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看站在厨房门口的陈音,似乎打定主意不让陈音插手了。
陈音只好作罢,继续去客厅里当个摆设。
结果这一等,便是四十分钟。
当饭菜的香气窜出厨房时,应禾终于停下动作,开了尊口:“把菜送去餐厅里吧。”
隔着当作艺术墙实则是鞋柜的陈音收到命令,起身去厨房里取走菜。
应禾一共做了三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白菜和青椒肉丝,再带一道玉米排骨汤。
应禾和陈音虽然都是楚城人,但应禾不同于陈音的地方是他的口味会随着地域变化而改变。如果他在楚城,他就跟着楚城口味吃。如果他在花城,便会跟着花城的口味变得极其清淡。应禾对此也很得意,说他天生好养活,随便给点吃的也能蹭蹭朝上涨。
如今,这位本该口味清淡些的主,又将他们在楚城常吃过的饭菜给复原出来了。
坐在桌前的陈音盯了一会儿饭菜,忽然有些迷茫。
他知道应禾会做饭,因为在家里十次有八次都是应禾开火。他也知道这些菜对应禾其实并不算困难,既然知道会做饭,又知道应禾面对这些事不算困难,那……
他取来筷子,夹起一块白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留于舌尖上的味道迸发开来,明明味道很熟悉,却隐隐带着一丝苦味。
陈音不由问道:“你味精放多了?”
应禾坐在陈音对面,一听这话,他便是一愣:“我没放味精啊。”
没放味精,又为什么会有苦味呢?
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吧。
陈音如此想着,而应禾见他面色隐有不对,下意识道:“菜不行吗?”
陈音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应禾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端起装着米饭的碗:“先吃饭吧。”
陈音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这是一顿极其沉闷的饭,陈音不想说话,应禾虽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沉默的陈音,也没有主动开口。
旁人若是知道他俩就这么消磨时间,定然会惊掉眼球。而白日里的暧昧旖旎,更是浮梦一场。
又过去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默,应禾突然开口。
“罗莎莎今天将辞职报告通过罗曼递交到我手上了。”
正埋头扒着米饭的陈音动作一顿。
“其实她有这样的决定,我并不奇怪。”
莎莎……
一个出身在黑道,活在黑道的小姑娘,却因为好友之死,决定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吗?
陈音仍没有说话,他一直听着应禾说。应禾也察觉到陈音在听,他放下碗筷,轻声一笑:“我批准了,也让人事给她批准了。”
陈音抬了眼,望着对座的那个人。应禾依旧是微微笑着的模样,那双熟悉的眼睛中,看不出半点被针对的沮丧:“她不适合这里,你说是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也放下碗筷,他道:“你想说什么?”
应禾看着他,道:“我想说什么前,你先把饭吃完。”
陈音一怔,应禾淡淡地看着他:“吃饭,不要浪费饭菜。”
活像是幼儿园的生活老师,监督着不喜欢吃青椒的小朋友必须吃青椒。
陈小朋友在这样的注视下最终只能端起饭碗,赶忙将里面剩下的饭菜扒完。饭刚吃完,应禾又替他盛了一碗汤,逼着陈音必须喝完。
原本只习惯六七分饱的陈音,硬生生被逼成了十分饱。
“可以了么?”
陈音虽有些不适应突然之间又被这么“间接关心”,却还是忍下这不适感,在应禾的目光下,试图追寻一个道理。
他只想要一个道理。
一个为什么偏偏是迟云苒,不是他的道理。
应禾终于放下碗筷,两人隔着一张桌,对着上面只剩下空盘的菜盘。沉默许久后,应禾终于开口:“我其实很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看我的。”
陈音说:“这重要吗?”
应禾似乎想起什么,又是轻声一笑,他道:“也是,这不算重要。”
陈音看着应禾,然后便听见应禾说:“陈音。”
一声唤,随之他顿了顿,抬目凝视着对座的人。他说:“如果知道是你来,我一定会坐飞机回去,狠狠揍陆弦苍一顿。”
陈音看着他,就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该来这里的,如果你不来,我也不至于做下这种决定。”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火气窜上心间,陈音强行压着这股火,只是牙根里磨出来的声音仍能听出心中怨气:“你的意思是说,我来是一个错误?是我连累了你们?”
应禾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摇了摇头:“真正要算,罪魁祸首是我。”
“哈。”
听到这一句,陈音笑了,他笑的极其开心,像是美梦成真,像是噩梦初醒。可他看着应禾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自嘲,一丝凄凉。
“你不是罪魁祸首,你是正确的,如果不是你,局面为何能控制住呢?”
应禾觉得,陈音其实说的没错。
在罗祖祭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便只有转移罗祖祭的注意力。或许是在“长生”待的太久,万事皆为自己,也导致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公无私,甚至情绪起时,他不为对错左右。哪怕是错,有时也要一路狂奔,为此,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应禾闭了闭眼,他应该辩解,此刻却陡然失去了辩解的兴致。他只能轻吐一口气,然后说:“你今晚必须在这里留宿。”随后,他睁开了眼,看着陈音,语气平静:“然后,打一架吧。”
陈音沉默地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起身。
应禾也做好了准备,却见陈音并没有理他,而是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
应禾看着陈音拿出一罐酒,将拉环拉开,然后狠狠地灌下去一口。
“陈音?”
陈音没理他,只是咕噜咕噜地喝着。应禾记得陈音酒量本就不好,他冰箱里藏着的酒又是高度酒,陈音这么猛灌,只怕会!
他连忙起身,可就在他想夺走陈音酒罐时,陈音已拿开酒罐,将易拉罐捏紧。
他站在原地,脸颊略微发红,吐息沉重,还带着酒的气息,像是醉了,又像是发呆。
然后,他抬了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应禾,只是这一眼,他突然像是一头被触怒的狮子,将手中的易拉罐重重地一摔!
“哐当”一声响,陈音快步走上前,一把提住应禾的领子,然后将之推搡过去。
应禾踉踉跄跄地被推搡着,一时之间,他来不及反抗。脚下突然一软,他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与上次一样,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暧昧的亲吻,而是一拳砸在肚子上的剧痛。
来打一架吧,果然是来打一架吧。
陈音可不管什么打人不打脸,他也没用自己在课上学到的技巧,抡起拳头便是一顿乱揍。只能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时候都比他打的有条理,可应禾没有反抗,他硬生生用肉身受了陈音这一拳拳怒火。
被打的时候,应禾还甚有闲心地想着陆弦苍安排的训练还不错啊,至少打人打的这么疼。
虽是这么想,但主动提出打一架的他却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发泄罢了。
陈音当好学生太久了,久到直至今日面对任何事情他都是咬牙隐忍,只等着见到真相的那一刻,他才会将紧咬的牙关松开将心中的事情放下。
所以在面对迟云苒之死时,他心中的怒火,便只能自己吞咽和消化。
如今他终于懂得发脾气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就是这代价……
应禾其实挺想格挡的,奈何陈音像是发了酒疯一样,没完没了。
这让爷得挨揍到什么时候?!
应禾正在心内疯狂地吐槽着,他抬了手,想问问可以了没,陈音却突然停下了。
打完了?
应禾正这么想着时,抬起的手突然一僵:因为一滴暖暖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抬了头,却见那人低着眉,垂着眼,有暖暖的液体不断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滴落。
“应禾。”
陈音唤了一声,声音很轻,一双眼终于抬了起来,直视着应禾。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唤了应禾一声。
“应禾。”
不待应禾回答,陈音已接上后句,他说——
“你真的爱过我吗?”
第38章
你真的爱过我吗?
说出这句话前,陈音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应禾说,有深藏许久的埋怨,有隐忍至今的疑问。可他始终没有开口,不是时机不对,就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应禾说他性子太过内敛,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忍着。其实他不知道,陆弦苍也这么评价过。他唯一放得开的时候,或许便是在犯罪分子面前演戏。
可如今,借着酒精的挥发,他终于忍不住了。
陈音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他想问应禾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想问应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问应禾……你真的爱过我吗?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当初要一去不回?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要事事都隐瞒?
如果你爱我,又为什么要做下这种决定?
陈音凝视着身下那张已褪去少时稚嫩的俊朗面容,其实他也看不太清,因为眼泪止不住地在掉。
但这样的流泪,也仅仅只是流泪。他没有哽咽,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掉着眼泪。
这是委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任由眼泪糊了眼,看着那张面容从惊愕变得沉默。
对应禾来说,眼前这一幕太让人惊愕了。
他已忘了上一次见陈音哭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成为警察后,陈音便再也没哭过了。哪怕他胃病犯了、哪怕他受了伤,他都是咬着牙根极力隐忍的模样。
如今……他把陈音惹哭了,还有他的问题……
应禾张了张嘴,他也想给陈音一个答案,可是……
他现在有这个资格吗?
长久的沉默,让呼吸似也要凝滞。应禾看着陈音伸出手,慢慢地朝脸颊靠过来。
如果是狠狠地甩自己一耳光,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硬受着便是。
可陈音没有,那只手掌,只是轻轻地抚上他的眼上。
——是那只因为受伤而决定留下刺青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的手掌温度有些高,贴在肌肤上暖暖的。他的动作也很轻柔,缓慢地抚摸着眼上那一道靛蓝色的刺青,因指掌间还带着薄茧,所以抚摸着,还有些痒。
可应禾没有动作,便任由他抚摸着。
轻柔的动作中,他突然想起这只眼睛受伤的来龙去脉。
这只眼睛受伤之前,应禾已在罗曼给他安排着的“堂口”待了足足一年了。
与其他混黑的地方不同,“长生”的堂口虽看起来像散养制,但每至双周,无论身在何方,只要进入堂口的打手,都必须回到堂口内听从这半个月内堂口的变动与安排。
应禾第一次参加堂口聚会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内嘲道:“长生”要不是涉黑还养打手,连他都会以为“长生”是个正儿八经的优秀公司了。
前期作为打手时,应禾只要领了匕首等充场面的东西,然后站在那,听着堂主在那和其他人谈话便行。
可他为什么会受伤呢?那是因为应禾琢磨着,如果想在“长生”混出名堂,他必须尽快地爬上高位,而不是一辈子都在这当个三流打手。
所以他选择当人肉护盾,应禾便替他们那位好堂主挨了一刀。
估摸着是因为这一刀,加上过往功绩,堂主也不嫉贤妒能,所以来到私人医院来探视应禾的堂主被应禾这一手搞的险些潸然泪下。
可应禾却没心思和他潸然泪下,因为他醒来时才发现,自个的眼睛被包扎住了。
应禾呆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下战场上的情况。才想起他这只眼睛估摸着是被对方哪只不太稳的手给戳到了,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应禾问,我会瞎吗?
估摸着是因为应禾是他的救命恩人,堂主很有耐心地说,这得看术后恢复情况。
应禾想了想,点点头。
这话其实也就间接在说,他有可能会瞎,也有可能不瞎,全看医生本事和老天爷的心情。
应禾在医院住着时,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如果瞎了,眼睛少一只,行事可能便不会太方便,他必须要做好准备。同时,应禾也如同打趣自己一般地想着,如果他能活着回去,那他这只瞎眼,能不能算成工伤?
虽然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可惜老天爷还没比他瞎,眼上纱布拆下来时,他的眼睛仍能见到光明。
出院后,应禾摸着自己眼上刚愈合的伤口,突然想起了远在楚城的那群人。
他想起了他的老领导,也不知老领导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很震惊,毕竟他如今的模样一眼望去,活像是准备转职干海盗的犯罪分子。
他又想起了陆弦苍,要是准备报工伤,也不知那个眯眯眼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想起了陈音。
其实他本不该想起陈音的,当他决意来到花城卧底时,陈音与过去的时光便该一同远去。是他选择断绝与陈音有关的事情,是他选择放弃与陈音相见的机会,是他……
是他,不愿再见陈音。
可如今,在花城一年后,他突然想起了陈音,这也是他相隔一年后想起陈音。
应禾在想,他如今的模样让陈音见到,陈音还认得出是他吗?
他也只是这么一想,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陈音又不知他在这里,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就让他在楚城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吧,或有一日,他会从应禾所经历、所存在的一切走出,遇到一个真正合适他的人。那时候,他便会将应禾忘了,与其他人度过这一辈子。
应禾想的很完美,只是他低估了局长热爱国家的程度和陆弦苍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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