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口,抬手指了指廊下的阴影,对冯高远说:“最强烈的阳光下总有最深重的阴影。你说是么,冯通判。”
冯高远心里也不是滋味:“府衙应该是庄重威严的,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实在让人心寒呐。”
……
孙授正在盘翰轩书画社的账目,他须用这些钱去买粮草供应屯军。主子那边最近动静挺大,他隐约感觉主子要动手了,近来虽觉得心内颇为不平静,但忙活起来倒也没空去细想。
正在这时,他收到了冯高远的帖子。他和冯高远面和心不和,这事儿他们互相心里都清楚的很。这还是冯高远第一次给他送帖子,他本不想理会,但还是好奇的看了眼。看到帖子里的内容时心内一震,顾不得吩咐什么,匆忙让孙黎套车,着急忙慌的出了府衙。
而此时,被派去罗家村打探的陆成已经回来了。他将罗家村后山的大致地形画了画,和袁均手里的残缺地形图刚好对得上。
罗家村是屯兵处,毋庸置疑。
“……罗家村的人很警觉,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是一般村民,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属下原本还想查一查这是何人屯军,但没什么线索。”
陆舟两条浓眉快要拧成一股麻花了。
“附近还有什么其他线索么?罗家村不会凭空出现,那里原本的村民呢?”
陆成道:“属下去勉县打听过,听说十几年前,还是先帝朝的时候,都江大水,堰口决堤,好些村子直接给大水冲了,灾民无数。罗家村就是其一,听说罗家村的村民都是外来户。”
陆舟捻了捻手指:“我和师兄第一次在溪山村后山发现那张地形图,也有十年了。”
陆成道:“他们谋划了十几年,实在令人心惊。”
“屯兵不是小事儿,要钱要粮,招兵买马,蛰伏十几年倒也不足为奇。”陆舟眯起眼睛:“也许,我们这次真的摸到了事情的关键。既然罗家村有屯兵,那么多人吃的粮也不在少数,仅凭地里的收成恐怕还不够。陆成,你再去摸排摸排,看看哪家粮铺和罗家村的人走得近。”
陆成肃然拱手:“是,大人。”
第257章
这一夜过得尤为漫长。在得知罗家村是屯兵地后,徐飞几乎片刻不停的去了阳平关驻地进行紧急部署。他和陆舟都很担心一件事,孙授和罗家村藏军一事是否有关。如果二者有关联,一旦孙授被抓,罗家村的私军是否会发生暴/乱。
直到天明,罗家村那边都没什么动静,陆舟提着的心方才略略放下。不过这并不代表孙授和罗家村的事儿无关,相比之下,陆舟更倾向于背后之人并不知道罗家村据点已经暴露出来。他们还在等待时机。不过不管怎样,这都给了阳平关驻军准备的时间。
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只要密切关注罗家村的动向,川蜀一带当不会发生大的震动。但罗家村藏军一事干系重大,陆舟早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冯高远天不亮就跑到了提举司衙门,捧着心脏说:“陆大人啊陆大人,这一夜可要给我吓死了。怎么着,杨隐和你那位江学兄可救出来了?人还……好么?”
陆舟道:“人都平安,不过那位杨前辈身子骨不大好,夜里营救时受了惊,此时正在休息,我已请了大夫医治。冯通判不必担心,待杨前辈身体稍好一些,我会派人告知冯通判的。”
冯高远唏嘘一声:“人能出来就好。”
陆舟没说的是杨隐的身体几乎是油尽灯枯了。
“冯通判,如今知府被扣,你该振作起来,梁州府的大小事宜还得您出面主持。孙授在梁州府官场必定还有爪牙,我们须得趁此机会肃清。”
冯高远一拍脑袋:“瞧我,今日事发突然,我又惦念好友,一时竟忽略了要紧事。陆大人,梁州府的事儿交给我便是,我这就回府写折子向皇上陈情。至于孙授……既是犯官,当交由提举司衙门看押,还请陆大人派人前去。”
陆舟点头道:“是该如此,有劳冯通判了。”
冯高远转头便走,忽地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面带愧色,语气颇有几分赧然:“陆大人,有件事着实对不住。在和孙授争执时,那两幅画不慎给他撕扯坏了,我,这,有些不好补救,实在是……”
陆舟想到七七说它那个时代《寒江图》只有一幅,想不到缘由竟是在这儿,不由轻笑一声,他对冯高远说:“冯通判不必挂心,人比画重要。不过这《寒江图》是王老先生带来的,我答应王老先生将此画完璧归赵,恐怕要食言了。冯通判放心,我会和王老先生解释的。”
冯高远冲陆舟拱了拱手:“给陆大人添麻烦了。”
冯高远前脚刚走,江子义便寻了过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在成都府的时候,这几年大家都是通信居多。经此一难,江子义消瘦的厉害,原本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有几分空荡。整个人如同风中摇曳的风筝一般,好似随时都能被风折断。唯独挺直的脊梁依旧坚韧。
江子义冲陆舟深深行了一礼,道:“全赖宴舟学弟,子义一家三口得以团圆,此恩深重,某毕生不忘。”
陆舟紧忙下了台阶将人扶起来:“江学兄,你我乃至交好友,好友落难,宴舟自当相助。相信换了是我遇难,江学兄也会伸出援手的。更何况我身为提举司判官,侦缉刑事本就是我权责所在。如今学兄一家团聚,宴舟也十分高兴。”
江子义双眸赤红,哽着喉咙点了点头:“多谢。”
陆舟道:“天就快亮了,折腾了一夜,江学兄不如去歇息歇息。学嫂和容月小侄儿受了惊吓,江学兄也该好好安慰才是。”
江子义用袖口抹了抹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道:“我来是有件事要和宴舟说。”他放低了声音,道:“事关太原李家当年谋反一案。”
陆舟瞳孔猛地一缩:“江学兄请移步书房。”
“……此事真假我也无法断言……”江子义拢着袖子坐在椅子上,将杨隐告诉他的事情全盘告诉了陆舟。他眉头蹙着,略有些不安。陆舟给他倒了杯茶,他双手捧着茶杯,并未喝下。
陆舟听了此事,半响不语。他抱着双臂靠在博古架上,想的却是师兄那张脸。
师兄说过,李老夫人告诉他先帝并不相信李家军谋反,但当时朝政大权握于刘霑之手,而边关又连连失利,李家父子战死沙场,京中局势又极为不利。刘家步步紧逼,为的就是除掉李家。先帝只能妥协,褫夺李家爵位,贬为庶民。
而朝臣对于此案也是持怀疑态度者居多,但苦无证据,无法替李家翻案。如今师兄远走边关,为的就是翻李家旧案。
他抬眸看向江子义:“如若杨前辈所言不虚,我们便要找到涪陵县衙里那个藏有证据的瓦罐,而时隔二十几年,这当中又不排除县衙翻修等各种事件,找到的概率微乎其微。此外,我们还要查一查二十年前彭元秋是否当真死于盗匪之手,彭家眼下是否尚有后人在世。”
江子义点头道:“宴舟说的不错。我本以为我没有机会离开那间牢房,所以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画了下来,只是画作尚未完工,便得宴舟相救,也许是老天开眼,不忍忠魂再受冤屈吧。”
陆舟扭头看向窗外,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他说:“黑夜总会过去,光明总会到来。”
但对于躲在暗处的老鼠来说,他们并不希望光明的到来。
即便陆舟用最快的速度查抄了翰轩书画社,消息仍然走漏了出去。荣海捏着拳头,嘴角僵硬的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僵尸在狞笑,让人望而生寒。
“刘大人,你要早点动手了,也许我们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刘霑眉头皱着:“杨家军中之事倒可尽快安排,只是若将计划提前,江宁府那边一时周转不开,只怕要漏出马脚,一不小心可就满盘皆输了。”
荣海道:“刘大人,将死之人还怕输么?便是死了,也要将这天下的风云搅弄起来,这才大快人心不是。”
刘霑看向荣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荣海回头淡淡的瞥了眼刘霑,薄唇轻启,出口的话冰冷瘆人:“怎么,不愿意?”
刘霑似乎听到荣海手里握着的瓷瓶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知道里面装的是恶心人的毒虫,手臂便忍不住有些酸胀。他忍着厌恶点了头:“好。”
在杨家军中这段日子,李云璟难得的认真练习骑射,跟随项冬青习武,日日不辍,身子骨愈发强健了。他来边关本就是为了查探当年祖父被冤的真相,眼下对边关形势和进北辽的路线也早就熟记在心,瞧着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打算这一二日就和杨文鼎辞行,进入北辽腹地寻找当年咬死荣四的毒虫的来源。
才从演武场回来,李云璟边走边用袖口擦拭额头的汗,打算去冲个澡,趁进北辽之前给师弟写封信。没留神正撞上大步流星往议事厅走的杨文鼎。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健硕,李云璟当下只觉脑袋瓜嗡嗡作响,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杨将军你也太硬了!”
杨文鼎大笑两声,揉了揉他的脑袋:“撞疼了吧。”
李云璟拂开他的手:“还好还好,我有铁头功护体……”他眼睛一瞥,忽地瞧见杨文鼎袖子上似是沾了颜料,遂道:“杨将军适才作画了?”
杨文鼎一愣:“我是个粗人,对笔杆子向来敬而远之。”他低头看了看袖口,不以为意道:“许是不小心刮蹭到的,不打紧,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了。”
李云璟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捂着脑袋继续往前走,口中还碎碎念着:“一定要告诉师弟,我头好痛的!”
才迈出一步,忽地瞥见地上落了个小铜牌,李云璟捡起来瞧了瞧。适才说话的就他和杨将军,许是杨将军不小心落下的,铜牌不大,薄薄的一片,或许正因此,所以掉出来时并未引人注意吧。
李云璟这么想着,扭头就去追杨文鼎。
议事厅是商议军事的场所,如无主帅命令不得靠近。李云璟本想将铜牌交给杨文鼎的亲卫,可谁知到了议事厅大帐前,忽听里头起了骚乱,杨文鼎的亲兵杨安急匆匆的跑出来,没留神将李云璟撞的转了个圈儿,脚下却不停,飞一般的跑走了。
李云璟感觉事情不对,一把掀开帐子,不见杨文鼎,只见帐内几名副将团团围着什么人,他内心升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张副将扭头见有人进来,忙道:“杨将军忽然倒地不起,不知何故。”
李云璟匆匆上前,只见杨文鼎双目紧闭,右手捂着左手手臂。李云璟将他的右手拿开,赫然见杨文鼎的掌心上是一只被拍死的虫子。
“毒虫!”李云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忙喊道:“大家散开些,不要围的这么严实。”
张副将当即反应过来,忙道:“将军重伤,切勿走漏消息。大家速回各自营帐,暗中排查可疑之人。还有,封锁营地,不许放任何人离开军营。”
众将神情严肃,齐声应是。
李云璟趁机将陆舟给他的药片塞到杨文鼎口中,见他尚可吞咽,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仔细看了看那毒虫,外形和当年咬死荣四的极像。他又看了看杨文鼎被咬的左手手臂,突然“咦”了一声。
张副将闻声问道:“李少爷有发现?”
李云璟皱着眉头抬起头,正在准备措辞,忽又听张副将惊道:“李少爷怎么在议事厅!”
李云璟:……?!
第258章
适才众将正在商议军事部署,杨文鼎突然倒地不起,众将心惊,情急之下竟未注意进来的是李云璟。
眼下众副将都各回营地,营帐中只剩下张副将和李云璟,张副将这会儿回过神儿来,方觉紧张起来。他瞪着李云璟,威胁道:“主帅出事,断不可对外人道。”
李云璟冲天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要不是他来得及,给杨文鼎喂了颗药片,他们家主帅怕早就归西了。
他不是很诚心的哼哼道:“放心,杨家军若生了动荡对我可没什么好处。”不过青叔不是外人。
张副将见他似乎在查验什么,想起他刚才突然“咦”了一声,遂问:“李少爷到底看出来什么了?我们将军到底怎么了?”
李云璟指着杨文鼎掌心被拍死的毒虫说:“这个毒虫我见过,还是当年在登州府的时候,北辽细作被关在平县县衙大牢,但却突然暴死狱中。衙门的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果是被毒虫咬死,而这毒虫正生长于北辽深山之中。”
张副将听到北辽,脸色剧变:“难不成又是北辽细作所为?军中不能一日无主帅,若这是北辽的奸计,他们定会趁将军昏迷时大举进犯!李少爷,你既知道这毒虫,可有解法?”
李云璟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只是听说,并不知如何解毒。这毒虫毒性极强,杨将军没有当场毙命,许是因为身体强健。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得大夫看过才知。”
李云璟没有说自己给杨文鼎喂药的事儿,虽然他知道是这药片保了杨文鼎一命,但人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却都是未知。
“……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军心。所幸杨老将军尚在军中,只要杨将军中毒一事不外传,尚能保军中安定。就怕……”李云璟拧着眉,脸色愈发难看了。
张副将急的直跺脚:“就怕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李云璟指了指杨文鼎衣袖上沾染颜料的地方,说:“我进来时看到杨将军倒在地上,右手捂着左手手臂。”
张副将点了头:“虽然事发突然,但我看得清楚,将军突然捂住左手手臂,似是很痛的样子,然后便倒在地上了。”
“这就是了。”李云璟将衣袖抻了抻,道:“张副将仔细看,这袖口沾染颜料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小洞。”
张副将揉了揉眼:“还真是呀!可毒虫隔着衣服咬人,有个小洞很正常呀!”
李云璟就道:“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要咬在手臂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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