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了三箱的麻醉药,没想到还有一只会动的!那小猴子不足成人小腿高,上蹿下跳,动作不快,但熟悉洞里的地形,一会儿跳到洞顶,一会儿钻进岩石缝,一时竟抓不住。
边庭眯起眼,扬起枪口瞄准黑影!
下一秒,他僵住了,脑子嗡地一声,脸色变得惨白——
小猴子竟跳到顾长愿肩膀上!
“不要动!!”
边庭和何一明同时大喊。
顾长愿:“……”
顾长愿只觉得肩膀一沉,被两人一吼,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头皮发麻,无数个可怕画面瞬间冒出来——
小猴子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脖颈,病毒沿着猴子的唾液钻进他的血液。他的肝、脾、胃、肺开始膨胀、变黄、液化、坏死,最终浑身腐烂,七窍流血。
他想扭头看看,又怕惊了它,只用余光瞟着,小猴子眼里布满红丝,颈部插着针头,四肢颤抖,趴在他肩头大口喘气。
边庭盯着小猴子,却不敢开枪,小猴子爪子锋利,又张着獠牙,万一伤了顾长愿……他急怒攻心,恨不得用目光将它烧穿。
洞里鸦雀无声,个个如临大敌,不敢出声。
僵持间,顾长愿偷偷动了,身子僵着,脚尖却稍一往前,点了点脚边的喷雾器。何一明见了,飞快捡起滤嘴朝上一扬,对准顾长愿的肩膀,同一时间,边庭扣紧扳机,瞄准幼猴脑部。
浓烟袅袅上升,幼猴的喘息弱了,眼里的红光变得模糊,时有时无,它胸口剧烈鼓起,像快爆炸的气球。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走得极慢,直到最后一丝麻醉喷雾用尽,发出滋滋空响,顾长愿终于听到稀稀拉拉的水声,这水声在寂静中宛若一枚信号,他壮着胆子扭头,看见小猴子失了禁,青黄色的尿水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流。
尿水渗到山石里,成了苔藓的养料,小猴子终于脱力,跌在地上,鼓着双眼,翻出大团眼白,露出仇视的表情。
顾长愿双腿一软,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连忙抓住离他最近的士兵,才不至于瘫在地上。
“妈的,好险。”高瞻长吁一口气,收了枪,见边庭仍然食指紧扣、瞄准猴脑。
“好了,没事了……”
边庭纹丝不动,仿佛被定在原地。
“没事了,还举着枪干嘛……”高瞻推了他一把,竟没推动,边庭又冷又硬,像块石头。
高瞻疑惑了半秒,见他脸上阴层层的,看不出表情,手指仿佛生了根,和枪绑在一起。
“这是干嘛,放轻松……”
高瞻朝他背上拍了两下,其他人见了,不解地看过来。
“是伤口裂了?”顾长愿拖着僵硬的双腿走到边庭面前。
边庭望向顾长愿,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顾长愿以为听漏了,正要再问,忽地停住了。
他看到一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暗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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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庭的眼睛有一种年轻人的特质,干净、纯粹,双眼皮深得像夹沟,眼睫毛又长又翘,耷下来的时候能盖住整个眼睑。要说长相,他平头小脸深皮肤,不出彩,可一双眼睛就像荒原里的向日葵,哪怕背后灰土茫茫,眼里依旧满是憧憬,明亮又令人欣喜。
边庭看着顾长愿,眼里有光在流动,他心口突突的,无端生了一丝慌乱。
“伤口裂了吗?”
他又问了一次,这次,顾长愿知道问了一句废话,因为这双眼睛从头到尾都定格在他身上,但他还是问了,明知故问就等于把问题又抛回去。
中年人的狡诈。
“没有。”边庭小声说。
顾长愿咽了口唾沫:“那是昨夜没休息好?”
边庭想了想,嗯了一声。
“回去好好睡一觉。”
边庭点了点头。
众人见边庭没事,舒了口气,各自收尾,高瞻去抓夹缝里的病猴,舒砚把小猴子锁进笼子,顾长愿用余光瞄着边庭,视线一落,边庭就转过头,好像背后装了雷达似的,顾长愿只好假装在看舒砚。
“现在怎么办?”舒砚问。
何一明竖起耳朵,洞穴里还有咯咯嚓嚓的声音。
“里面应该还有。”
“先回去。”边庭说。
何一明:“里面还有。”
边庭捡起喷雾器:“麻醉剂用完了,不能再往前了。”
舒砚看着笼子里的小猴子,也说:“今天有收获了,先回去吧,不知道洞里有多深,急不得。”
“那好,先收工。”高瞻拧着笼子出来。
“收工,收工……”士兵们也高兴。在洞穴里多待一秒就多一份危险,能早收工最好。
何一明不甘心地朝夹缝深处瞅了眼,但没说什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顾长愿放松下来,揉了揉肩膀,忽然摸到右肩上一个奇怪的凹口,觉得不对劲,又摸了一次。
“那个……”他轻咳了声。
队伍闻言停下来。
顾长愿指着肩膀,脸色有些僵硬:“我的防护服……裂了。”
也许是被猴爪子勾到,防护服右肩处裂了一道食指长的口子。一想到沾满涎水的爪子,顾长愿胃里一阵缩紧,刚退去的恐惧又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何一明喝道:“赶紧出去!到担架上躺着!”
边庭回过神,抓了顾长愿的胳膊就往外跑,绿水飞溅,到了洞口,他大吼:“支开担架!”
留守的士兵吓得一哆嗦,顾长愿钻进隔离气囊,任由边庭和士兵把他抬下山。阳光直射,刺得他眼前白花花一片,他只好眯起眼。边庭的脸随着他阖上的眼睑变成一条细线,只剩悬着汗水的鼻梁、咬紧的嘴唇和紧锁在他身上的视线。
边庭丝毫不看脚下,只盯着他,一种强烈的、毫不掩饰的关心从眼里喷涌出来。顾长愿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炙热的眼神,好像燃烧着什么。
顾长愿看了会儿,把头扭开了。
不是错觉,没有什么由头,顿悟说来就来。
到了山脚,高瞻调来直升飞机,一行人匆匆回了哨所。
一落地,顾长愿跑进消毒间,消毒间没有灯,光线灰暗,水流从头顶浇下来,四面八方的消毒喷雾像蜘蛛一样爬上他的身体,他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脱下防护服,光着身子跑到洗手池边干呕起来。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酸味,水池上方的镜子映出一张邋遢的脸,双颊深陷、面若死灰。骤然间,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见过这张脸……
不要,不要在这时候想起来……
顾长愿抓着自己的头发,想用疼痛驱赶突如其来的意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禁锢在他的记忆里,现在它挣脱了,伺机暴动。
门外起了争执,很吵,好像有人要冲进来,却被何一明拦住:“你进去有什么用?你是会血检还是会消毒?!老实在这儿等着!”
别吵……
头都要炸了……
吐得几乎脱了水,胃里的躁动才停了,顾长愿苦笑了声,灌了几口凉水,从器材间里找了一件白大褂套在身上,腿一软倒在墙边。
过了好一阵子,门开了,何一明捡起防护服,说,我先拿去检查。顾长愿虚弱地点了点头。
舒砚围上来:“你没事吧?”
“没事,”顾长愿抹了嘴上的污秽,脱了白大褂系在腰上:“帮我看看,右边肩膀上有抓伤吗?”
舒砚看着横七竖八的刮痕:“你这一满背的伤……”
头一天才滚到坡底,背上花着呢,哪个是猴子抓的?
顾长愿头都大了:“边庭呢?”
“在门外守着呢,要叫他吗?”
“去吧。”顾长愿撑着墙壁,病恹恹地朝器械柜走去。
边庭进屋时眼里的炽热还没消退,看见顾长愿只裹着一件白大褂,脑中热血上冲,怔在原地。
顾长愿脸颊发烫,故作镇定地递过一副橡胶手套。“戴上,”他转过身,“我肩上有伤吗?右边肩膀这块。”
边庭抚上顾长愿的肩膀,手指贴着皮肤游走。半晌,边庭说:“没有新伤。”
都是被他涂过药的伤口。
顾长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他对边庭有一种无端的信任,一听这话,就好像亲眼看到上帝把他的名字从死亡名单里抹去一样,安心了。他心力交瘁,想回床上躺一躺,又实在没力气,干脆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边庭看着他,也慢慢坐下来。
“你坐地上干嘛?”
“不知道,就想陪陪你。”
顾长愿虚弱地笑了笑,由他去了。舒砚回宿舍给顾长愿拿衣服,屋里只剩坐在地上的两人。顾长愿犯了困,眼皮子耷拉,脑袋像老旧的钟摆,一顿一顿地往墙上磕,边庭见了,轻轻拨过他的头,搁在肩膀上,过了一会儿,听到沉沉的呼吸声,再看肩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两人静静靠着,一个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一个却脸红过了头,像要爆炸了。
过了半晌,何一明走进来,顾长愿醒了,迷迷糊糊地坐正,边庭感到肩膀上的热度消失了,心里霎时落了空。
“干嘛都坐地上?”何一明瞟了一眼边庭,又只看向顾长愿,说他他事无巨细地检查了三遍,“防护服外层裂了,内胆没破,你应该没被刮到。”
顾长愿揉了揉眼睛:“谢谢。”
“保险起见,还是抽个血。”
“好。”顾长愿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急,刚站起身,胃里又起了酸水,到水槽边吐了。
边庭跳起来,跑到顾长愿身后,轻轻顺着他的背,何一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舒砚送来干净的衣服,见顾长愿精神不振,便让他去休息。
实验室外,夕阳映照,哨所被染成金色,顾长愿踩着浮云的影子,心想难得看见这么恬静的夕阳,就不急着回去,慢吞吞地在哨所里转悠。边庭跟在他身后,像沉默的守卫。
老屋灰扑扑的,通往屋顶的铁梯又脱了几块漆,顾长愿沉默了会儿,仰起头准备往上爬。
边庭一把抓住他的手。
“走楼梯。”
顾长愿每次都爬墙,忘了还有楼梯:“哪儿有楼梯?”
边庭拉着他朝老屋侧面走去,这一侧背光,凉飕飕的,黑乎乎的楼道像血盆大口,能把人生吞下肚。
顾长愿有些迈不开腿:“我还是爬上去吧。”
“不安全。”边庭担心。顾长愿脚步虚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又不是没上去过,放心吧,我有分寸……”顾长愿朝他一笑。边庭拗不过,只好跟在身后。
屋顶一如既往的空旷,白色的床单晾成一排,空气里有洗衣粉的味道。顾长愿找了块空地躺下来,仰着头看晚霞,边庭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像在地上开了两道漆黑的口子,踩上去就会坠入无尽的黑暗里。顾长愿忽然想起王婷婷,那个被恐惧压垮的女人。
他不知道王婷婷生前在想什么,但又好像能理解她的恐惧。
病毒是世上最高明的猎食者,猎食前,它无声无息地潜伏,人们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等人类察觉时,已被啃噬得血肉模糊。
即便是再勇敢的人,也难挣脱病毒带来的恐惧。
头又隐隐疼了。
又想起来了……
顾长愿神情痛苦地翻了个身。
边庭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饿了。”
“等着!”边庭说完,飞快地跳墙跑了,只听铁梯哐哐直响,人却没了影儿。
顾长愿朝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儿,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边庭嘴上像贴了封条,眼里却藏不住事,顾长愿想起下山时看到的眼神——
万里晴空,边庭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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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锁章有删节,删完有些细碎但不影响阅读,将就吧……
第三十三章 暗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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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看出来了,边庭喜欢他。
如果时间倒退十年,顾长愿会忍不住沾沾自喜。在二十啷当的年纪,若是被人喜欢,就会不自觉地生起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这里头既有被爱的欢喜,又有虚荣的成分。年轻时的喜欢是一种臣服。有人臣服于他,光是想象就够得意了。
但顾长愿不会沾沾自喜太久,几秒之后就忘了。十年前他只喜欢何一明,其他人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不稀罕。对他而言,除了何一明,任何人的喜欢都像是雨天里的洒水车,是一种可有可无、甚至略显多余的东西。他顶多会被洒水车欢快的音乐吸引几秒钟,但很快就会感叹,雨天洒水,多浪费;或许,他还盼着那人不要太喜欢他,省得何一明知道了不高兴。
现在,何一明和‘喜欢’是挂不上勾了,但对着边庭,他又迟疑了,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辈分,或者说,心态差太远了。
他不是不想有个伴儿,可没想过会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家伙。看边庭的眼神就知道,边庭炙热浓烈,就像穿透云层中的霞光,喷薄壮阔,令人动容,可惜他青春过尽,成了天台上看霞光的人。岁月就是这样,到了某个阶段,再热烈也是平常。
边庭好像说过‘没喜欢过谁’?
第一次?初恋?
顾长愿想起谷底的对话,隐隐头疼,起了长辈的心态,觉得边庭的初恋应该献给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小男生也行,总好过中年无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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