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醉得太彻底了,我在等周老师他们送完其他人再回来一起把他弄走。”
“需要帮忙吗?”
古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老高太重了,还是等男生过来吧,你们先回去吧,不敢走的话,就在这儿等我们一起走。”
女生们有两个已经跟着刚刚的几个男生走了,严忆竹看看前面黑乎乎的路,再看看董淑清:“那我们在这儿等会儿?”
董淑清点头。她们便又回去坐下来,边看老高说醉话边等着。
古林也在旁边坐下,严忆竹这才发现他也是满面通红,估计也喝了不了。
“你喝了不少吧?我看你脸都红了。”
严忆竹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对着古林说的,没想到却是对方在说自己,伸手摸了摸脸,滚烫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双颊都跟猴屁股似的,当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喝了一点,那个米酒太冲了,喝了半杯就有点头疼。”
“一会儿回去我送些解酒药给你们。”
“你们连解酒药都带了啊?”董淑清有些惊奇。
“对啊,出发前我特地去问了在这儿呆了一年的师兄,他说当地人就爱喝酒,而且都是自家酿的米酒,一喝就倒。我这才备了些解酒药。”
“原来如此。下次这个米酒我可不敢喝了。”严忆竹觉得头疼得比刚刚还严重了。
说话间,周老师和一个清醒的男生来了,几个人架起老高,这才回了宿舍。
严忆竹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个东西在剧烈地跳着,胃里也有些翻滚,不太敢乱动,就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慢慢地,感受到那跳动慢了下来,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才拿起学校配发的脸盆脚盆去公共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一下。
回来看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是路寒。赶紧回了过去,飞快地就接通了。
“怎么了?我刚刚去洗澡了,没带手机。”严忆竹即使刷完牙还是闻到了自己嘴里的一股酒味,心里很不高兴。
“没事,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有点不放心。”路寒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对不起,晚上有招待来着,我喝了一点酒,头有点疼,没怎么看手机。”小朋友的声音满是歉疚,路寒心底那一点点的不满似乎也消失了。
“现在好点了吗?还难受不?”
“嗯,好多了,喝了一点米酒,没想到挺冲的,后面就没喝了。”言下之意好像是,你看我还是很乖的吧。
“酒还是少喝哦。”路寒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温柔一点,“那边的人家喜欢自酿米酒,但水平有高有低,有的没酿好的很可能会引起中毒,所以喝的时候小心点。”
“这么严重……那我以后不喝了……”
“累吗?”
“有一点。”严忆竹在床上半躺下,头发还是湿的,胡乱地朝后耷拉着,她闭上眼,感受着脑袋中那根平缓跳动的神经,还有它发出的疼痛信号,说,“第一天过去啦,我就很快回去的。”
“嗯……”路寒勉力维持的情绪终于还是降了下来,她怕在小朋友在面暴露,赶紧说,“早点睡吧,好好上课,先不要想回来的事。”
严忆竹点头说好,两人又拖拖拉拉告了别,才挂掉电话。
但年轻人并没有“听话”地去睡觉,甚至也没去吹头发,而是打开了电脑,开始详细记录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路寒的生日在8月初,她是赶不上回金陵给她过生日了,但还是想给她一份不一样的生日礼物,那就是自己所看到的、描绘的这个世界,这也是自己的成长吧——严忆竹希望让路寒看到自己的成长,希望作为跟她一样独立而优秀的女性站在她身边,而不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靠直觉说话和做事。只是这条路还很漫长,她也并不着急。
第二天一大早,作为支教老师的生活就开始了。
昨天匆匆忙一瞥而过,严忆竹对这大山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今天早上起床后才好好看清了周围——邦达镇所在的这一处山腰背靠峭壁、面向山谷,向远处眺望过去,目之所及都是高度相当的山,郁郁葱葱,望不到头。早晨对面的山腰上浮着雾气,在太阳直射下依然像丝带一样环绕着山体,同时又不断向上蒸腾着,仙境一般。早上山上的空气清新宜人,即使是宿醉的人也不觉得难受了,男生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样子。
上午主要还是和学校的老师、孩子们见面。邦达中学一共也才三个年级三个班,4个老师,一个教文科,一个教理科,一个文理兼着,还有一个主要是计算机和科学之类的科目。暑假并不是真正的教学时间,学校不过是将孩子们集中到一起,补补课——这些孩子的大多是留守儿童,暑假总是最容易出事的一段时间,离了学校又无人看管的孩子常相约游泳、四处玩耍,时不时就有溺亡、摔伤的消息。学校不放心,家长也紧张,干脆把他们集中起来,补补课,主要是平稳度过暑假,能帮助提升学习就更好了。因此,暑假的课程学校老师是不参与的,完全交给这群支教老师。
至于邦达中学的升学率是个什么水平,教文科的朱老师说:“每年有一个能考上高中就是胜利。”
“这么少?”老高脱口而出,说完似乎才觉得有点不合适。
朱老师苦笑:“没办法,但凡有希望考高中家里条件又还可以的,都送到县里上了,剩下的都是底子比较差的,就等着拿了初中文凭出去打工,有的初中都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和学生见面的时候,严忆竹才发现昨天那些远远看过去染了黄发的“杀马特”们其实都是特别害羞、淳朴的小朋友,一个个又好奇又兴奋。她从昨晚坐在车里的一瞥后心里就有个小小的包,这会儿又平顺起来,这才想起临出发前路寒说“不要居高临下”,忍不住默默嘟了个嘴:太想路教授了……
初三的学生学期接受后已经各自散去了,只剩下两个班的学生。校长又招罗了些即将升入初一的学生——原本全镇一年也有一百多个学生小学毕业,但真正会读初中的只有一半不到,能在暑假提前入学的又要再打个折扣。
初二原先只有一个班,因为快升初三了,学校也根据有没有希望考上高中分出了两个班来。严忆竹主要授课的班级正是初二的慢班,教语文和数学——快班很抢手,外语系在读的董淑清教英语和政治,老高教数学和物理,古林教语文和化学。其他班级就有点胡乱分配了。
严忆竹天然地想靠近“弱者”,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教慢班。慢班的孩子们看到这么年轻好看又温柔的女老师走进来,也发出了惊呼——严忆竹甚至想到了当初路寒走进教室时,他们班同学的反应,似乎还挺像的,不禁嘴角都是笑意。
出发前,支教队员们提交了一份自己擅长的科目,确认授课科目后,还写了教案。虽然最后大家的教案都有应付了事的成分,但还好现在网络发达,授课前抱抱佛脚加上平时积累,教初中生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严忆竹原本以为自己会了教别人就很简单,真的站到了讲台上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小严老师只好紧急向路教授求助——小到一个知识点怎么讲解更好,大到授课规划、教学态度,路寒都帮了不少忙。
开始严忆竹怕打扰路寒,后来才发现她也有点乐在其中——路寒想跟小朋友联系,但如果每次都是甜言蜜语互诉思念,反而会更加想对方;但像这样严肃认真地探讨问题,就感觉好多了。
那边严忆竹渐入支教的正轨,路寒却在金陵苦苦挣扎着,只是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其实从六月底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心里那只猛兽的临近。只是她好几年没有被侵袭过了,仍抱着一些侥幸,也在不停地给自己积极的暗示。如今,小朋友出发去了外地,她有更多的时间面对自己,心里确定那只猛兽已经来了。
她感到沮丧。她以为已经永远地战胜了它。没想到还会被敲第二次门。几年前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漫过来,并且总是毫无先兆地就来了,将她死死控制住。
只是这一次跟上次又不一样。上一次,她已经遍体鳞伤,才知道它来了,撕咬过了;这一次,她很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察觉到了。
可是知道猛兽降临,并不一定能打败它。
路寒还在观察,在等,她在一边感受着精神上的伤痛,一边也在努力想着自救的办法。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路寒上一次被抑郁症侵袭还是和Karen分手前后一两年——那次也是她第一次确诊并向专业机构寻求帮助。那时候一边是学业、工作的压力和焦虑,一边是和Karen关系中不断出现的分歧和龃龉,让她第一次对自己对生活丧失了信心。还好,关教授及时发现了她情绪上的低落,几乎是半请求半胁迫着她去医院就诊,找专业的医生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才没有变得更糟糕。
这些年,她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但基本都还在“安全范围”内。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自己对情绪的变化也非常敏感,一有苗头便会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干预。只是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她却忽然丧失了求助的勇气。
从六月底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像退潮一样衰落的情绪,只是小朋友出发在即,她努力地让自己无视它,也祈祷这不过又是魔鬼的一次“佯攻”,很快便会恢复“正常”。只是,小朋友走后,她觉得好像连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也抓不到了,病情如排山倒海,她却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先是活力的丧失。之前最不喜欢在床上待着的她,变得无比依恋床和卧室,即使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也不愿意起来。心里知道这样不行,要起床,要做事,要振作,但就是没有动力,也没有勇气。有时候偶尔振作一下,但很难持续下去——一旦半途而废,心里对自己又是更大的失望。她感到一种持续性的疲惫,明明早上才睡醒,却好像干了一夜活儿,全身都没有力气。
除此之外,吃饭也越来越困难。之前因为有工作到深夜的习惯,她总是在晚上吃得饱饱的,一日三餐更是一餐都不能少。但自从抑郁症复发之后,她的三餐减为了两顿,并且总没有食欲,有时候稍微逼自己多吃点,便会反胃,有一天晚上给自己煎了块牛排,吃完却吐了。
她只有在收到严忆竹信息的时候才稍微高兴一点,但马上又会陷入更大的焦虑之中。她从心底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不好”,非常“讨厌”,是家人朋友的“负担”,害怕被小朋友发现病情,更害怕小朋友会因此远离自己。可是,越这样,心理负担越重。
偶尔回师大的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努力说说笑笑,扮演着以前的正常角色,心里知道这“扮演”对父母、对自己都是伤害,但就是不肯展示伤口和脆弱。
关教授倒是察觉到她的一丝异常,但以为是因为小严去了外地,她不开心而已,完全没往发病的方向去想。
路寒也想过向爸妈求助,但又觉得他们年纪大了,实在不必再操一次心,于是总还想再撑一撑,希望靠自己能解决。
在情绪的影响下,工作也进展得不是很顺利。虽然勉力完成了上学期的阅卷等一系列收尾工作,但暑假安排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包括答应顾莹翻译的三个短篇小说,也还只开了个头,进展缓慢。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工作,逃避责任,知道这样不对,但并没有真的改善。中间Karen约她出来谈了一次工作,看她神情倦怠,以为只是对自己比较冷漠,心里还难过了一下,根本没做他想。
对路寒来说,每天晚上和小朋友的电话是她唯一期盼的事。
开始严忆竹总是拨视频过来,有几次路寒状态不好,主动转了语音,努力找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后来小朋友以为她是不喜欢或不习惯视频,就直接拨打语音或者电话了。路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她的心底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希望小朋友发现她的异常,来询问她、关心她,甚至为了她放弃支教,回到金陵来。可是理性又很倔强,让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情况,每天几乎都是强作欢颜,让小朋友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自信、优秀的路寒,能够在任何时候成为自己的依靠。
她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撕扯着自己,渐渐感觉到难以维系。过去几年那些牢固的东西似乎都摇摇欲坠,过去半年里甜蜜稳定的感情似乎也像美丽的琉璃盏一样易碎。
一转眼到了7月中旬。有一天早上,阳光特别好,远处的鸟叫一串又一串,是明媚又清朗的夏天。路寒躺在床上,心里有个明确的念头:这世界真是真实又美好啊。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如此怯懦和虚弱,配不上这世界。又想到年轻的恋人,远在大山里的小朋友,那么美那么好,可是那么远,以后可能还会更遥远,甚至以后爱情可能只剩下思念,就更是止不住眼泪。
窗外的鸟叫那么热烈,太阳的金色光芒甚至穿透了窗帘,小区广场上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她想象着外面世界的样子,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好像只要飞起来就能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变成鹰,变成普通的一只鸟,就能摆脱这些怯懦、虚弱和绝望,就能甩掉所有负面的情绪,甩掉心底深处的绝望。
她躺在那儿,死死地看着窗帘。想象着自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双脚站在窗台上——窗台上的砖晒过太阳了,所以是暖的——纵身一跃。
飞起来了。风鼓满身体,是快速向地面俯冲过去,还是缓慢地滑翔?可能都是。她不知道。
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意识马上恢复过来,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
心砰砰跳。
你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她想起以前的那位心理医生警告过她,如果已经开始对自杀的具体步骤有清晰的想法,一定一定要让自己知道。她觉得刚刚那短时间着魔一样的情况有点危险,但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还是翻出了那位医生的电话,犹豫了一天,才终于在傍晚拨了过去,约了一次当面诊疗。当晚,小朋友给她打电话,她没接,过了很久才回信息说有点忙,改天再聊。
那位心理医生姓黄,是路寒的校友,比路寒高四五届。上一次抑郁症发作,黄医生就是主治医生,他和路寒已经建立了信任和了解。只是这一次路寒重新找过来让他有些意外,一是路寒怎么在事业感情看起来都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复发;二是为什么这次病情如此猛烈,而路寒没有第一时间求医,拖到不能再拖才发出求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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