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怎会喜欢如此苦涩的糕点……
小忠子离开魏府,早已在一旁等候的庆保捧着新出炉的莲子糕谄媚地迎了上去,“忠公公可算从魏大人那里出来了……庆保记得您最爱吃这莲子糕,特地给您买来的,您要不尝尝?”
庆保是梁德英的徒弟,尽管这二人先前明里暗里没少给自己欺负,可眼下也不能仗着兄长的功名作威作福,无故惹人非议。
小忠子便笑着道谢收下了莲子糕。
庆保嗓音尖锐道:“忠公公有所不知,庆保入宫以前,家中便是江南做这莲子糕的。有的婆娘手懒,不愿将莲子的莲芯剥出,只顾在糕里多撒些糖,来掩盖住莲芯的苦。可实际上这种下等的莲子糕入口是皮甜馅儿苦,庆保的鼻子比狗还灵,一闻就能闻出来哪种是抽芯的莲子糕!”
庆保一脸的奴才相,倒叫旁人以为小忠子是哪家的小少爷。
庆保继续道:“所以忠公公您就放心吃,保管这皮甜馅儿也甜!要是哪天又想着这口,您啊,就跟庆保讲,庆保就帮您带回来了……”
他如此热情,小忠子只好尝了口,果然香甜,心底却酸涩。
翌日,春和景明,是个踏青的好时节,更是斩首的好天气。
荣信与杜威一大早就被架到囚车里,游街示众。街道旁站着围观的百姓甚至比云楚岫回京那日还要多。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朝囚车丢着臭鸡蛋,嘴里骂嚷道:“都是你们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才惹得民不聊生!”
“对对!就是他们这种不干人事的王八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荣信与杜威的头上全部沾满了鸡蛋液和烂菜叶子。
荣信这种胸无点墨胆小怕事之人,站在囚车里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无声地大哭着,心里还盼望着他的叔父荣相能在刑场上请来一道圣旨,赦免他的死罪!
杜威的双手,由于楚天阔口中的冻疮,臃肿不堪,手指已经呈青黑色,逐渐向上溃烂腐化,延伸至手臂,散发着阵阵恶臭味。
他想要攥紧双拳发泄自己的愤懑,都做不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砸他脑袋的婆娘。
杜威做将领多年,即便是阶下囚仍旧散发着凶神恶煞的气势,吓了那妇人一跳。
不过那妇人也不是吃素的,“瞪什么瞪!难不成老娘还冤了你!”说罢又丢了好几个鸡蛋。
接受完全城百姓的“洗礼”,二人押至午门,准备接受斩首之刑。
顾小瑞可是恨极了这几个在背后给他家小王爷使绊子的人,一大早便带着胖茸来凑热闹,还要拉着无清,却被云楚岫拦下了。
他把无清挡在身后,道:“要去你自己去,那血腥的场面,又是砍头又是喷血的,清公子哪受得住?”
本来无清也想去瞧个热闹,被他一通吓唬,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表示不去。
顾小瑞只好牵着胖茸,独自离去。
云楚岫拉着无清走到前厅,摇头道:“你说这小厮,多大年纪了,还如同稚子般好事……倘若以后我赏他处宅邸,他不得把宅子闹个鸡飞狗跳!”
无清看着他一副操心的老父亲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顾小瑞哪有你说得这般顽劣,不过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天性罢了。”
不过相处这么久,无清能瞧出知还对顾小瑞不同于以往的下人,顾小瑞在云王府,仿佛半个主子,下意识问道:“你为何格外优待于顾小瑞?”
提及此,云楚岫眸中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无清想,这肯定又是一段阴晦的过往。
“顾小瑞的母亲原本是我母亲从云族带来的贴身侍女,随我母亲入宫后,偶然与一侍卫相识相爱,还有了身孕。”
“后宫明令禁止宫女私通。当时的荣后,正想方设法打压我母亲,恰巧让她揪住了这个把柄,将那个侍卫乱棒打死。他母亲由于我母亲在父皇面前极力劝说,才保住了性命。”
“一对心意相通的鸳鸯,鸳没了,鸯又何以苟活?她生下顾小瑞后,我母亲没看住她,自戕而亡。”
孩子甫一落地,便失去了双亲。
无清内心有些许沉痛,只听知还继续讲道:“按照荣后心狠手辣的性子,这孩子必留不得性命。母亲即刻送他出了宫,对外宣称侍女难产而死,母子俱亡。顾小瑞才得以长大成人。”
“母亲总觉得她不该把顾小瑞的母亲带入宫中,若是还在云族,说不定过着幸福安乐的日子,对顾小瑞总是心怀愧疚,于是命我定要好生照顾他。”
如此一来,无清彻底明白了。
可他瞧着顾小瑞素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对这些并不知情,“是不是他不晓得……”
云楚岫点点头,“有一些事,没有必要让当事人知道,去承受那些痛苦。”他倏尔笑道,“正如你所说的,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岂不是很好?”
话正说着,门外的小厮通报小王爷要的东西到了。
云楚岫顿时一扫方才的阴霾,道:“快抬进来。”
看到他如此高兴,无清亦被他勾起了兴趣,对箱子里的东西好奇道:“里面为何物?”
云楚岫满脸写着坏笑,贴近他耳畔道:“都是外面寻不到的好物件儿……”
这里又不是没外人,他靠得如此近,无清霎时脸红了,轻推了他一下。
云楚岫这才意识到那几个没眼色劲儿的木头桩子还在那杵着,愠怒道:“还不赶紧下去,等着本王给你们引路吗!”
小厮也不知哪里做错了,看见小王爷生气,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此时云楚岫才发现顾小瑞的好——至少这厮长的俩眼珠子是有用的!
等到前厅里只剩二人,云楚岫才神秘兮兮地打开这个箱子。
无清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疙瘩、稀罕物件儿,不过是些佛寺里随处可见的法器。
他一脸茫然地望向知还,“这是何意?”
云楚岫“一本正经”道:“皇兄的赏也赏了,罚也罚了,咱也是时候回玉兰别院了。”
“这顺道路过娘——家,我还不得买些礼品去看看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他故意将“娘家”拖长音调,来羞臊他。
果不其然,无清恼羞成怒,他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好生敲敲这人的脑袋,把里面那些个不着四六的想法,全部敲出来。
云楚岫嘻嘻笑着,在大箱子里四处翻找,终于淘到了宝贝。
他将一本书塞进无清怀里,认真道:“我瞧你平日里爱去书房看书,那里头的书大多都是絮叨地讲大道理,烦得很。我特地给你买来的解闷儿的书,闲着没事就翻翻……”
无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这人能安好心,但一看他如此认真,还是翻开来看。
只一眼,他便怒火中烧。
这这这……这哪是什么书!
明明是春宫图!
上面画得,比他在熏风馆那晚看见的还要过分!
无清气得径直将书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云楚岫!”
云楚岫心疼地将书从地上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仍旧没有感受到无清的怒火,心疼道:“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寻来的……现在肯绘制这种本子的手艺人可真是难寻,如此质量上乘更是不易得……”
无清掩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攥紧,云楚岫继续恬不知耻道:“要不,咱俩晚上在床榻上研究研究?”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无清用那给猫挠痒痒的劲儿,一拳打在云楚岫胸口,却被他直接拉入怀中,曲解着他的意思:“着急什么……不是说晚上……”
无清真真是气到要吐血。
此时,小厮在外通传:“王爷,墨王爷来了。”
云楚岫只好一脸阴郁地出去迎客。
无清打心底感谢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墨贤王。
第59章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1)
楚墨痕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事情也约莫猜了七八分,道:“本王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云楚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连“小皇叔”都懒得喊了,“墨贤王知道就好。”
楚墨痕笑道:“那皇叔给你道歉,下次叨扰一定提前差人来报。”
其实这个小皇叔也就长他几岁而已,偏偏托大,看上去比楚天阔还要老练。他的才干能力丝毫不输历代帝王,只是生不逢时,生母卑微的地位亦注定他此生只能做个股肱之臣。
云楚岫不禁为楚墨痕的抱负得不到施展而扼腕叹息。
下人适时地上茶,将他的思绪拉回正轨。
云楚岫又恢复了方才吊儿郎当的状态,道:“小皇叔来知还这,应该不只是为了讨杯茶吃吧……”
楚墨痕边品茗边道:“今日荣信与杜威行刑,如此热闹的场面,你竟然没去瞧瞧。”
云楚岫慵懒道:“场面过于血腥,看了夜半易做噩梦。”
他云楚岫是谁?曾经在沙场上杀敌万千的镇远大将军!如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在敷衍。
楚墨痕听着他蹩脚的理由,幸好多年的礼仪约束住了他,未当场大笑。
他放下茶盏,慢调丝缕道:“本王听闻监斩官梁大人全程出冷汗,两颗人头落地时眼睛闭上就没敢再睁开过,最后还是由家仆将其抬回府。”
云楚岫唇角微勾:“看来皇兄这招杀鸡儆猴起作用了……”
“京兆尹,首脑之地的行政长官,竟然与一朝宰相同心同德,圣上如何不震怒?”楚墨痕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悲愤,恨不得将这些结党营私的害群之马即刻仗杀,肃清大周朝堂。
云楚岫何尝不想?但时机未到,还需忍耐。
楚墨痕看向云楚岫,想起来此的另一个目的,道:“太后为你指婚扬州刺史之女是怎么一回事?”
不提还好,提及此他也是一头雾水,“她心计颇深,此举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要想查清,还得从扬州刺史下手。”
楚墨痕认同地点点头,“或许即将到来的百官朝会是个好机会。”
话正说着,门外小厮通传:“王爷,胡太医在外求见。”
楚墨痕立时关切地问道:“身子不爽?”
云楚岫随口回道:“不过按制请平安脉罢了。”
楚墨痕也属亲王,按制平素的请脉是不会出动太医院院首。他当下明了云楚岫定是有难言之隐,遂不再过问。
他离开云王府时恰好同胡太医打了个照面,悄然记下今日之事。
胡太医提着他的药箱,见到云楚岫就要行礼,道:“微臣给小公爷请安。”
云楚岫直接将他拽起,亲自为他向东厢房引路,并不许下人伺候。
胡太医有些忐忑——他一老弱病残,倘若小公爷威胁他做些违背医德之事,他又该如何自处?
胡太医揣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到了东厢房。
正要进去前,云楚岫忽而转身悄声叮嘱道:“无论把脉结果如何,你都要说甚好。”
“微臣遵命。”
推开门,无清正百无聊赖地读着诗集。他循声望去,除却知还外,还有位太医。
无清记得这位太医,先前法事大典他差点遭荣昌坤与赵大嵘的羞辱,便是这位胡太医替他诊治。
只是那时他还是和尚模样,如今这般样子出现在云王府,他怕惹人非议,旋即便要出去。
云楚岫拉住他,温柔道:“胡太医是来帮你把脉的。”
胡太医对这个天人之姿的小和尚有印象,看样子应是还俗了。小公爷还真是不改风流本性,念佛的僧人都能哄骗到手。他一边抽出垫枕,一边还不忘在心里腹诽小公爷。
无清有些迷惑,他的寒症不是业已痊愈?
胡太医捋着胡须,认真仔细地号脉,他谨遵小公爷的嘱咐,佯装一切都好,笑道:“还请小公爷放心,这位公子身强体健,并无大碍。”
云楚岫送胡太医出府,二人走到前厅之时,他停下脚步,严肃问道:“他的脉象究竟如何?”
胡太医一脸沉重道:“敢问公子上次寒症发作是否寒热交加,脉象时而浮紧似寒症,时而呈数脉,如热症?”
此一言一出,同当日云影胞弟所诉分毫不差。
云楚岫顿时心头一沉,不祥的感觉逐渐涌向眉间,道:“诚然如此。”
“那便是了。”胡太医慎重道,“公子原本只是体寒,调养便能痊愈。可有人却在医治寒症的方子中添了药性凶猛主大热的药物,致使疗效完全逆转。表面看似好得快,实际将内里掏空,恐怕……”
胡太医叹息一口,不再继续向下说。
云楚岫脸色突变,他将胡太医强行按在椅子上,道:“还望胡太医稍等会本王。”随后快步离去。
胡太医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揉揉被小公爷快要按散架的肩膀。
只是半刻钟功夫,云楚岫便如一阵小旋风,又出现在前厅,将一张药方子交到他手里,口吻急切而紧张:“可是这张有问题?”
胡太医仔细瞧着,道:“这上面都是滋补的温和名贵药材,并无不妥。”
那张方子是他们回到凉州,云楚岫请凉州所有大夫医治无清时所拟的方子,既然胡太医说并无不妥,那么究竟是哪里被动了手脚……
云楚岫在前厅踱来踱去,面色凝重。
他晃得胡太医头晕眼花,可是没小公爷的命令,他又不敢轻易离开。前厅的气氛极其压抑,胡太医如坐针毡。
云楚岫思来想去,便只有无清在清荷制衣坊被掳至谷庸城时曾寒症复发。
唯那一次,他不在他身边,医治的方子也全然不知。
如若歹人有机可乘,那么便只有那一次。
当日他从暗桩口中得知是亚父派去的游医医治好的无清,由于那时来不及去摸游医的底细,再加之无清确实如胡太医所言,恢复得很快,他便未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这游医究竟受了何人的指使,真正是谁的人,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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