘折身回来,手中端着一套浅银的衣裳。
“你……谢谢啊。”
接过衣服,祁终麻利回房换上,却不知衣服看着素净,做工却细致,样式繁复到他居然连暗扣都扣不好。
眼瞅着人还在门前等自己,他越发慌张,别扭走近,支支吾吾:“呃……你衣服有些大,暗扣老是松,你帮我系一下吧。”
沐耘微微惊愣,张大双眸,单纯地望着他,老实点头:“我看看。”
原本略显宽敞的衣袍,被暗绳拉紧,纤细的腰身被华衣勾勒,沐耘匆匆低垂了眼,系扣的手不自在微颤,轻声问:“合适了吗?”
祁终尚在发愣中,被他一问,又慌道:“有,有些紧。”
沐耘又替他松了松腰带,触到某些痒肉,惹得他抿唇憋笑。
这时,几声急切的呼唤自门外传来。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方妍绡匆匆路过门外,又止步,惊讶望着眼前一幕,不可思议眨了眨眼:“你,你们……”
从她的角度看去,真像彼此宽衣解带,互相依偎的场景。
沐耘连连退身,拉开二人距离。祁终慌道:“不是。我……我不会穿衣服,然后……”
方妍绡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你为何非要穿沐耘公子的衣服呢?又不合身。”
“我也不知道,昨晚谁把我衣服偷走了。”
“啊?是我拿走了……”
方妍绡解释未完。沐耘不做旁听,有礼道:“你们慢聊,我先下楼了。”
祁终见她手中端着自己的衣服,有些生气,一把抢回:“你干嘛整我?”
“我没有,我是见你肩袖处有破损,想帮你补一下。”她温声解释。
祁终蓦然愧对,声势小了:“哦,阿姐以后不必做这些小事,我自己会处理。”
方妍绡目光低落,遗憾地点了点头。
……
沐耘他们来到河边时,仪式正进行到一半。
祭河神的乩身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被活生生捆在一块大石头上,哭得梨花带雨,脸上抹着些奇奇怪怪的白灰,红粉,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群。
神婆神神叨叨,一会儿对着天喊,一会儿对着地叫,口齿不清,河岸的人全都虔诚地跪下,望着她在祭台上“表演”。
水面只有微微波澜,倒是只有岸上一片喧闹,众人虔诚地连人性都泯灭了。
“沉——,尚飨河神。”
神婆突然高呼起来,几个壮汉皆去抬那石头,众人起身,准备见证这神迹一刻。
齐声高呼:“河神庇佑,河神尚飨。”
女子嘶喊救命的声音,声声凄惨地传到祁终等人耳中,众人满目同情。
方妍绡厌恶地瞥了一眼那群无知的愚民,袖中暗暗抑制想要杀人的冲动,为了隐藏身份,她收回嫉恨的目光,默默站出几人的视线。
乩身快要接近河岸尽头时,一道剑光袭来,瞬间斩断束缚她的绳索,女孩得到自由,急忙翻下,惊慌躲到旁边泣不成声的父母那儿。
冷剑回鞘,沐耘不费吹灰收好剑,缓步走向祭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神婆率先慌起来,大叫:“他们,他们放走了祭品,河神会发怒的,河神会发怒的。”
“啊,怎么办?”
“他们是什么人?”
“神婆,现在怎么办啊?”
神婆的话一下炸开了锅,人群骚动起来,不安局促。
“捉住他们,用他们平息河神之怒。”神婆咬牙启齿,对着走下来的祁终等人大为不敬。
“妖言惑众。信不信本女侠斩了你的舌头。”闵栀瞪她一眼,冷冷扬剑。
阵仗出乎意料,神婆心虚地噤了声。
祁终走上前对着一方乡绅,朗声劝道:“乡亲们,这神婆就是个骗子,河神根本不吃人,你们不用搞这些祭拜,除了多谋杀一条命,根本毫无作用。”
“可是这些年河上不安全啊,是河伯发怒了啊。”
无知老头一号发言。
“这得问问你们自己咯,是不是为了利益谋财害命过,导致这水里一片冤魂呢?”祁终回答。
“这是老祖宗的留下来的规矩,不可能有错,你们胡说八道。”
无知老头二号凶道。
“哎,下一个,我不和冥顽不灵之人说话。”
祁终懒懒回答。
“你。”二号老头被呛到。
神婆见威信被灭,恼羞成怒想要偷袭,方妍绡睨了她一眼,袖中隐秘飞出一根红丝,将其绊入河中。
众人听见扑通一声,回头一望,却发现神婆已经在水中扑腾了。
祁终冷哼:“也好,你自个儿先下去游会儿,看看下面有没有你害过的生灵。”
百姓见祭祀仪式被破坏,更加慌乱,在原地无措讨论。
这时,原本青绿的河水突然变得乌黑,莫名的气压低沉,将众人的心压地惴惴不安。
沐耘警觉道:“此地不宜久留,需先撤退河边百姓,才能施展阵法。”
祁终点点头,转而寻人请托,闵栀爽朗应道:“交给我吧,你们尽快处理煞气一事,我们在客栈汇合。”
百姓被成功疏散离开,河边诡异氛围却持续高涨,渐渐地,午时已至,怨气最深的时刻来临,当空明阳一下黯淡,四周柳风乱作,魅气横生。
第78章 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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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黑的河水中,冒出无数水鬼,狰狞着向岸边涌来。滔滔水浪中,忽现一女子的身影,惨白神色,双目仇火炽热,决意将脚下长河渲染成翻涌不绝的恨潮,水漫柳西镇。
见此,二人不做多语,默契配合,筑起一道剑阵城墙,强势挡下水关。
迷失心智的楚嫣,妄想以河神之力,兴风作浪,泄恨报仇,却修行不足,当河上优势不在,她也只剩负隅顽抗。
眼见战况成败已分,沐耘气定神闲,御剑横飞,冷锋一扫,道道剑光吟啸转向楚嫣,冲破水瀑,俯冲而去。
祁终微愣原地,有些恍惚望着他的做法,纳闷他竟然为了保护一群愚民,要置楚嫣于死地……好不残忍。
她明明是受害者来着。
念头飘忽之际,河堤四周,忽来黑雾笼笼,魅灵及时赶来,助楚嫣脱困险境。
祁终再次望向他俩,却见那无数夺命剑气全都擦眼而过,尽是虚招。恍然间,祁终又明白了沐耘的做法,他是在逼出幕后煞气的魅灵,才会营造这种虚张声势。
楚嫣见到来人,一时错愕,功力收敛,河面突呈平静与苍凉。
趁二人分心,祁终忙以幻境布阵,一时百花灿烂,眼花缭乱,江边燃起无数烟花,仿佛骤回多年前的一个定情夜晚。
楚嫣二人沉沦幻境,再不愿走出来,就此命丧往昔。
一切化为虚无。
柳风戚戚,河水幽幽。祁终伫立围栏处,略显伤感,他想总得有人开此杀戒,不如速战速决,免除后顾之忧。
沐耘无语收剑,沉冷走近他,搭手在肩,宽慰道:“祁兄弟,你没做错什么,他们虽然曾为苦主,可后来沦为邪祟,迫害无辜之人,已是有违道义。劝,无奈亦无助,杀,或许是以命偿命的最好方式。”
“是嘛?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这么擅作主张,没有给你向他们说教的机会呢?”
祁终颇感意外,听出话语中的安慰之意。
沐耘笑意轻浅,莫名道:“或许我们已经有了绝佳的默契。”
“嗯?”祁终懵然原地,心上恍惚有几分感动,却又不知为何。
……
那日扶乩仪式之后,柳西镇再也没有这样的祭祀之礼,也没有出现过新婚煞这种诅咒。
值得一提,镇上的乡绅筹钱,重建了戏楼,成了一个公用戏馆,只要是会老祖宗留下来的戏曲的都能上台唱,戏楼没人守着,只有一个扫地大爷和他的羊。
镇上也有好心人去三岔路口,给柳树下的坛子烧了纸钱,宽慰了她们几句,之后便再没出现过跳舞的戏鬼。
做完这些,祁终等人一早就收拾好包袱,准备启程下一段路。
临走时,祁终清点人数,发现从不迟到的沐耘竟然未在,他颇是心疑,匆匆返回客栈,搜寻他的身影。
一进门,祁终就望见在结账的柜台前,陡然站了个挺拔的修长身影,他认出了沐耘。
不禁叉手胸前,撇撇嘴,悠悠上前。
猛然拍上他的肩膀,倚在他身侧,笑问:“诶,耘公子。我寻思你怎么还不出来赶路,原是搁这儿算账呢?”
低头一看,骨节分明的双手正维持着系钱袋的姿势。
而一旁的掌柜还在清点数目,白花花的银子,看着还不少呢。
沐耘感受到他靠在自己肩侧的暖意,微怔了下,敛眸不动。
猛然想起,他们来这里之际,就已经付过房钱了,根本不用给钱。
祁终望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两眼都气直了:这混账掌柜,居然敢骗沐耘的钱?
越想越气,祁终大步上前,一把抢回大半银两,痛斥道:“奸商!你让我们住漏水屋子就算了,现在还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骗我兄弟的钱?是不是想挨揍啊?”
闵栀等人一听这动静,急忙上前围在一边,似要给他助阵一般。
掌柜的被这一干人的气场吓得没头没脑,颤巍巍躲在一边,弱弱地向沐耘投以求助的目光。
领会了意思,沐耘急忙劝住:“祁兄弟,你误会了。他没有骗我钱财。”
“开玩笑,这奸商那么狡猾,一定是他骗了你。”祁终义正词严,毫不客气瞪人。
沐耘拉过他,将钱退回:“我是自愿给的。”
“啥?自,自愿?”祁终更想笑了,疑惑问,“不是,你为啥给他钱呐?”
“先……出门再说罢。”见屋里吃饭的客人都被他的大嗓门儿吓到了,沐耘不忍心毁了别人的小生意,便先带人出了客栈。
走在离镇的路上,祁终疑窦未解,焦急问道:“诶,你还没跟我说,给那奸商钱干嘛呢?”
“修葺屋顶。”沐耘如实相告。
“什么?他那烂客栈,要修也是他自己掏钱修啊!你是他爹啊,还替他出钱修。”
“……不是。”
“那为啥?”
“那晚花猫上瓦,我误以为是贼人行窃,追去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几片青瓦,还误伤了院中布局,你不是说生意人最忌讳风水一事吗?我想合该给人些补偿。”
方妍绡原本意兴阑珊地跟在祁终身后赶路,一下偷听到两人的谈话,不由震惊驻足,错愕地望向沐耘的背影,眼眸里翻涌起一股无名的钦佩。
她实在难以想象,他这般实诚,分明是自己踩碎了那些瓦片,弄出动静想要脱身,他只是个追凶的,根本没有破坏任何东西,都是自己动手毁的,没想到最后,他居然还去算账。
何等心肠,不忍伤及无辜至此?连小老百姓的一丝钱财都不容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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