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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再一次看到权叔，恍如隔世，霍麟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个坐在院子里静坐的人。
院子外面重兵把守，而坐在里面的人，却看起来孤独无比。
权叔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桌上放着一杯茶，他半边手臂撑着桌面，微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态看起来老了很多，人有时候很奇怪，会突然变老，又会突然变年轻。
当初老将军战死的时候，管家也是这样，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老到好像随时都要跟着去了。
但是又想清楚了这府上还有两个需要他的孩子，他又年轻过来了，他得努力的活得更久才是，才能看见他们长大和强大起来，如果运气好一点，说不得能看着他们的孩子。
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很讽刺的，就比如你不能只爱民，不忠君。
你可以为了天下的百姓苍生去征战，可是当你手握了兵权之后，你必须得臣服于某些事情，或者某些人，因为权力和臣服是相互牵制存在的。
一旦你手里握着重兵，却又不肯臣服于人的时候，你手里的兵就不再是百姓的保护伞，在帝王的眼里，你就是谋反者，因为你具备随时谋反的能力。
霍家军反了，这件事情权叔知道，这个世界太过真假莫测了，荣华富贵是假的，哪怕是权利滔天，也是过眼云烟。
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他唯有相信自己的感觉，霍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信霍麟，他信霍麟不反是忠，反了是义。
不管在外人看来，霍麟是忠是奸，对权叔来说，霍麟是他唯一值得他再去相信的存在了。
权叔相信，无论孩子们做什么样的决定，自然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霍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光是远远看着一个像静止一样的画面，光是看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就能够让他泪眼模糊。
走到今天，除了他现在这一身的罪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得到了什么。
可是他失去的那些东西，都无比珍贵，都再难回来。
霍麟别开目光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陈黎站在他的身侧，安静地看着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抬手擦掉霍麟的眼泪。
他和霍麟之间，是非对错太多了，他们回到从前，不管从前他们是否真的爱过对方，那些时光都是他们整个生命里最美好和单纯的一段了。
因为他们彼此都经历了太多，也看透了太多。
陈黎甚至都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往后的时光，他还能再去爱上一个什么人。
毕竟当初的霍麟对他来说就是最单纯最向往的意气风发的存在了。
自霍麟之后，在往后的时光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堪的，都是为了权力而不折手段着，他自己不堪，身边的人也不堪，所以他对霍麟的那一段，才更显得珍贵。
比较霍麟鲜衣怒马的模样，稍微算是他昏暗的人生里，那么一点点的光亮了，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把他最后的光熄灭。
“将军，可想清楚了？只要你杀了陈放，我可以让你和权叔在一起安稳的度过下半辈子。”
霍麟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望向了陈黎，“殿下，这个时候我不想说感情的是非，我也不想跟你谈什么条件，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有想过吗？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霍家军反了，你知道这个江山将会面对什么吗？”
霍家军非同小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朝廷想要除掉霍家军，势必是需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
那么鹬蚌相争之中，最终得利的会是谁？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盯这他们这片江山吗？
亡国之险霍麟不想说，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要趁虚而入，战乱是难免的。
“殿下，你在这皇城之中，永远不明白，一场战争究竟会带来多大的绝望……”
霍麟看着陈黎，眼角有些法红，陈黎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但是现在，他或许很快就会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对于战事只知非胜即败的昏庸者了。
战场，没有非胜即败，见了血，就没有赢家，哪一个将士，哪一个生命不是一个家庭的支撑，不计较是他们宣国，所有的国家都是如此，他们奉献出他们家庭的主心骨，是为了当英雄而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是为了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原来将军还在乎这些」，在乎这些为什么非要跟他作对，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致对外？
陈黎看着霍麟，突然有些失笑，“将军若是真的还在乎这些，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陈放要造反呢？”陈黎只觉得太过讽刺了。
霍麟看着陈黎，深深的看着他，“殿下，我真的只是为了陈放吗？”
霍麟看着陈黎问出这话的时候，目光很深沉，他当然不只是为了陈放，是透过陈放，他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他明白他一再妥协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陈黎已经不再相信他，他要么就反了，要么继续听着陈黎的话。
但是陈黎这样疑心的人必然是要除掉霍家军的，他不愿意成为那个帮凶。
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听从而让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枉死。
霍麟对陈黎有过奢望，哪怕在苏敛死了之后，他还努力去相信陈黎除掉苏敛只是因为感情上的纠葛。
但是现在，霍麟没法相信了，没法相信陈黎这样的人还有怜悯之心，他为了自己的权力，他不是只会牺牲一个苏敛，他是会牺牲所有人。
包括霍家军，霍家军唯有反了，才有活路。
两个人四目相对着，或许他们根本从来不曾真正的认识过对方。
“殿下……”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这一切，来人是陈也，陈黎背着手，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无奈和遗憾，遗憾他终于要失去霍麟。
“殿下，皇上急召……”陈也看见霍麟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却也还是不动声色。
“什么事？”看着陈也的脸色，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陈黎下意识的就问了，内心里带了些许的焦急，他微微心脏有些发紧，不自觉看了霍麟一眼，他很希望霍麟能够妥协，他很希望能再有一些时间说服霍麟，他很害怕皇帝这个时候立马就处死了霍麟。
陈也似乎能够看透陈黎这一刻的焦虑，他微微上前一步，看着陈黎的目光，“殿下，卸林可能真的要失守了……”
上一次是假，但这一次，是真的。
陈黎看了霍麟一眼，霍麟垂眸，这个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但这样的消息又是必然的，禁卫军不能离开皇城，他看护着整个皇城的命脉，派了那么多人去清理霍家军，本身就是冒险，宣国兵力不少，却因为一直以来都算太平而分散各护各地，近年来为了更好的治理国家，一直比较重文，真正的大部队除了厉以，就只剩霍家军了。
如今他们自相残杀，给足了别人机会。
「带霍将军回天牢」，陈黎挥了挥手，感觉有些无力。
霍麟沉默的又被带了回去，到了这个时候，霍麟还是觉得自己不够狠心，他的心里还会有感触，现如今，他的处境不应该想太多，而霍家军也跟这个天下再没关系了，他们只要稳住临北就行了。可是，想想卸林一旦 真的沦陷了，受罪终究还是老百姓。
皇城里的人，不痛不痒的，或许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下道命令弃了卸林，他们依旧能够在京城花天酒地，即使不甘，不满，不愿意，但必须承认，人，生来就不平等。
回到天牢之后，霍麟就一直很沉默，他现在有些混乱，他背靠着牢门，苏敛在就好了。
每一次的作战计划，战事分析，苏敛总能一针见血。
“将军……”直到陈放的声音传来，霍麟才微微回过了神，他转头看着陈放，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陈放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应该就是属于那种，不忠君只爱民的人了。
高高在上的人昏庸无耻，他不愿意去拥护，可是他不拥护他却连拯救百姓的机会都没有。
陈放看着霍麟，自己跟着也坐在了牢门前，两个人四目相对着，陈放开了口，“将军，出事了吗？”
看霍麟的脸色事情不简单，甚至不需要看霍麟的脸色，他自己也征战了这么多年，战场上的那些人怎么想的，他们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就是那个机会，那个是不是可以把宣国连根拔起的机会。
霍麟沉默的看着陈放，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将军，哪边先乱了？”陈放问这句话的时候，霍麟看着陈放轻启的唇，这句话真的好像是苏敛说的，哪边乱了，是该乱的。
「卸林」霍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反而又平静了，能怎么办，这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
大概霍麟既自私又伟大吧，他知道一旦如今的平衡被打破了，势必会乱。
但他没办法，没办法让他自己的兵放弃抵抗，他希望百姓不要受战乱之苦。
但他也真的没有伟大到要让自己的将士放弃抵抗，放弃生命的去保全这一份平衡。
第79章
本来必死无疑的霍麟，因为战事的到来，反而被延拖了死期，甚至当天晚上，他就被带进了皇帝的宫殿之内。
陈放只是安静的看着霍麟的背影离开，但愿最高位的那个人，还保有最后的怜悯之心。
霍麟去了很久，陈放只是安静地打坐等待着，陈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经是半夜了。
他终于听见牢门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他看见了霍麟的身影，微微的昏暗里，显得更加的高大又神秘，他莫名又想起了他们回京路上的那个夜晚，那个时候的霍麟就是如此，他存在他出现，便能把月光抵挡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霍麟就是苏敛的光。
霍麟沉着脚步走了进来，并没有返回自己的牢房，他径直走到了陈放的牢门前，陈放起身，然后走到房门口，于霍麟四目相对。
霍麟微微背着手，他转头对身后送他进来的狱卒开了口，把牢门打开。”
狱卒犹豫了一下，然后便照做了。
陈放的牢门被打开了，然后霍麟踏了进去，最后牢门又被关上了，狱卒离开之后，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两个人只是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将军」，陈放站在霍麟的面前，抬头看着他，霍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把他拥进了怀里。
陈放能够感觉到霍麟此刻的气息，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他没有动，只是任由霍麟抱着他，甚至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抬手轻轻拍在了霍麟的后背上。
“你跟我去卸林吧……”霍麟抱着陈放许久，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想让你上战场，但是我更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将军，皇上要你做什么？”陈放从霍麟的怀里退了出去，后退了一步，这个距离他刚刚好可以看见霍麟所有的表情，霍麟的表情悲伤又沉重。
陈放没忍住，抬手抚上了霍麟的侧脸，霍麟比以前瘦了很多。
陈放都不知道是自己死了之后，霍麟就开始变瘦了，还是因为最近关在这牢房之中才开始变瘦的，但是他心疼，心疼得不得了。
霍麟握住了陈放的手，然后拉到床边亲了一口，陈放能够感觉到霍麟呼在他手背上的气息是颤抖的，霍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哑声开口，“厉以被俘了。”
霍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陈放便已了如指掌。
厉以被俘，宣国暂时没有可用之将了，霍麟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愿意冒险根霍麟做这样一场交易，霍麟帮他保住卸林，他便可以保住权叔的生命。
霍麟是千万个不愿意带着陈放一起上战场的，战场太瞬息万变，但是他也真的不愿意把放留在京城，仅仅是一个权叔就已经让他被牵着走了，他不能再吧陈放留下。
陈放安静的看着霍麟，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将军，我跟你去。”
霍麟看着陈放，心潮澎湃，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是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霍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也没有想过真的到了这一天，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陈陈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轻拍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位置，“将军坐下吧。”
霍麟跟着坐在了陈放的身旁，陈放垂下眸子，然后用手擦了一下牢房地面的灰尘，又伸手从一旁找了几个小石头和稻草之类的东西，霍麟这才反应过来，陈放这是在准备做战事分析图。
霍麟的心一阵一阵的悸动，或许陈放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是上天还给他的苏敛。
霍麟根本就没有听到陈放说了什么，他只能看到陈放认真的侧脸，只能看见陈放起启的唇，只能看见陈放的身上好像发着光似的。
“将军……”霍麟凑过来的时候，陈放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霍麟会这么凶狠，霍麟抬手箍住他的后脑，直接就亲了上来，亲得他头皮发紧。
陈放没有拒绝，或许他们此刻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他们可能会死于战场。
对于他们，这样的想法曾经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面对战场的时候，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在战场上牺牲是值得的事，永远都值得的。
但在牺牲之前，他们会把他们想做的都做了，至少不要让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
而此刻，他们想做的事情或是一样的，他们只想紧紧的抱着对方，他们只想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哪怕除却掉爱情的成分，就这样同被困于牢房之中，就这样都被逼到绝路的两个人就已经足够有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能够相互温暖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天亮的时候，牢房的门又再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他们可以畅通无阻的从天牢离开，他们被领着径直往城门的方向而去，霍麟走了几步之后就牵住了陈放的手，陈放转头看他，笑了笑。
突然之间，他好像变的无所畏惧了，不管要被带去哪里，不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都觉得再也不害怕了，因为他们的身边有彼此陪伴着。
出了城门，不远处已经给他们备好了两匹马，看起来他们好像自由了。
可是这种感觉却没办法让霍麟雀跃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风筝，被人放出去了，但是又随时能够被人拉回来。
可是他根本没有抗拒的能力，他必须成为那样一个风筝，因为权叔就是牵着他的那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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