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谨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师伯,我在努力改变。”
阳光洒下,李云璟逆着光站在铺子门前,他冲吴谨比了个大拇哥:“阿谨,很好。”
吴谨咧开嘴笑了,笑容比秋日骄阳还要绚烂夺目。
大牢里,厚重的铁链摩擦着青石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江子义小心的扶起一个老人,给他喂了些水。
“不行了,到底还是上了年纪。”杨隐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靠着墙壁,透过狭小的窗看着洒进来的光,灰尘在光束下激荡飞舞。
“前辈,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江子义安慰道。
杨隐摇了摇头:“怎么出去呢?这间牢房里前前后后关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逃出去过。子义,我知道你的手段,但留下的字代表着什么,谁又能猜到呢?”
“我的夫人很聪明,我的一个朋友办案手段更是厉害。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们会察觉的。”
杨隐道:“有希望是好事儿,你还年轻,或许真能等到那一天。我刚进来的时候,被关在这里的老前辈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只可惜我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如今身子也不好了,行将就木之人罢了。只可惜再也没能见到我的儿子……”
杨隐语音渐渐微弱,忽地想起什么,他抓住江子义的袖子,低声道:“对了子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若你能活着出去,定要将此事告知世人。”
江子义恭敬问道:“不知是何事?”
杨隐沉默一瞬,理了理思绪,道:“二十多年前,关于李家军意图谋反的事。”
第251章
江子义最初被关进这牢房时不是没有惊慌失措过,他也会害怕,会恐惧,怕他此生再也无法离开这里,怕再也见不到夫人和儿子。还有自己满腔抱负未曾施展,他更不甘被困在这里。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只记得当日他赴了孙知府的约,宴席上喝了两杯酒,再醒来时就在这牢房了。他酒量不错,但在外行走时却注意从不贪杯。两杯酒他还不至于醉倒,所以他知道酒有问题,他被下了药。
杨隐告诉他,这里是梁州府。十年前他曾被掳劫,也和江子义一样,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何方。但他凭当时的气候大概知道自己并不在川蜀地界。约莫是三年后,他被换了地方,又三年,又换了一处。来到梁州府也才不过两年光景。杨隐还告诉江子义他们被关在这里需要做什么,他这才明白翰轩书画社背后的龌龊,而翰轩书画社背后的神秘东家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梁州知府孙授。
江子义曾在吏部做过侍郎,对陈国官员名录颇为了解。杨隐说他这十年换过的地方,正好是孙授曾做过官的地方。两年前孙授调任梁州知府,杨隐也被带到了梁州府。他是梁州府张江县人,梁州府城他不知来了多少次。
那时杨隐曾满怀希望,盼着有人能找到他的线索。最初被抓进来时他曾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寒江图,但一等多年都无音讯。他想大概是家人并不知道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回到梁州府后,他又开始拼命的画画,就是希望自己的画能被儿子杨平看到。只是他没有想到,孙授这人很谨慎,从杨隐手里流出的画,都不会在梁州府内出售,而是送到外地铺面去。
但这也给了江子义一些启发。虽然那时陆舟尚未到梁州府,但他已隐约听说陆舟会被调任梁州府判官。所以他也在赌,赌自己的画能被陆舟看到。陆舟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只要他在梁州府,自己便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即便不是陆舟,梁州府接连出现两幅《释迦降生图》也足够引来陆伯庸。只要他们看到他的画,定能知道自己受困。
他和杨隐不同,杨隐身无官职,失踪并不会引起太大波澜。而自己虽丁忧在家,但皇帝即将召他还朝,若在这时出现朝廷官员失踪之事,必定引起重视。别的不说,他和陆舟是好友,经常通信。若自己一直不回复,陆舟心中也必定起疑。
只是如今孙授已查到自己的身份,并威胁自己给妻子写信。他在信中留了破绽,他知道聪慧如她,必能堪破玄机。但同样的,妻儿也已身陷危险之中,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杨隐知道他的打算,心中不无希望。但这些年被困牢中,身体早已破败不堪。是江子义告诉他,他见到了杨平,杨隐方才坚持到现在。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让天下人知晓。” 他靠着墙壁,呼吸有些微弱:到我这里,这事已传了二十年,是第一个被关在牢房中的人所留遗言。他一辈子都在愧疚和懊悔中度过。”
江子义见过皇帝,他知道李云璟和皇帝有着一样的脸,对李云璟的身份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想不到李家当年意图谋反一事和被关在牢房里的人会有怎样的关系。莫不是李家旧人?
“……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一手会模仿别人笔迹的活儿惹出的祸事。”杨隐缓缓说着。
“那个人叫彭元秋,江宁府人士,文采斐然,在当地颇有名气。他和孙授的父亲孙骁是至交好友,二人同年应考,都取中进士,被授官进入官场。这彭元秋极擅书画,尤擅仿人笔迹,他临摹颜家字帖足可以假乱真,当时朝中许多大臣都很看重这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他的官途很顺。”
“而孙骁却资质平平。随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嫉妒之心也慢慢在孙骁心里滋生。后来彭元秋调任开封,在半路遭遇流寇,尸骨无存,当时不少朝臣扼腕叹息。直到彭元秋醒来,发现自己被孙骁关了起来,他才知道所谓流寇不过是孙骁一手策划。”
“孙骁以彭元秋在江宁府的家人为筹码,让彭元秋替他作画,并将画作炒出高价在子夜书斋售卖,孙家也凭借子夜书斋在苏州城有了立足之地。不过当时彭元秋并不知道这些。后来孙骁不断的抓人回来做这些勾当,彭元秋从他们的叙述中方才知道孙骁又在川蜀一带开了间翰轩书画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彭元秋为官时是先帝朝,先帝重文抑武,刘曹两家从中取势,武将地位岌岌可危。先帝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寻常时已经晚了,他想再联合武将对抗刘曹,但朝政早已握在刘霑手里,先帝深处宫中,无力回天。”
“彭元秋不主张压抑武将,他曾上书给先帝,但折子被打回来了。他心灰意冷,遂上书自请离京,他不想搅进这滩浑水里。只是没想到那一次离京又让他陷入孙骁的魔掌之中。他本以为替孙骁做画手,保他家人安宁,便也罢了。没想到在被关的次年,孙骁找上他,让他临摹雁门关李老将军和宫中李贵妃的笔迹写信,信中内容虽无露骨,但却隐隐有和北辽暧昧不清之嫌。”
“彭元秋不愿构陷忠良,于是在几天后,他收到了一只断掌,那是他父亲的手掌。彭元秋疯了。他自诩是清流派,尽忠职守,但当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
江子义喉咙哽着,声音沙哑:“所以,他还是写了。”
杨隐点了头:“后来他听说李家倒了,只剩李老夫人带着幼子弱孙回到太原老家,愧疚不已。于是他留了一封请罪书,并将当时模仿李老将军笔迹写下的信重新写了一遍,他本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便将此事公诸于众,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弥留之际,他将这证据留下,被当时和他同在牢中的人收起来,藏在瓦罐中。那时孙骁病重,对他们看管的没那么严。他便有机会在牢房中挖了一个地洞,将瓦罐藏进去。孙骁死后,孙授扶灵回江宁府,那人也被带去了江宁府。”
江子义抓住关键:“瓦罐还在原来的地方?”
杨隐道:“对,当时孙骁任涪陵知县,关押彭元秋的牢房紧挨着涪陵县衙大牢。只是时隔二十多年,那东西是否还在却不得而知了。”
江子义摩挲着手指,想了想说:“依我看来,彭元秋留下的证据实在重大,若有人发现必定会引发轰动。可我从未听说过此事,那极有可能那些东西并未被发现。除非,的确有人发现过,但那人恰好是刘曹一派的人,他发现了证据便将其就地销毁,所以这件事也没有传出来。”
杨隐缓缓摇头:“这些事我丝毫不知情,我只是听我前面的人告诉我,他让我务必将此事传下去。其实起初我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并不理解他们的坚持,到后来才慢慢明白,这件事能否真相大白其实并不是他们所想,于他们而言,这是一道光,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有了这个传承,就好像有了使命。”
“话又说回来,很多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乱世,但对李家保家卫国的忠心却是从心里敬佩的。若换做平日,我们知道了真相顶多会扼腕叹息,为忠骨不平罢了。但当我们同样背负冤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时,正义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因为我们和李家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孙家父子。”
杨隐有些累了,午后牢房中有些闷热,江子义又喂了他一些水,他才感觉好一些。
“杨前辈,你先睡会儿吧。”
杨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江子义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二十几年了,李家含冤二十几年,孙家父子这肮脏的勾当也干了二十几年。那些“死于意外”的天之骄子,也许并不是真的死去,而是被关在这方狭窄的天地里,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书画替小人做嫁衣。
他终于明白陆舟为何那样恨人贩子了,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强行的剥夺了别人的一生。孙家父子如此行径,比人贩子更可恶。
嶙峋手掌紧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江子义走到桌前,提笔沾墨,毫不犹豫的落笔作画。
这是当年他游历到肃州时,在洞窟之中看到的壁画。壁画色彩艳丽,当时便让他叹为观止。壁画上的内容更是让人耳目一新,那个古国的历史都被画在石壁上,从辉煌到没落……
他仿着壁画的形式,将李家父子边关受污,以及彭元秋被暗算之事画在纸上。参照《日晷书》中的排列顺序,他将人物顺序打乱,又在画中留了勾子。孙授这人沽名钓誉之辈,他完全不懂字画,所以江子义并不担心他能看出画中玄机。他的目的是让陆舟看到这幅画。就算自己没有机会出去,他也要让世人知道李家所受的冤屈。
铁骨忠魂,不该埋没于阴谋算计。文人傲骨,亦不该被小人肆意剥夺。
第252章
十月里,北地秋风呼啸,枯黄的树叶随风飘零。
李云璟鞭子一扬,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而后撂下蹄子哒哒哒的往前跑。待到演武场中心位置,李云璟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向后取出背上箭篓里的箭,弓弦紧绷,箭在弦上,只听“嗡”的一声,箭簇飞驰而去,正中靶心。
“好!阿璟好样的!”
围观的军士欢呼喝彩,李云璟举着弓一脸得意。
远处,杨竟捋着胡子笑哈哈道:“不愧是李老棒槌的嫡孙儿,果然有当年老棒槌的风范。”
杨文鼎一言难尽的看着父亲,吞吞吐吐道:“爹,您都卸甲归田了,人也送来了,您也该回家了,娘还在家等着你呢。您老总在军营里头算怎么回事儿,回头又给那些文官揪住小鞭子,参死你。”
杨竟唬着脸道:“老子一辈子都在军营里头,老子在前线杀敌的时候那帮软骨头还在想□□里头那点儿事儿……”
“咳嗯。”项冬青握着拳抵在唇边,憋不住乐。
杨竟老脸一红:“皇上都没着急催我回去,你急个什么劲儿。行了行了,过两天我就走,省着碍你眼。唉,以前我当主帅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眼下终究是没了权呀……”
杨文鼎:……
他面无表情的扭回头去看李云璟,许是想岔开话题,他随后说了句:“阿璟瞧着不像李家兄嫂。”
杨竟道:“我早就发现了,他像慧娘,咱们皇帝也像慧娘。”
项冬青“哦”了一声,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波澜不惊的说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们,我家李少爷并不是少将军之子,他是……李贵妃的儿子。”
杨竟和杨文鼎俱是一惊,待回神过来,项冬青已经跑没影了。杨竟想暴喝一声,却又不敢声张,憋得他一张老脸通红,低低咒骂道:“项冬青,你个棒槌!”
杨文鼎到现在还有些心惊肉跳:“爹……”
杨竟双手扶着栏杆,一筹莫展:“若是这样,事情便复杂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项冬青那死小子既敢告诉我们实情,说明此事皇上是知道的。”
“一个和皇上生的一模一样,又有皇室血脉的人……”杨文鼎道:“这样的身份若是曝光,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若翻李家旧案,李云璟难免会出现在世人眼中,到时群臣只怕……”
沉默许久,杨竟忽然开口:“便是堂兄弟,也没有长的一模一样的道理,咱们皇上可是有几分像慧娘的。”
杨文鼎脑子里的弦忽然崩了。
杨竟道:“此事我们权当不知,务必保证李云璟的安全。”
杨文鼎拱手道:“儿子知道怎么做了。”
李云璟很是出了把风头,他坐在马上侧着身,笑眯眯的对项冬青说:“青叔,我刚才是不是风姿绰约,英武不凡。”
项冬青笑道:“少爷骑射一向不错的。”
李云璟拨了拨缰绳掉转马头:“那我去给师弟写信了,我要把我马上风姿画下来给师弟看。”
项冬青:“……你那不叫风姿。”
李云璟扭头问:“那叫什么?”
项冬青:“风骚。”
李云璟:……就不该问!
梁州府。
孟禹和文鹰去华阳书院读书了,府上只剩吴信和周澄师兄弟俩带着月儿一起读书。
川蜀的天气也渐渐有了凉意,大书房开着窗,微风拂面,骄阳正好,惬意极了。武娘子抱着手臂斜倚着柱子听几个少年读书,嘴上挂着淡淡笑意。
她身后是陆舟的书房,陆成正在向陆舟回禀绵州翰轩书画社的情况。
“……属下按照大人吩咐,带着仕女图去讨要说法,书画社掌柜态度十分恭敬,说要先查一查货源,让我回去等消息。约莫等了三两日,属下发现书画社的人在探查属下的底细,大概是发现属下是外地来的,所以第三日他们便动手了。先是劫持了武娘子,以此逼迫我登门,言明是自己看走眼,那幅仕女图并非赝品。属下也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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