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大牢等待秋后问斩的犯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别说薛廉道等人不知,就连章庆一伙人亦是一头雾水——正在牢狱中熟睡,一醒来就在这死活转不出去鬼打墙的地方。
然而,今夜离奇诡异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城门忽而缓缓打开,厚重的铁质声在石板上划过,吱呀声在此氛围中显得恐怖如斯。
门外全是浓雾,看不清是何人所开。
浓雾顺势而出,如同看不见的一双鬼手,逐渐裹挟着所有人……
从城外进来一人,他打着白纸灯笼,里面却跳动着红光。紧接着,他的双肩上搭着一双手,后面同样跟着一个人。
如同串珠般,首尾相接地搭着前面人的肩膀,从城外飘了进来。
李谷生颤抖着说道:“他……他们没有脚……”
众人这才发现这些“人”皆离地面有二尺。
有人结巴道:“这是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
他们再度朝城门上方望去,清晰可见的扬州二字不知何时变成了鬼门关三个大字!
李谷生瘫软在地,吓得七魂没了六魄。
直至最后一个鬼从城门中进来,城门才渐渐关上。
然而薛廉道却对最后一个鬼记忆犹新,他身着青灰色麻布衣衫,那双如铜铃般的眼睛他永生不忘。
那鬼……正是他白日在停尸房见过的年轻男尸!
此刻他的记忆全部涌上脑海,前面的那些鬼,分明便是白日里被丢到乱葬岗的无名尸首!
薛廉道登时坐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是……是在矿洞遇难的百姓们,他们化作厉鬼来找我们了……”
“最后一个穿青灰色麻布衣衫的,我白日在停尸房见过,衙役们明明将他丢在乱葬岗了……”
薛廉道面如死灰,断断续续地讲出这一段话。
章庆亦结巴道:“诈……诈尸了……”
那列鬼仿佛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为首打白纸灯笼的迅速改变前进方向,朝他们躲藏的地方飘来。
李谷生看到了他们的脸,狰狞的面孔上全是血泪,吓哭道:“他们朝我们来了……”赵大嵘与梁才立觉诡异,所有人纷纷向后逃着。
可怖的是,那幽怨的女声再次响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的头顶,拦住去路。
一阵风刮来,将她遮住脸的头发吹起,烧掉半边而血肉模糊的脸活生生地映入所有人眼眸中。
有胆小的山匪即刻吓晕在原地,还有的裆里向外冒着尚散发着热气的尿……
赵大嵘见势不妙,迅速朝反方向跑,可身后那一列鬼已然一字排开,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打白纸灯笼的那人抬起头颅,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薛廉道更是大骇:“杨……杨仁!”
赵大嵘与梁才在京城与其打过交道,对他的相貌自是熟悉。
明明死去的杨仁,此刻却以恶鬼的面目回来复仇。
二人在墙角缩成一团,上下牙因为恐惧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晰可闻。
杨仁居高临下地望着三人,吊诡地笑道:“尔等,偿命来……”
前有红衣女鬼,后有恶鬼堵路,简直毫无生还的可能!
章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石板上重重磕头,一个接一个不停,从娘胎里带来的口吃毛病仿佛瞬间被治愈了,流利地求饶道:“爷爷们,小人不认识诸位爷爷,烦请爷爷们饶了小人一命,等小人阳寿尽了,到下面定给爷爷们端茶倒水,搓衣洗澡,爷爷们吩咐向东绝不往西……”
其余山匪亦纷纷在地上叩起了响头,哭嚎着求饶。
只听那青灰色布衫男尸一字一句道:“你们,做了伪供,害得我们不能沉冤得雪。所以,要死。”
在地上拼命磕头的李谷生恍然大悟,他立时分辩道:“求爷爷们明察……不是我们要诬陷的……”
他突然指向在一旁畏首畏尾的薛廉道,言之凿凿道:“是他!扬州刺史薛廉道,逼迫我们写下那份供词,倘若不签字画押,他便要派人杀了我们的父母妻儿!”
其余山匪附和道:“爷爷们,小人也被他威胁了,不是故意要做伪证的,求求爷爷放过小人吧!”
男尸犀利的目光倏尔落到薛廉道身上,后者吓得屁滚尿流,“嘭”地一声膝盖着了地,推脱道:“爷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他们!京城京兆府尹梁才与光禄寺大夫赵大嵘指使我的!”
薛廉道为了活命干脆一股脑将真相吐了个一干二净:“我奉荣平居之命,在扬州私营铁矿,为其打造兵器,没想到出了矿难。事情败露,朝廷也派了亲王前来查察。我们只好散布谣言,毒杀杨仁,将一切推脱到他身上。此等阴狠的毒计便是赵大嵘所出,自始至终,我都是受他二人指使,求爷爷明察……”
薛廉道旋即对着杨仁使劲磕头,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杨爷爷,下官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求您放过我……”
一旁的赵大嵘见薛廉道竟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怒上心来,道:“谋杀小公爷一事你就能置身事外了?你我二人商议利用当地迷信阴兵借道的传说,暗地里派出宗渊一行人,令其在盲山做出阴兵借道的动静,让山匪深信不疑,对小公爷进行刺杀……”
二人将所做的全部恶事完完整整地交待出来,一个赛一个的磕头,额头满是血也不停,乞求这些鬼爷爷们能够网开一面。
杨仁倏尔从袖口中扔出几张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章庆等人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毫不犹豫地将大拇指咬出血,在上面签字画押。
薛廉道也签上,只剩赵大嵘与梁才。
杨仁飘到他们面前,七窍流血的脸还对他们毒杀自己一事耿耿于怀,将供词摆在他们眼前。
赵大嵘吓都吓傻了,他颤抖着手,正要按上拇指印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大人,千万不要签!”
来者正是宗渊。
紧随其后的是云影,他同宗渊落在房顶上,不分上下地打斗着。
二人的出现,猛然将吓愣的赵大嵘唤醒,他立即明白了如今的局面——什么百鬼夜行,都他妈是在放屁!这定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猝不及防地起身推倒那具青灰色布衫男尸,男子跌倒在地上,忍不住叫疼。
赵大嵘冷笑道:“原来鬼——也怕疼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
薛廉道也才回过神来,伸手便要夺回那张供词。
杨仁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转身躲开。
见真相被揭露,众“鬼”纷纷逃跑,就连方才最骇人的红衣女鬼也提起裙边一路小跑着。
此时,紧跟云楚岫的云族侍从出现包围住众人。
赵大嵘与梁才的脖颈上分别架着尖锐的利剑,二人登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云楚岫和楚墨痕从一侧的民居中走出,云楚岫拍手称快,对薛廉道说道:“薛大人方才所言,甚是精彩!”
他的视线越过薛廉道,随即落在被掣肘的赵大嵘与梁才身上,明知故问道:“梁大人,赵大人,您二位可是京官,怎地擅自离京来了这扬州?”
第86章 真相堂堂照膏火(1)
赵大嵘仍在狡辩道:“爷来扬州游山玩水难道也要经你小公爷的同意?”
云楚岫见他巧舌如簧,也不再绕弯子,道:“赵大人方才所言字字涉及扬州要案,况且薛刺史更是签字画押指证过的,劳烦回府衙一趟。”
宗渊见主子梁才要被带走,情急之下从房顶跃下,将身一纵,径直杀入其中。
紧接着一队黑衣人从四周飞身而起,忠心道:“大人,属下来迟了。”
宗渊等人和云族侍卫厮杀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
对面皆是京兆府所属的高手,一时不分轩轾。
云楚岫与楚墨痕也加入这场混战,费尽心思抓到的三人,决计不能让他们逃跑!
正在双方胶着之际,魏国安带着府兵如及时雨般赶到。
他见薛廉道被生擒住,痛心疾首道:“岳父大人,您在决意与这帮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之时,,可有曾想过棠儿今后该如何自处吗?”
一提及女儿,薛廉道的眼中顿时闪烁起光芒,他终于老泪纵横道:“婉君……”
魏国安扼腕叹息亦来不及了,提剑与那些叛贼较量。
宗渊诸人武功再高强,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劣势逐渐显露出来……
就在他们将要被制服,赵大嵘以为再无希望之时,一位黑衣人从天而降。
薛婉君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白布,被他挟持。
宗渊见他得手,一个跃身便将长剑落在薛婉君的肩头。
场面上的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再上前一步,她便没命!”宗渊威胁道。
薛婉君拼命摇着头,脸上全是泪水。
魏国安护妻心切,立即命众人住手。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均被薛婉君被挟持而吸引,两名黑衣人趁机悄然移至后方,露出锋利的匕首,将看守梁才与赵大嵘的两名侍卫封喉见血,一刀毙命,成功救下二人。
梁才这只老狐狸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得意道:“小公爷,墨王爷,您二位还是年轻啊……”
云楚岫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狠心,竟将无辜妇人当人质,牵扯其中。
薛廉道急道:“梁才,你快放了我女儿!”
梁才呵呵笑道:“放了你的女儿?薛兄,梁某瞧你是在做白日梦!看看你的好女婿做的好事,胳膊肘向外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您还满意吗?”
“哦,不对,”他阴阳怪气道,“绑架您女儿这一事,您也不是头一次了,这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您难道忘记了百官朝会前,婉君被人掳至城隍庙一事吗?”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云楚岫记得先前曾与无清谈论过此事,当时便觉有异,只是后来诸事忙碌,也就没再追查,想不到今夜便得到了答案。
“当时皇帝为防京官与地方官往从过密,严加看管各大馆驿,而我又觉察到有人在暗中查访薛兄,本欲趁薛婉君外出之际,和平地让她递个消息,谁知您女儿性子刚烈,差点引来大乱子!宗渊不得已才将她掳至城外。”
他盯着薛廉道,“事后薛兄不是亦选择了平息,不再张扬?既然可以利用一次女人,再利用第二次又有何妨?”
梁才一个眼神示意,宗渊立即拔掉塞在薛婉君口中的白布。
薛婉君难以置信道:“父亲……”
薛廉道现在是悔不当初!“婉君……你听爹爹解释……”
“够了!”梁才没那个闲情逸致看父女情深的戏码,恶狠狠道,“薛廉道,便是你这副优柔寡断不能成事的样子,害得我们如今身陷囹圄!”
他们以薛婉君为要挟,逐渐向后退去。
城门附近便有一处马厩,宗渊牵过几匹马,一行人上马,一路逃窜至盲山之上。
此时,天刚放亮。
盲山雾气缭绕,梁才等人进入便不见了踪影。
魏国安当下便要带人进去围剿,被云楚岫拦住,“盲山地形复杂,想要抓捕还需从长计议。”
“下官的妻与子皆在叛贼手上,稍有差池便会一尸两命!”魏国安下意识朝着云楚岫发了火。
一时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倘若此刻在敌人手里的是无清,云楚岫定会毫不犹豫地独自一人冲锋陷阵,他绝对不会再令他一人身处险境,凉州发生的事情断然不会再重演。
他冷静地分析利弊:“宗渊上回能在盲山营造出阴兵借道的假象,可见对盲山颇为了解,你要去送死本公爷不会拦着,可那些府兵亦是为人夫为人父,他们又何其无辜?”
府兵闻此,倏尔低首——他们不是不敢跟随魏大人捉拿叛贼,而是这盲山本就险峻,再加上起了大雾,谁也不敢莽撞上前。
魏国安何尝不知,只是急火攻心,一时乱了分寸。
他眦目望着盲山,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只好带着满腔愤懑同小公爷一齐离去。
某处山洞内。
宗渊命下属拾来干柴,点燃以供照明。
薛婉君坐在阴暗的洞中,湿气入骨,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肚子由于方才骑马的颠簸,此刻有些垂胀感。
她将手覆在上面,在心底打气道:小家伙,你可要努力,千万不能出事,你爹爹会来救我们出去的。
经此惊心动魄的一夜,赵大嵘此时对梁才非常信任。倘若不是梁大人留有后招,在薛廉道府上暗中布置了人手,以薛婉君为质子,他们早已深陷牢狱,何来现在的挣扎时机?
赵大嵘对他的态度亦恭敬了不少,褪去了先前的狂傲姿态,客气道:“梁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梁才苦笑道:“公子,下官若说并未料到今日的局面,您可相信?”
赵大嵘急道:“大人,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落入云楚岫与楚墨痕手里!”
梁才拍拍他的肩,道:“我们业已逃至盲山。盲山地形复杂,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进入盲山搜寻,但定会在盲山四周布派人手。只消我们一出现,即刻成为他们的池中之物。”
赵大嵘闻此,一下子泄了气,颓丧道:“难道半点法子全无,只能在此等死?”
梁才作出一副难为情的表情,“法子下官倒是有个,只是觉得……太过于冒险……”
赵大嵘一听尚有希望,霎时端正好身子,道:“梁大人,反正我们如今的境地已是盘死局,倒不如闯一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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