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铺开一张宣纸,从胡太医的药方之中择几味药物,又新添了几种,重新划定药量,信心满满地扬开给云楚岫看。
“这是本公子根据你家小……清公子的体质,特地拟的方子。不说药到病除,至少能压制住体内的病根,让其一生无虞。”
听此一眼,云楚岫喜上眉梢,至少他和无清,不止是十年,可以是这一生。
他伸手便要接过这张方子,却被云峥故意藏在身后,不怀好意道:“少主,这可是本公子十余日来煞费苦心、废寝忘食、就连莺莺都不搭理才拟出的良方,哪儿能如此轻易给你?”
云楚岫就知这厮没那么容易肯帮忙,道:“你想要何物?”
云峥坏笑道:“少主可还记得那日在藏春阁少主许诺我的一个条件?”
云楚岫总觉得这小子满肚子的坏墨水,他不情不愿地点头。
云峥戏耍着他,佯装一本正经道:“那本公子今日便要兑现这个条件。”
他望向庭院中正在喂胖茸的无清,悄咪咪道:“少主陪我共度一夜良宵,我保证不让清公子得知后院起火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无清便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和云峥先生惨绝人寰的叫声。
最后云峥鼻青脸肿地逃了出来,哭嚎道:“少主,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说罢,他面前飞来一本书,径直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疼得云峥在原地转圈。
无清不知发生了何事,捡起书籍放在云峥手中。
云峥捂住流血的鼻,眯眼瞧着书名,正是他梦寐以求却始终寻不得的《百草录》。
他顿时欣喜若狂!
云楚岫站在门槛前,拳头还在紧握着,怒气尚充斥着他眼眸,道:“拿上你的书,滚!”
云峥得了这么个好宝贝,谁还垂涎少主的身子?他当下便滚了,并且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不快全部忘尽,呲牙笑道:“谢谢少主!您是大周最帅的男子!”
无清瞧着这位云峥先生,可真真是个医痴啊!
他问向云楚岫,“方才发生了何事?”
云楚岫咽下这口恶气,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无事!”
七月流火,经历了季夏最后的炎热,扬州城总算迎来了几分凉意。
这日恰逢中元节,俗称鬼节。民间传说鬼门大开。夜里谁都不敢在街上游荡,生怕被孤魂野鬼附了身,夺走性命。
素心一个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首尾畏缩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信女素心从未做过坏事……莫来找我……”
她走在回府的路上,脖子处总觉得凉飕飕的,一颗心更是悬在了嗓子眼。
说来晚归也怪她,近日来小姐同姑爷关系冷淡,小姐便让她去街上买些胭脂回来,希望能令姑爷忆起往日点胭脂的情分,以此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谁知这扬州城里来了个新戏班子,专唱地府之事。她虽然看得心突突跳,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晓后续,津津有味地嗑瓜子看戏,便忘了时间。直至戏班子演完,素心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她匆忙买了胭脂,朝回赶着,路上已然处处透露着凄凉与阴森。
人在越害怕之时,往往越会想起内心最畏惧的场景。
此刻,戏班子演得阴兵借道一幕在素心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面孔上流着两道血泪的阴兵挥舞刀剑的场景更是挥之不去。
素心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咬紧下唇,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贪玩了。
她加快脚上的步伐,希望能早日回到刺史府。
与此同时,前方倏尔起了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漫无目的地四处延伸着,渐渐包围了整条街道,令人辨不清方向。
素心一下子慌了,抱紧怀中的胭脂在原地打着哆嗦。
只听背后传来了几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女声,“梅三娘③,今夜你要去哪儿?”
被唤作梅三娘的女子娇滴滴地回道:“王郎还在家中等着我与之相会……”
素心听到人声,才放下心来。她想要与梅三娘同行,至少能壮壮胆。于是大着胆子回头道:“这位姐姐,可否让妹妹同行?前方大雾不清,妹妹实在找不到回府的路……”
话尚未未说完,她抬起头,一张被烧掉半边脸另一边血肉模糊的面容径直出现在她眼前。
梅三娘的眼眶还在向外流着血,眼眶里空荡荡,偶尔有一只蛆虫爬了出来。她忽而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声音也由方才的娇媚婉转骤然阴森起来,凄厉幽怨道:“好啊妹妹,就让三娘带你回家吧……”
素心立即吓得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③:此处借用05版聊斋志异画皮中的梅三娘与王安旭,致敬儿时接触的第一部 志怪电视剧。
第83章 百“鬼”夜行(2)
翌日,扬州城中刺史府上婢女七月半撞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惶惶。
云楚岫同无清难得从宅院中走出,来这闹市游乐一番。
顾小瑞当起了向导,为二人介绍哪家的茶水好,哪家的糕点最开胃,俨然一副扬州本地人的模样。
云楚岫忍不住用扇柄敲着顾小瑞只知吃喝玩乐的脑袋,“若不是阿清寸步不离地照顾本公爷,哪有你这小厮逍遥自在的时候!”
顾小瑞撅嘴道:“公子夜里恨不得也守在王爷身旁,哪给小的机会了?”
此言一出,无清倏地脸红了,红晕径直蔓延至耳后。他急忙转移着话题,道:“不如我们进这家茶肆歇歇脚?”
顾小瑞抬头一看坊名,立时欣喜道:“好好好!小王爷,他家的点心最美味,尤其是如意酥,真真是一绝!”
云楚岫磨不过这缠人的小厮,只好点头答应。
顾小瑞大落落地进入店里,跑堂小二旋即出来迎接,“哟,这位客官今儿个又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顾小瑞介绍道:“这是我家两位公子。”
跑堂小二客气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竟疏忽了二位公子,您三位快二楼请上座!”
云楚岫点了一壶绿杨春,两盘如意酥,在这茶肆里休憩片刻。
茶肆里人来人往,生意倒是十分兴隆。
不过人多的地方,唇舌便也多了起来。
正在三人品茗之际,且听身后一桌的几人谈论着最近扬州发生的怪事。
其中一位公鸭嗓的男子道:“我可是听说了,刺史府上的那位婢子出去采买归得晚,撞上了披头散发的女鬼,当即昏倒了在大街上。你们猜第二天在哪儿发现的?”
其余人好奇道:“在哪儿?”
那人营造着恐怖气氛:“第二天她就躺在刺史府门前,整个人手脚冰凉!听说还是负责洒扫前院的下人率先发现的!听闻那婢子也是个向善的好人,所以女鬼没舍得勾魂……若是赶上个无恶不作的,说不定当时就没命了……”
另一人小声道:“反正近来城里不太平,先是高将军的阴兵勾了黜置使大人的魂,再是婢子撞鬼,我等蝼蚁还是小心为上,夜里不要再出门……”
“李兄说得不错,在下听闻黜置使大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有人问:“朝廷不是又派了墨贤王来处理此事吗?”
公鸭嗓回:“那阴间的事,阳间再大的官儿也管不了!依我看,墨贤王也会向圣上秉明是阴司。”
顾小瑞听得胆战心惊,他悄声问向云楚岫,“王爷,这世间真有鬼怪吗?”
云楚岫将这个问题丢给无清,“你如何看?”
无清虽曾是佛家子弟,可他信行善积德即为神祗,作恶多端自是魑魅,于是道:“倘若向善神明自会庇佑,若是有罪鬼怪亦不放过。”
不过他倒是纳闷,只不过深入简出几日,扬州城何来如此之多的谣言?
他抬首,正好撞上知还意味深长的目光,后者神秘道:“再过几日请你看一场厉鬼审案的大戏……”
刺史府。
赵大嵘、梁才与薛廉道在密室内进行洽谈。
薛廉道最先开口,“下官按照赵公子与梁大人的吩咐,编织网罗了诸多构陷杨仁的证据,尤其那份是葬身于铁矿百余名死者家属指证杨仁的联名书,已然经下属官员呈递给墨王爷,并派人暗中在城内散播杨仁品行不端的谣言。”
赵大嵘自信满满道:“人证物证俱在,杨仁这罪扛也得扛,不扛也得扛。”
梁才问道:“薛兄,墨王爷那边信了吗?”
薛廉道回:“下官安插在其府中的眼线回报,墨王爷虽尚有怀疑,可那些证据摆在眼前,他也动了笃定的心思。想来不出几日,应会发出缉拿杨仁的海捕文书。”
梁才道:“接下来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杨仁,做成畏罪自裁的模样。”
此时赵大嵘从袖口中掏出一瓶鹤顶红,放在桌面上,道:“我已给咱们刚正不阿的杨仁大人选好了死亡方式。此为鹤顶红,只消一口,立刻踏上黄泉路。”
他将鹤顶红郑重其事地交予薛廉道,叮嘱道:“薛大人,薛氏一族的荣辱,此计的成败,全在这最后一步。”
薛廉道握紧,还是有片刻的不忍,杨仁此等国之栋梁竟被自己陷害至此境地,只能说他在朝堂上站错了行列,才招惹来今日的杀身之祸。
三日后,江南巡按御史楚墨痕向朝廷上折,言明扬州一切乱事的根源皆为杨仁,举朝震惊。
楚天阔盛怒,当即下诏,全力搜捕杨仁此叛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日,楚墨痕以黜置使大人痊愈为名,宴请云楚岫,邀薛廉道作陪。
三人在饭桌上推杯换盏,已酒过三巡。
楚墨痕端起酒樽,向薛廉道道:“薛大人屡受杨仁这恶人的欺压,真真是受苦了!”
薛廉道立时拱手道:“下官谈何受苦?下官只恨自己被那竖子掣肘,未能及早发现他的真面目,害得数百名百姓惨死于铁矿之中……”
声泪俱下地哭诉完,他用袖袍轻擦毫无泪水的眼角,以示他的痛心疾首。
云楚岫不动声色道:“幸好圣上明察,如今只要杨仁落网伏诛,薛大人的冤屈便得以昭明。”
楚墨痕也宽慰道:“事情已经明朗清晰,待他日回朝,本王定会向圣上陈明。”
薛廉道即刻感恩道:“多谢墨王爷与小公爷在圣上替下官美言。”
几人打着官腔,一小厮火急火燎地跑来禀报,“王……王爷……大事不好了……”
楚墨痕随手掷出一竹筷,打在这小厮的头上,怒道:“你这厮端得无礼!小公爷与薛大人在此,何来此不吉利之语?”
云楚岫劝解道:“小皇叔不必动怒,看他如此着急,想必定是要紧事。”他继而对小厮道:“你且说来听听。”
小厮连忙磕头谢罪,声音颤巍道:“方……方才法曹大人来报……在通往盲山的道上……发现了叛贼杨仁的……的尸首……”
此言一出,场上三人皆大惊失色。
楚墨痕即刻道:“速速引本王前去。”云楚岫与薛廉道在身后跟随。
扬州法曹正在御史府门前来回逡巡,见三位大人皆在,心中更是惊慌不已。
一行人迅速来到府衙的停尸房,杨仁的尸体正在其中。
他瞳孔散大,七窍流血,嘴唇发黑,一看便是死于剧毒。
薛廉道佯装不知,问向法曹:“这是怎么一回事?”
法曹老实地回答:“今晨,有百姓在通往盲山的途中发现了横死于草丛中的杨仁,便报了案。随后下官带人立即赶到,勘察现场后将其带回府衙。经由仵作验尸,杨仁死于鹤顶红。”
他呈递上一个瓷白色小瓶和一封信,道:“下官在现场发现这两样物什,便交由仵作,仵作经比对后确定小瓶中的正是毒杀杨仁的鹤顶红。而这封信下官未敢拆开,兹事体大,便前来禀报。”
楚墨痕面色沉重地接过这封信,薛廉道神情飘忽不定。
他打开信,神色由最初的难以置信变成扼腕叹息,不禁连连摇头。
云楚岫问道:“小皇叔,信上所述为何事?”
楚墨痕折上信,回:“那是杨仁的自罪书,他承认在扬州利用职权向当地官员索要赎金,并且强行征丁为其私自开采铁矿。在江南黜置使到任后由于畏惧事情败露,所以逃至盲山附近。而后看到朝廷的海捕文书,他自知罪大恶极,希望能以死谢罪,以期不拖累杨氏一族。”
薛廉道不可思议道:“所以杨仁是自戕而亡?”
云楚岫亦无可奈何道:“应是畏罪自戕。”
楚墨痕叹息道:“为一己私利,而落得此下场。薛大人,你说这值得吗?”
话锋突然转到薛廉道身上,他瞬间浑身一激灵,随后深恶痛绝道:“杨仁他糊涂啊!这根本不值得!”
云楚岫对楚墨痕道:“既然罪犯业已伏诛,那我们可以回京交旨了。”
楚墨痕点头道:“本王这便回府写奏折。”
三人走出停尸房,院落中散发的恶臭味倏尔入鼻,令人作呕。
他们定睛一看,竟是几十名无名氏的尸首晒在太阳底下。
法曹见此呵斥道:“尔等竖子,怎将尸体暴晒于烈日之下!”
其中一名差役用袖口掩鼻,前来回话:“大人们有所不知,这些皆是在盲山尸坑中发现的遇难矿工的尸体。”
法曹被尸臭味熏得恶心,嫌弃道:“那便放在停尸房,发布告示让其亲属前来认领,何故丢在这庭院之中?”
衙役回:“大人,属下们早已发布告示,其间有百姓前来认回,还剩这几十具无名氏,已经在停尸房待了数月。您也闻到了,实在不能再放了,于是属下们决定将其拉往乱葬岗。”
60/90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