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见到了陈音,用这副模样。
不停抚摸着肌肤的时指尖停留在眼皮上,透过靛蓝的颜色,仍能发现眼皮上那道比别处皮肤稍凸起的伤疤。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好看吗?”
陈音没有理他,他收回了手。应禾也察觉到如雨落下的泪滴已然止住,应禾看着陈音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好似要落下一个亲吻似的。可直至鼻尖都快触及到了,陈音却撇过头,脸颊靠在应禾的颈窝里。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的皮肤上,陈音像是个失去支撑的孩童一样,试图从应禾身上摄取到自己想要的温暖。
应禾轻轻地圈住怀中人,然后闭上眼。
这时候,他听见陈音低声说:“应禾,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另外一边,花城西侧名为“天香小筑”住宅区内,此时高楼耸立,望之每家每户,皆是灯火通明。
现如今的社会里,有人喜欢调侃自己是“穷狗”一只,住着地方就是狗窝。狗窝能值几个钱?可就算是狗窝,他们也得背上至少二三十年的房贷,才能让这个“狗窝”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
所以,面对一个普通人说自己是穷人的玩笑,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但对于住在“天香小筑”内的人来说,他们从不考虑需不需要背负房贷这个问题。
因为每一个住在“天香小筑”里的人,都能以全款购买下这里的房子。
“天香小筑”之所以受这些全款达人的欢迎,也不只是因为“天香小筑”位置优秀,交通便利。地铁公交直达是其次,物业保安优秀是其次,各种设施齐备更是其次中其次。最重要的是,身在“天香小筑”的人,全然不必担心隐私暴露的问题。
什么狗仔队什么名记者,想在“天香小筑”内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的下场,便是被保安队客客气气地“请”出“天香小筑”。所至今,谁也不知道“天香小筑”的保安队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或许这便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吧。
有保安公司想将自家的保安安排去“天香小筑”进修,却被婉拒,说什么不过是多安装几个监控摄像头的事,不值得一提。
保安公司暗骂这要是真是监控的问题,那你们保安每个人都还自带一个人肉扫描机吗?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狗仔队?
骂归骂,他们也理解对方为什么婉拒,毕竟人家也得靠这本事吃饭不是?
此时此刻,“天香小筑”左侧B栋七楼701号住宅里,罗曼正站在阳台上,望着黑夜下的远方。
风吹动了她披散着的长发,让她整个人都宛如云中仙子,仙气飘飘,容姿绝世。
而夜幕之下,远处灯火如萤火虫一一亮起,好似天际星辰落于地上,伸手一捧,指缝间便有星光流泻。
在她的身后是卧室,卧室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影。
罗曼静静地凝视着远处的灯火,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推门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罗曼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道:“您似乎对莎莎的离开,一点都不惊讶?”
在她的身后,罗祖祭正端着一个茶杯,啜饮着杯中的热茶。同时,他打量着这间卧室,好似第一次来到,因此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听到罗曼的问题,罗祖祭勾了勾嘴角:“想离开,也很正常。”
罗曼回过头,看着站在卧室内的罗祖祭,扬了扬眉头:“很正常?您确定?”
罗祖祭转过身,坐在床上,他继续啜饮茶汤,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无非就是那个叫迟云苒的小丫头死在她的眼前,让她受到点打击。”
罗曼顿了顿,道:“这是让她明白,在‘长生’可不像在别处,只需上下班打卡便能安然度过,‘长生’的路,可布满了腥风血雨。”
罗祖祭闻言,只是笑了笑:“你的觉悟倒是比她高很多。”
罗曼听不出这到底是夸还是骂,对此她只好置之不理,并问另外一个问题:“不需要我派人调查她去哪了?”
罗曼并不是今天才见到莎莎的,她昨日在自家大门口,见到了莎莎。
罗曼看见莎莎的时候,便愣了一下。
记忆中,莎莎永远都是容光焕发、活泼好动的模样,穿着打扮也多选亮色,也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年轻。
可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莎莎,穿的却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衣,眼眶仍带着红,眼皮也有些肿,不知是不是哭过还未消肿。但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她。
见到罗曼来,莎莎唤了一声姐,然后从腋下取出一个封好的文件夹,递给罗曼。
莎莎说:“姐,这是我的辞职报告,麻烦你明天给应总吧。”
罗曼一怔,她下意识道:“你要辞职?准备去哪?”
莎莎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要问我去哪,请你帮帮忙,让我离开吧。”
罗曼看着她唯一的妹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她沉声道:“你想逃?”
莎莎抬了眼,一双眼眸再也看不见往昔笑颜如花的模样,她平静地说:“就当我想逃吧,‘长生’,终究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罗曼凝视着她,她本该有千言万语询问她这个妹妹,却或许是天性使然,她无法像妈妈一样,真真正正地对她说出剖心之言。
就像莎莎对她,此时此刻也说不出真正的心里话了吧?
最终,罗曼拿起手中的文件夹看了看,又看了看莎莎,她道:“不管你想去哪,到了那里,一定要告诉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用“姐姐”这个身份叮嘱莎莎,可莎莎,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上罗曼这句话。
应是心有灵犀,罗曼能感觉出,莎莎并不想让她再参与她接下来的人生了。
这些话,罗曼并没有对罗祖祭详细说过,她只是说莎莎离开了,也许是去外面散散心。可身为父亲的罗祖祭,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面对罗曼的问题,端着茶杯的罗祖祭摇了摇头,他微笑着说:“她去哪都无所谓,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罗祖祭说话的声音平静且温暖,就好似在给小朋友说着童话故事,一点危险都没有。
可罗曼却凝视着他,并没有因为面前人的温柔话语有所动摇。
罗曼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只是因为莎莎是他的女儿吗?所以便被他看透了性情,哪怕天涯海角,莎莎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莎莎是如此……那她呢?
在罗祖祭的眼中,她又是什么模样?
罗曼心下一紧,面容上却如一如既往的平静,她道:“迟云苒已经死了,您这边也可以向上级交代了。”
她本是转移话题的意思,可罗祖祭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罗曼眉头微微一蹙,道:“怎么了吗?”
罗祖祭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才道:“按理说我是该放心了,毕竟有人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交代的话不是么?”
“难道不是?”
“我可以向上头交代了,这也是件好事。”罗祖祭含笑注视着罗曼,声音忽而变得有些轻柔:“可你觉得,那个向外递消息的,真是迟云苒吗?”
罗曼一怔。
“入公司三个月,就能因为情场之事,将集团的利益折损了这么多。这要是再来一个新入职员,再来一次情场失意,那是不是就得面对再一次利益折损呢?”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您是认为,她不可能能够触及到她权限不够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有问题,那就是运输部内还有内鬼。如果她有问题,那她之上,还有人在帮助她。”
罗祖祭捧着茶杯,他已不再年少了,可眉宇之间,却仍带着年轻时的几分俊朗。他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这得问你,或者问其他人。”
罗曼心下一沉,她知道罗祖祭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将事情透露出去了。
她抬了眸,正对上罗祖祭似笑非笑的目光。
罗曼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39章
应禾,我不想求你的答案了。
说出这句话时,陈音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那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情后的自我放弃。可对应禾来说,他本是踩在悬崖边的挑夫,只差一脚,便要摔进无底深渊中。陈音的这一句话,让他在悬崖边停下脚步,直视着下方的深渊。
应禾的嘴唇动了动,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脚踏空。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陈音的背脊,像是为一只猫咪理顺毛发。不言、也不语,哪怕面对的答案是如此的残酷。
过了一会儿后,伏在他怀中的陈音轻轻一动,似乎准备起身。应禾松开环着他腰的手,让他自己起来。
陈音站直身子,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压下奔涌而出的醉意。应禾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问道:“打累了?”
陈音睁开眼,终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吧。”
应禾看着陈音,他的脸颊上还带着点红,整个人也看不出到底清醒还是没清醒。应禾只好说:“那你替我拿点药吧,药箱位置你知道的。”
陈音嗯了一声,转身抬头看了看,然后踮起脚,将柜子上方的药箱取下。
这时候,身后传来应禾的声音,他轻声道:“这次过后,我们可能没法在一起了。”
陈音动作一顿,应禾只见他背对着自己,然后说:“两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就没法在一起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全无怪罪,亦无怨恨。只是平平淡淡地叙说。
应禾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撞得自己鲜血淋漓时,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锥心之语,他亦能含笑饮鸩酒。
应禾想,这样也好,最少分别时再无眷恋不是么?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凝视着陈音的背影时,流露出了无法控制的悲伤与眷恋。
却也只是一瞬,陈音转过身来,应禾应时垂下眼。陈音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红瓶喷剂递给他。
应禾拿过喷剂,可能是因为该看的都已看过了,应禾直接当着陈音的面掀起衣服,看着肚皮上的淤青。
他本想伸手喷一下,结果手臂一动,周身便疼了起来。
应禾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手中的喷剂也险些拿不稳。到底是漏算了:陈音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个被训练过的男人。拳头再轻那也比一般人要重,何况陈音刚刚是暴怒的情况下朝他身上发泄。
先前想着别的事因此不觉得,现在嘛……后劲上来了。
陈音看了应禾一会儿,似乎是察觉到应禾哪里不对劲,他直接自应禾手中抽出喷剂,对他说:“脱衣服。”
应禾愣了下,这话骤然一听着实有耍流氓的嫌疑。但与陈音同志自结识以来他都是风光霁月的样子,耍流氓三字着实不配他如今形象啊。
可能是嫌弃应禾反应太慢神思飘得太远,也有可能是酒精上了头,陈音同志眯起眼睛,似乎十分之不满应禾如今这老年痴呆的模样,他低吼一声:“脱衣服,上药!”
“……”
应禾也不是傻子,这声音中包含着的不满他还是听得出的。应禾连忙自行脱了衣服,虽然脱衣时身上一阵疼痛,却也顾不得了。
陈音打开喷剂盖子,直接对着应禾身上的淤青喷洒,药剂落在肌肤上,一阵凉意。
应禾硬生生压下打哆嗦的冲动,只在心中暗道一句:妈的,也不知道谁是当零的那个。
陈音却像是开了天眼一样,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他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不介意你揍回来。”
“……那倒不至于。”应禾自牙根里挤出一句话,他又不是承担不起,不然怎么会硬生生挨了顿打。
话虽这么说,但刚刚那似有若无的疏离感也因此消散了些。
至少除却感情,他们仍是一条线上的战友。
在确认所有地方都上好药后,陈音将喷剂盖子盖好,放在茶几上。
应禾裸着上身,活动了下胳膊,药剂倒是很快渗入肌肤中,凉凉的感觉舒缓了皮肉筋骨内的疼痛。
他抬头看了看陈音,道:“你……”
“有换洗的衣物吗?”
陈音来时就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如今吃完喝完,难免沾了一身烟火气。应禾仔细一瞧,他领口上还带着点滴水渍……啊不是,应当是酒渍。
应禾很想挠挠头,但他还是忍下去,指了指卧室里。
陈音也不看他,转身走进卧室内。
应禾又活动了下身躯,感觉疼痛感稍微褪去了些,便起了身,将餐桌上那些装着残羹剩饭的碗筷收拾一下。
只是过去前,路径某个被摔在地上的东西……应禾低了头,看了看地上那个倒霉的易拉罐。
他弯下腰,将之捡起来,翻转看了下罐身,四十三度。
应禾又看了眼卧室中的人,心下叹口气:看来这两年不只是他变了,陈音也进步极快。不然一罐酒下了肚,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应禾摇了摇头,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陈音进入卧室时,还没有开灯。
可光凭借着肉眼所见的起伏,这浓重的熟悉感,让他又以为自己几乎要重归楚城小屋了。他定了定神,在墙上摩挲了一阵后,按下墙上开关。
“啪”一声,水晶灯落下柔和的光芒,照亮眼前的一切。
不知为何,他稍松了口气:眼前这一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照搬楚城那边的布设。
楚城的床是双人床,而这边却是单人床。楚城的卧室悬挂着是日光灯,而这里却悬挂着水晶灯。还有桌子与椅子,还有……
念叨到了一半,陈音忽察觉到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里的布设?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察觉到心思不对,陈音收敛了情绪,让自己赶快去找衣物。说到做到,他转过身,打开对着床头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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