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才敏锐地朝四周张望着,特地避开薛婉君,将赵大嵘拉至一侧,小心翼翼道:“下官知近年来相爷一直在招兵买马,意在那个位置。”
荣平居并未对赵大嵘完全信任,后者自是不知荣平居真正的秘密,只以为他想要挟天子以令天下,没想到竟如此野心勃勃。
他顿时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梁大人,此话可不敢乱讲,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梁才郑重其事道:“下官并未胡言乱语,此事便由下官亲自为相爷操办,号令千军万马的兵符便在下官手上。”
梁才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由黄金打造的令牌,交到赵大嵘手上。
“公子可曾想过,即便我们死守住盲山,但薛廉道已然将我们之事供认,单凭那份供词,我们便已万劫不复。墨王爷只消将其呈递给圣上,那么荣氏一族,包括相爷,便彻底完了。”
“下官仔细计算过,扬州府兵前后不过一万,而我们的人有三万,现已开拔至距扬州三十里的荒山之中,等候命令。”
梁才将声音压低,却含有悲壮之意,“要不要绝处逢生,指点江山,决定权全在您手上!”
赵大嵘瞧着那枚兵符,想起从他设计毒杀荣昌坤开始,便已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不坐上极其荣耀的位置,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显赫地位,舅父年老了,没个几年也要驾鹤西去,眼见偌大的荣氏便要成为他的,可偏偏在此节骨眼出了扬州一事!
赵大嵘握紧兵符,阴鸷渐渐晕染了他一双眸子,他低沉道:“反便反!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命夺了那个位置!”
他将宗渊唤来,命他拿兵符速速赶往驻地。他要以盲山为据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扬州拿下,自立为王!
赵大嵘对梁才感激涕零,拱手作揖道:“倘若大嵘真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定不忘梁大人今日指点之恩!”
梁才未曾料想到他很快便作出此决定,倒省了他一番唇舌,假意劝道:“公子,要可知道,此次反,若是失败,您和荣氏便永无翻身之可能,还会被载入史册,冠以乱臣贼子的罪名,臭名远扬……”
赵大嵘阴险道:“连荣昌坤都是本公子杀的,还提什么名声不名声?”
梁才见他意已决,总算长舒一口气。
之后的三日,双方都制定着周密的计策。
云影禀报道:“少主,探子发现扬州附近似有异动。一股子不小的军队力量正在渐渐逼近大盲山……人数约三万,虽然占据优势,但探子细细查探过,皆是一些不入流的虾兵蟹将,不堪一击。”
云楚岫与楚墨痕对视一眼,不可思议道:“难不成,他们要反?”
楚墨痕思量道:“亦并不是全无可能。我们已将其逼入绝境,倒不如坐地反击,还能搏一搏至高无上的皇权。”
云楚岫当机立断,“命魏国安,全力围剿大盲山。”
第87章 真相堂堂照膏火(2)
天启四年秋,扬州爆发叛乱,赵大嵘声称前晋高复达将军转世,在盲山大举义旗,自立为晋王,要反周复晋。
然而他这个晋王,做了没十天,甚至连扬州城门都没摸进,便被魏国安一举剿灭在盲山之中。
赵大嵘被生擒之时,口中还叫嚣道:“龙生九子,真命天子未必是现居于皇位之人!”
魏国安令下属堵住赵大嵘的嘴,省得他再蛊惑人心。从他怀中搜出可以号令三万乱贼的令牌,道:“您这些话还是到地府对阎王爷说个够吧,荣氏已经彻底倒了……”
赵大嵘不甘心地挣扎着,最终被人带走。
梁才倒乖觉,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在经过魏国安时,倏尔幽幽地开口:“魏都尉,荣氏这棵大树栽了,你也逃不过……”
魏国安轻嗤一声,在心底不以为意道:我向来与荣氏毫无瓜葛,又与我何干!
然而梁才充满哀怨笃定语气的话,还是在魏国安心间留下一个疑影……
不过不安的感觉很快随着找到薛婉君的喜悦一扫而尽。
这十日于她而言,惊惧交加,再加上山里湿气甚重,来不及等到夫君,腹中的疼痛便令其晕倒在地,身下血泊一片。
“棠儿!棠儿!”魏国安张皇失措地将她抱出,将全扬州的大夫叫至府上。
然而所有人在搭过脉后,皆背上药箱,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望请大人恕罪,草民着实无力回天。”
魏国安死死拽住其中一位白发老者,焦灼道:“先生,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妻子……魏某在此给您跪下了,求您发发慈悲……”
“这可万万使不得!”那位医者连忙将他扶起,汗颜道,“大人如此,确实要折煞草民了……”
他无奈道:“不是草民不愿施救,而是夫人此种情形过于凶险,草民见所未见,何谈医治?”
魏国安回首望向仍旧生死未卜的棠儿,脸上写满了悔恨。
如若会有今日,他当初定不会对她如此冷淡,生生凉了夫妻情分!
云楚岫与楚墨痕亦在此,闻者动容。前者立时将云影唤来,“本少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打晕也好,绑来也罢,一炷香内,我要云峥务必出现在刺史府!”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云影不辱使命,再次将云峥扛在肩膀上,扔在了少主面前。
云峥的衣衫尚未穿好,一看便是云影将他从温香软玉的女人乡中强行拽了出来。
接二连三被人搅扰了好事,云峥此刻恼怒到了极点,他扣着衣扣,一双桃花眼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道:“今日便是天王老子到了本公子面前,让本公子救他,本公子绝不施救!”
楚墨痕听到此话,想道:这厮生得年轻,性子倒也狂妄!
云楚岫自知此次确实打扰到他,清清嗓,和气温柔道:“你便忙里偷闲瞧瞧这位夫人可好?她腹中还怀有一子,你若救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云峥低头看向床榻之上的可怜夫人,两腿之间尚在流血,着实动了恻隐之心。可他每次想要与莺莺行交颈之欢时,都被人强行拉开被褥,此等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坐在木凳之上,泼皮无赖道:“本公子便是不医,你们又能奈我何?”
楚墨痕端得未见过如此毫无医德的医者,他骤然拔剑,正欲威胁之时,只听云峥云淡风轻道:“想杀了我?杀了我,这世上可就再无人能医治贵夫人的湿气入体。”
魏国安一听有门道,当即喜悦道:“还请先生宽恕在下的唐突之罪,劳烦先生为拙荆诊治一二,在下定悉数奉上全部家产,求求先生了……”
云峥嫌弃道:“本公子要你的家产又有何用,不过几个臭钱。”
云楚岫拉住魏国安,示意他莫要再多言语。他深知云峥的秉性,既然方才有此一言,便是肯为薛婉君医治,只是还有口气堵在心头。
这年头,但凡有一技傍身的,不都得有点怪脾气,好立个规矩。
云楚岫道:“治好了魏夫人,以后孩子称你义父。”
听到“义父”二字,云峥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光芒——白捡个儿子,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便宜!谁不要谁白痴!
云峥生怕他后悔,抢着回答:“成交!”而后迅速在几处穴位施针,止住了血。
楚墨痕见此人倒还有几分真才实学,便收起了剑。
云峥又在腹部下针,继而挥毫写下一副方子,交予魏国安手中,“快去抓药煎服,记住将第一遍药渣倒掉后再煮半刻,方可喂您夫人服下。”
魏国安猛点头,反复念叨着云峥这几句话,生怕有遗忘,马不停蹄地去抓药。
夜半时分,魏国安守在床头,恨不得眼睛不眨地看着棠儿。
被他紧握在手中的柔荑忽而动了几下手指,紧接着薛婉君缓缓睁开美眸,渐渐看清了身处何处……
魏国安激动地热泪盈眶,就连嗓音也带了几分沙哑,他亲吻她的手心道:“棠儿……你终于醒了……夫君来晚了……对不起……”
薛婉君下意识便抚上腹部,见依旧隆起,也就放了心。
魏国安知晓她惦记孩子,连忙道:“你与孩子皆无恙。”
她偏头看向魏国安,多日来的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哭得泪眼婆娑,“你好狠的心……”
魏国安将她紧拥入怀,任其打骂,“所有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先前如此冷落你,是我难以在岳父与小公爷之间抉择,也不忍让你伤心,才做出这世上最猪狗不如的事情……”
薛婉君在他肩头狠狠一咬,魏国安吃痛地皱眉,愣是未发出半点声音,心甘情愿地承受。
咬到牙齿累,薛婉君才松口,伏在他肩头小声啜泣,“我说过了,棠儿信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棠儿都相信夫君……”
魏国安回道:“是为夫辜负了棠儿的信任……”
薛婉君在他的哄声中,逐渐进入梦乡。
魏国安悄声将云峥请进来号脉,云峥道:“放心,她同我的义子已无虞。”
魏国安闻他一口一个义子称呼得怪顺口,不禁哭笑不得——这位神医倒真是个怪脾气!
赵大嵘与梁才下了大狱,和薛廉道就住隔壁搭邻居。
薛廉道因婉君被绑一事对这二人记恨在心,尤其是婉君被救出后更是差点丢了性命。此刻他虽在牢里,可外面发生的事情经狱卒们的聊天也略知一二,于是讥讽道:“哟,这不是龙生九子的晋王?扛旗没十天也进来了?”
赵大嵘反唇相讥,“刚到这儿,不如薛大人更熟悉牢狱日子,看来还得请薛大人告知这牢狱里何时才放饭?”
他这是在嘲弄自己蹲得久,薛廉道的脾气立刻上来了。倘若不是有木栏拦着,他定要和这“晋王”一较高下!
狱卒见几人吵嚷起来,用剑鞘不耐烦地敲地道:“再叨叨拿烙铁堵上你们的嘴!”
二人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此时,梁才机灵地走上前,偷摸往狱卒手心里递了块玉佩,小声道:“求小兄弟帮个忙,让罪臣见见此次的主审官。”
狱卒低头看向晶莹剔透的玉佩,着实是块好物。他自从充任以来,月俸不过二两,还要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狱看管犯人,昼夜不分,甚是辛劳,何曾见过绝佳良玉?
他立即掖到了怀中,凑近道:“主审官是巡按御史与黜置使,爷官职低,见不到,顶多帮你传话到法曹大人那里……”
梁才立即致谢道:“劳烦小兄弟了,能见到法曹大人亦是罪臣的荣幸。”
狱卒答应道:“得,您就请好吧!”
那人转身继续巡逻,心中兀自得意洋洋道:之前做到京官又有何用,成为阶下囚还不是要对我低声下气!
次日,扬州法曹求见墨王爷与小公爷。
“昨夜,案犯梁才见到下官,只说了一句话,下官深觉兹事体大,不敢不上报。”
楚墨痕品茗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言江南还有许多个扬州。”
此话一出,云楚岫与楚墨痕大惊失色。
云楚岫道:“将梁才押到这儿来。”
“是!”
片刻后,梁才被带至御史府上。
他伏在地上,不卑不亢,“罪臣自知罪犯滔天,难逃一死,可罪臣恳请二位大人看在罪臣接下来所揭发的事实上,能够容罪臣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楚墨痕道:“现在你的生与死,已不是本王同小公爷能做主,要等圣上裁决。”
梁才道:“荣平居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纵然有赵大嵘、薛廉道的指证,可只要靠着太后那一层关系,荣平居再像上次凉州一事般做出用人不察的模样,圣上亦有可能饶他一命。”
“墨王爷,小公爷,您二位费尽心思至今,难道真肯再令荣平居逃之夭夭吗?”
梁才眼睛毒辣,针砭时弊,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两人的心坎中。
谁都想借此机会,彻底扳倒祸乱朝政的荣氏一党。
梁才见二人有所犹豫,再次叩首道:“请二位大人留罪臣一条贱命啊!”
云楚岫放下茶盏,沉思良久,道:“本公爷在圣上面前,保你一命。”
梁才感恩戴德道:“荣平居除却在扬州私营铁矿,姑苏、金陵和梁溪皆有他的人,在私自开采铁矿。一年半以前,在京城由墨王爷查办的人贩一案最终以陈五在狱中自裁而告结,实则是罪臣派人在他的饭菜中下了毒。只有他死,背下所有的罪责,才不至于牵扯出罪臣和荣平居。”
当时云楚岫与楚墨痕业已查察到梁才身上,只因陈五的死而断了线索,不得已搁置。现下听他讲出,不由得愤怒,“就为满足你们这群恶贼的私利,便倒卖人口,害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梁才懊悔道:“罪臣悔不当初。”
“罪臣替荣平居买卖人口,获取的利益用来招兵买马,开采铁矿。荣平居野心勃勃,他想要大周易主,暗地里私联想要靠拢荣氏这棵大树的地方官,壮大地方势力,届时起事便能一呼百应。而薛廉道为了维护薛氏一族在扬州的地位,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楚墨痕不禁讥笑道:“荣平居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荣平居所打造的兵器,除却供他招买的人使用,多余的便被他运往凉州,在大周与匈奴酣战苦熬之际,被他的门生杜威和当时的凉州刺史荣信卖与敌方莫淳单于!”
第88章 真相堂堂照膏火(3)
云楚岫骤然忆起先前在关外驻扎之时,阿清曾见到过杜威与莫淳的书信往来,上面写道:已收到,依计行事,莫淳。
不知莫淳当日所言的收到,是否为收到了荣氏倒卖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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