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路寒又出现了心悸、虚汗的情况,一睡着就是漫长的绝望的梦境,总是长长的黑黑的通道,一段接一段,不知道自己是在里面走着还是望着,总之非常压抑。凌晨四点就醒了,大口呼吸了几下,再也没睡着。打开朋友圈,看到小朋友发了一张聚会合影,都是年轻的脸,小朋友坐在最边上,被一个女生轻搂着。路寒心中一阵酸楚。
天一亮她就起了床,找到了以前的病历,然后在客厅沙发上枯坐着。太阳一点点移动着,夏日凶猛的光线直射进来。她觉得应该去吃个早饭,可是并不想动;肚子很饿了,可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打开电视,让早间新闻自顾自播着,自己只是盯着墙上的钟,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七点钟。她终于站起身,开车去了黄医生所在的医院。
黄医生当天休息,但还是特地跑到了医院,在自己办公室里见了她。他没有急着把路寒当作“病人”一样询问病情,而是先和她聊天,聊这几年的工作、感情、生活,聊心里对世界对自己的想法。
路寒对心理医生的工作方式多多少少是了解的,也知道一些看似随意的聊天,其实已经是治疗的一部分了,所以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地讲述自己的情况。
黄医生对此颇欣慰。要知道路寒上一次来就诊,防御机制很严密,治疗开始后很久才卸下心防;这一次,看来她是有进步了。
聊了两个小时后,黄医生给路寒做了一个测试,结果是中重度抑郁症。他给路寒开了些药,并且建议做比较长期的心理干预治疗,一周1-2次。
路寒却支支吾吾的,黄医生以为她对诊断结果不满,故作严厉地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往坏了说,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比上次还要严重,不好好配合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路寒有点哭笑不得,问:“黄医生,能安排我住院吗?我想住院。”
这下黄医生摸不着头脑了,抑郁症住院的患者不少,但主动要求住院的可不多见。他沉吟片刻,说:“你这种情况,住院的也有,但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不是非得住院的,按时吃药、定期心理干预、定时复查就可以了。”
“那就是也可以住院咯?”
“可以是可以……不是,你干嘛非得住院?”
“我想安心当一段时间病人,好好治疗。”心里想,一定要在暑假结束前痊愈啊,不希望小朋友回来看到一个病怏怏的自己。
“也行吧,不过我们这边床位也紧张,你先回去,有床位了我再通知你。”
回去的路上,路寒心情舒畅了些。开着车回了师大,跟二老一起吃了个饭,谎称后面半个月到一个月要闭关工作,可能不太会常来。两位老人见怪不怪,没有多问,只是关教授询问了下需不需要她去照顾饮食起居,被拒绝了。
下午刚回到大学城的家里,她就接到了黄医生的电话,说协调了个空床位,让第二天去住院部报到。
晚上,小朋友发了条信息来,问今晚能不能打电话。路寒看着信息,想着她小心翼翼揣摩的样子,鼻子一酸。
缓了缓情绪,主动拨了视频过去。
熟悉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路寒心头又是酸酸的,眼泪急急就往上涌。她赶紧遮住摄像头。
那边小朋友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她:“咦,怎么黑屏了?”
她胡乱擦了擦,还好,没有眼泪,又挪开了遮住摄像头的手。
屏幕上的小朋友笑了,眼睛跟月牙一样:“路教授,终于让我看看你啦?”
路寒笑,眼睛细细描摹那张脸,问:“你怎么黑了这么多?看着也瘦了不少,伙食不好吗?”
“嘿嘿。”那边小朋友像傻狗一样笑着:“我兼了一个班的体育课,今天刚在外面晒了一个小时。”又四处看看自己,问:“黑了吗?我涂了防晒啊,就你给我买的那支。咦,我没觉得黑了呀……”
路寒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又笑,问:“这两天还顺利吗?”明明才两天没通话,感觉像两周了似的。
“还行,昨天有你们学校的支教队员来我们这边玩的,就隔壁镇,开车两个半小时,简直了……”
“哦,原来昨天搂着你拍照的是师大的队员啊?”路寒努力让自己的酸味不是那么明显。
“什么?搂着我?”严忆竹一边视频,一边忍不住去翻昨天的照片,这才发现昨天拍照的时候小蓝教练一只手确实是搭在自己肩上的,一下子有点心虚,支支吾吾地说,“这好像也不算搂……就是搭个肩吧?”
“哦……”路寒故意拖长音调。
严忆竹摸不准她有没有相信,还想再解释下,路寒却忽然严肃起来,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下。”
“什么事?”严忆竹看着她,莫名紧张。
“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可能……嗯……没法跟你每天通话了,等我忙完了,我们再恢复每天通话好不好?”
“啊……”小朋友发出失望的声音,但马上想到什么似的,问,“那你要忙多久?”
“可能得半个月……还不……”
“这么久!”小朋友打断她,语气不满,“那我想你怎么办?”说着好像眼眶都红了。
“对不起……”路寒声音低下去,镜头也切掉了,“等我忙完,我们每天视频好不好?或者我去那边看你?”
“不用……没事的,你忙吧。”严忆竹看她不愿意再出现在镜头前,干脆切成了语音。
这下换成路寒心如刀割:“对不起……给我两周好不好,就两周。”她想,两周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好很多了,她至少应该有勇气出现在小朋友面前了。
严忆竹没有再说什么,她有很多疑问,但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也有很多委屈,不知道路寒想不想听。最后她只是很懂事地说了几声好,便道了晚安挂了电话。然后一个人躲在薄被里痛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抑郁症和心理学相关有杜撰成分,勿当真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开始住院的路寒,状态似乎好了一点。
人好像是确实是很奇怪的生物,路寒想。
也可能只是自己比较奇怪吧。再自嘲一下。
奇怪在哪里呢?
——就好像只要承认自己是个“病人”,就一下坦然了,就面对着一片坦途。你只要不对抗,让那魔鬼占领你,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下坠的过程结束了,直接躺在深井的最深处。也就能够望望天,而不是全身心都只有往下掉的恐惧。
我是病人,所以我没食欲、睡不着是正常的。
我是病人,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干、干什么都出问题是可以理解的。
我是病人,所以人生确实令人绝望,自己确实没有力气、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我是病人,所以你们得来救我。
可是,谁来救我呢?
路寒想,黄医生会来救我。
可是还不够吧。黄医生可能能给溺在水里的自己一个舢板、一根绳子,但不会是那个捞起自己、彻底远离水域的人。
关教授和路教授也会来救我吧。他们会的。
小朋友会来救我吗?会吧。会的。
他们能救起我吗?也许能。也许能。
可是我值得他们救吗?
不知道。
如果我执意下沉,他们会花多大的力气来救我?
我也不是执意下沉。我就是很重啊,我没有力气。
他们如果真的用尽力气来救我,会很辛苦吧?小朋友会吓坏了吧?她会喜欢这个病了的我吗?
谁会喜欢病人呢?
谁都不会喜欢的。
当初Karen是不喜欢的,她虽然没说出来,可是确实不喜欢。
小朋友呢?也会失去耐心吧?病人总是会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我知道的。
喜欢是多么稀薄的东西,比早上的空气还要稀薄。它当然经不起考验。
所以不要考验它。
路寒想,爱人是用来爱的,爱情是用来鼓动生命的,都不是用来考验的。它们美丽易碎,需要呵护。
所以我要自己好起来,才有力气、有能力去呵护它们。
自己好起来。呵。你行吗?
连绵的黑色的山、死寂却沉重无边的水,包围着你,你有信心逃出去吗?信心在哪里?怎么逃?你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啊。
你不过是躺着,做着白日梦。
路寒眼泪又下来。
半个月。
半个月够吗?不够吧?黄医生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连头都没有点。
*******
严忆竹在大山里的日子比路寒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上课还算顺利,虽然不是每个孩子都认真听讲,但一个个都还比较乖巧,没有出现电视剧里鸡飞狗跳的情况。
状况都出在课堂外。
首先是她有些水土不服,食堂里的饭吃不习惯,要么靠硬塞几口米饭撑着,要么只能去杂货店买泡面。一周后看见泡面就心烦,一进食堂又没食欲,整个人都没有精神,蔫蔫的。除此之外,还总是动不动就拉肚子,肠胃好像非常敏感,稍微吃一点不熟悉的食物就开始“抗议”;同时也能接收到大脑里“不高兴”的信息,经常用拉肚子的方式给情绪最直接的反馈。
然后是人际关系里出现了一些困扰。
正式开始支教活动后,古林对她的喜欢越来越明目张胆,总是等她一起去吃饭,有时候甚至就在教室门口等着;知道她吃不习惯,把自己从金陵带来的零食几乎都给了她;有需要分组的活动,总是第一个举手要和她在一起……
说实话,古林人挺好的,老成稳重,做事靠谱,虽然外形一般(其实是很一般),但整个人非常自信,倒让人忽略那一点减分项了。他也是男队员里最受欢迎的一个。
6个男队员中,只有两个单身,古林是其中之一。还没出发时,严忆竹就听说女队员里有人喜欢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支教开始之后,她才觉得微妙起来。四个女队员,其实只有一个单身,叫何彦乔。出发前联谊那次,据说玩过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把大家的情史扒了一遍。还好严忆竹溜走了,没有参与,逃过一劫。但据说有队员认识她的同班同学,得到的消息是单身。所以在大家眼里,女队员中单身的有两人。
古林显然也是受这“单身”信号的鼓舞,没遮没掩地追求着严忆竹。偏偏何彦乔看上了古林,但一来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追求,总怕“掉了身价”;二来古林喜欢严忆竹几乎是人尽皆知(连学生都在一周内知道了),她此时再行动就没意思了,弄不好还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但她又不甘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严忆竹对古林没意思,只有那人傻愣傻楞的,还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悠——好几次没忍住,跟走得比较近的同伴林艳艳添油加醋又暗中戳戳,说古林如何痴心如何专情,严忆竹如何吊着他、把他当备胎用。
一来二去,消息便也传开了。先是在支教队员里传,慢慢地,一些消息灵通的学生也知道了。不少人从“同情古老师”变成了“严老师怎么这样”。初二慢班的学生很想捍卫他们最喜欢的严老师,但苦于势单力薄,并不能挽回整体“舆论”。
严忆竹开始还蒙在鼓里。相比这些没有踪影的流言,她更在意路寒的反常。等这些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自觉心中坦荡,没有必要花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直到一次震惊全校的斗殴发生,才让她不得不面对。
学生们都是周一到周五上课,周末双休。寄宿生周五放学后回家,周日晚上过来。7月21日是个周日,学生们像往常一样陆续返校。山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周日晚上大家一般都在四处闲逛,有时候支教老师会在教室里播放电影,感兴趣的就聚在学校看电影。
这一天原本也是要放电影的,但是整个镇子忽然停电,便只好作罢。学生们闲极无聊,有人便在小小水泥操场上生了火,围着火堆玩,虽然校长过去灭了两次,一旦走开,又很快点上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并不少见,毕竟这些孩子从小就会生火做饭,以前学校没有食堂的时候,他们就在空地上支个火,自己烤土豆吃,没出现过什么险情,所以渐渐校长也懒得管了,自己回宿舍睡觉去了。
严忆竹完全没关注外面,正趁着电脑有电,坐在床上疯狂写着日记。这些天忙,好多时候只记了个粗略的想法,没有展开,现在正好可以好好记一下。
这一周,和路寒的联系都非常少。每晚的电话没了,她便也不敢随便发消息,怕“打扰”她。当然,其实心底真正怕的不是什么“打扰”,而是怕“被嫌弃”。从路寒答应和她在一起,她在心底就有一个疑问:她喜欢我什么?
严忆竹能说出很多个喜欢路寒的理由,可是路寒又喜欢自己什么呢?年轻?好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年轻人了,这并不是什么珍稀的特质;更何况,路寒自己就很好看,她对自己的美貌那么淡然处之,好像完全不重要一样。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呢?
会不会是自己只是恰好在路寒脆弱的时候“卡”了进去,偷走了她这半年。现在她终于醒悟了?她反悔了?
不对不对,这样对路寒不公平,她赶紧打住。
她明明那么爱我,她说过她爱我,她迷恋的眼神不是假的,她的拥抱不是假的——那种要把我抱进身体里的力道,那些粗重的呼吸,都是最真实的情意。
她摸着路寒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系上的小红心项链。她甚至把“心”都给了我啊。
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自己都没看到的东西,才会喜欢我、爱我的吧。
她那么爱我。
是爱吧?是爱。
她确定。
“停电了,山里黑乎乎的,我好想你。”
编辑了这么一条信息发给了路寒。然后关机。——已经确定的事无须再用回应印证。
严忆竹闭上眼,在内心一片混沌中,思念着路寒的怀抱,她的亲吻,她手掌的温度,她讲过的那些情话。在连绵群山的最中央,在黑色夜晚最隐秘的光亮里,渐渐心潮澎湃,面色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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