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梓怡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似还有几分警告之意,落在郑袁问耳中,无异于当头一棒,打得他没了分寸。
眼下内卫府查到的线索,还有那日他们给出的供词,不都将真凶指向郑子梁么?
郑袁问六神无主,可卫梓怡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不可能将郑子梁从内卫府接回去。
离开内卫府时,郑袁问身形佝偻,像忽然间老了好几岁。
卫梓怡背负双手,目送郑袁问走远,在内卫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一阵风吹来,她虚起眼,看向天空中灰蒙蒙的月亮。
当天晚上,魏辛按卫梓怡的吩咐,只给郑子梁送水,没送饭菜。
已经饿了一整天的郑子梁气得撒泼耍横,直到魏辛抽刀出鞘,抵着他的脖子,他才安静下来。
可安静没一会儿,他又突然说:“我要见卫梓怡。”
“见,当然见!”卫梓怡放下纸笔,径直奔向客房。
郑子梁斜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
听见门外脚步声,他掀了掀眼皮,朝迎面而来的卫梓怡瞥了一眼,却没有起身迎接。
卫梓怡并不介怀,于郑子梁对面的椅子落座,开门见山:“说吧,关于天衍宗,你都知道多少?”
第二十四章
“我什么都不知道。”郑子梁面无表情。
卫梓怡挑了挑眉,尚未应声,倒是魏辛为他这句话感到气愤不已,呵斥道:“叫你老老实实交代,别耍花招!”
郑子梁冷哼:“我已经如实交代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就算你们把我杀了,我也给不出你们想要的情报!”
“哦。”卫梓怡双手交叠,不甚在意地开口,“不了解天衍宗?没关系,咱们说说别的。”
郑子梁的注意被她吸引,见卫梓怡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说道:“如是,便聊聊你和那女魔头陆无惜是如何相识的吧,竟是私底下能坐在一块儿喝酒的关系,想必你们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日本官在郑府查案,却瞧见一可疑女子出现在花园,故意引本官去那红梅树下,你敢说这些,你也不知道么?”
卫梓怡敲了敲座椅扶手,“从你与天衍宗的渊源开始,记得多少说多少。”
郑子梁抿着唇,一脸的不情愿。
卫梓怡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以与这位郑小公子慢慢耗。
时间缓慢流逝,卫梓怡手边一碗茶汤见底,郑子梁终于耐不住,开了金口:“我与陆宗主相识尚不及半个月,但在此之前,我便知晓香悦的身份。”
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前阵子郢州案子结束之后,陆无惜到京城的时间。
“嗯。”卫梓怡点头,“继续。”
“香悦是天衍宗安插在郑府的线人,这是她主动告诉我的。”郑子梁回忆道。
卫梓怡偏了偏头,打断他:“她何故将身份告知于你?”
据卫梓怡所知,香悦并非初入郑府的小丫鬟,她在郑府伺候郑子梁已逾三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照理说她最要提防的便是郑子梁,不可能主动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郑子梁不喜卫梓怡话语中的轻视之意,便将那日情形详细说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香悦潜伏于郑府,似乎是在暗中调查什么。”
郑子梁低下头,视线落于脚尖,“有一天半夜,她从屋后翻窗而入,嘴角有血迹,身上受了伤,未及多言便躲进床底,再不久,府里下人来院子里搜,说是府中进了刺客。”
言及此处,郑子梁皱了皱眉,情绪略有波动。
“我若将她捅出去,她必然没有活路,可她与我朝夕相处已近三年,我对她有钦慕之心,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把她交出去?”
“那下人到我屋中来问之时,我便回他不知。”
卫梓怡眯了眯眼,在脑海中构想当时的情形,并依据郑子梁的言语进行推演。
“我不问缘由救了她一命,她因此对我心生感激,也知经此一事,我不可能如往常那般待她,她便向我坦白了身份,让我替她保守秘密,同时告诉我,她正在调查阿秀的死因。”
“阿秀?”卫梓怡身后,魏辛惊讶出声,“两个案子果然有关联!”
听得郑子梁一番话,卫梓怡忽然想起一个细节:魏辛之所以着人掘土,乃是因为她发现那梅树下曾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而香悦又正好在此地遇害,凶手的杀人动机似已昭然若揭。
她没有吭声,只扬了扬下巴,示意郑子梁继续往下说。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阿秀失踪另有隐情,香悦乃是受陆宗主之命调查此事前因后果。”
郑子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阿秀失踪的头一天晚上,我是见过她的。”
卫梓怡眼底掠过一抹冷厉的精芒,追问道:“你在何处见她?当时什么情况?”
郑子梁如实回答:“我与几个友人相约去打马球,在外面玩了一天,回东莱院途中偶遇阿秀,她似刚从东莱院出来,行色匆匆,神色惊慌,与我擦肩而过时都不打声招呼。”
卫梓怡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院中,院内一切如常,只书房和丫鬟小环屋里亮着灯,先前听香悦说小环病了,应当正卧床静养,我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郑子梁双手抱头,有些懊恼,“香悦与我说起此事,我便时常想起那日情形,难道阿秀在东莱院见鬼了不成?”
“啊?”魏辛再次一惊一乍,“鬼?!”
卫梓怡揉了揉眉心,不知第几次教导魏辛:“这世上没有鬼,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她神色凝重,于心间猜测那一日阿秀在东莱院究竟经历了什么。
魏辛赶紧闭嘴,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怕的。
郑子梁见卫梓怡陷入沉思,没有干预他,便又往下说:“第二天府里就传出消息说阿秀失踪了,那时候我若唤住她,兴许她就不会死呢?”
无论如何回想,他都觉得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阿秀为什么会失踪。
“后悔已是无用,查清当初的真相,缉拿杀死阿秀和湘悦的凶手,令冤案昭雪,才能叫亡者九泉之下安息。”卫梓怡难得真心实意说上一句慈悲的言语。
“卫大人所言不错。”郑子梁点头认同,复道,“香悦之死,恐怕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卫梓怡追问:“何出此言?”
“香悦让我替她隐瞒身份,但此事并不简单,府上进了刺客,虽刺杀未成,却偷走了书房里的重要文书,我父震怒,下令掘地三尺,要找到此人。”
郑袁问怒发冲冠,决不允许放跑盗贼,让府里的侍卫挨个房间仔细搜查,便是府中的丫鬟仆役,也都要试探他们的武功。
就是他郑子梁平日里不受重视,身边也只有一个丫鬟,他说不是,那些下人便到别处去搜,香悦方躲过一劫。
可不论郑子梁如何问她,究竟谁人将她打伤,她都不肯开口。
“她说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如是她把真相告诉我,会叫我惹祸上身。”郑子梁闭上眼,双手盖住眼睑,指缝间略有几分湿润。
“对阿秀死因的调查虽然困难重重,但她似乎通过别的渠道获悉了一些线索,故而还算有所进展。”
“半个月前我带她出门,正巧陆宗主来到京城,她前去汇报此事,也顺便将我引荐给陆宗主认识。”
言及此处,他顿了许久,再开口时,嗓音低哑了许多:“但我没想到,此事过去不久,她就死了。”
郑子梁偷偷抹去眼角的湿痕,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才又继续说道:“此次见面是陆宗主亲自邀约,她说香悦虽已被人杀害,她死前调查到的东西尚未落入贼人之手,但藏东西的地方只有香悦自己知道,陆宗主希望我能为她提供一些线索。”
卫梓怡眼底精芒闪烁,猛地收紧五指,指节发出清脆的鸣响。
依她所见,郑子梁八成没有说谎,从其口中获悉这一切,可算此案重大突破。
若能找到香悦留下的东西,不仅两起凶案可以水落石出,天衍宗背后的秘密,多多少少也能有所揭露。
可是,不仅她要寻找湘悦的遗物,天衍宗乃至此案背后的凶手,也都在找寻。
自她与陆无惜交手,卧床养伤,已经过去了三天,岂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扣紧座椅扶手,冷眼瞧着郑子梁,沉声道:“日前你面见陆无惜,与她说了些什么?且一字一句详细招来。”
郑子梁陷入悲痛的回忆之中,没再计较卫梓怡恶劣的态度。
既然已经决定开口,他便不再有所保留:“陆宗主询问了香悦的住处,平日里有甚喜好,我一一据实以答,旁的便没说什么。”
他将自己与陆无惜之间的对话尽数复述出来,供卫梓怡参考。
“如此说来,香悦死后手中所握的玉佩,是她自己的东西?”卫梓怡向郑子梁确认。
“不错。”郑子梁点头,肯定地说,“那是陆宗主送她的物件儿,她说陆宗主有恩于她,故而她将此物极为看重,我乞巧节时曾向她讨要,她还拒绝了我。”
“兴许是我心诚所致,约莫十日前,香悦主动与我定下约定,道是如果此次任务完成,她愿将此物赠我……”
话音未落,声音里笼上一层雾气,变得朦朦胧胧。
郑子梁哽咽着,双肩轻颤,似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声的感觉。
见他如此,魏辛不由心生感慨,偷偷瞧了卫梓怡一眼。
后者依然冷着张脸,视线却从郑子梁身上撇开,投向寂静萧索的窗外。
话已问完,一室寂静,卫梓怡突然起身,抖了抖衣袖,朝魏辛吩咐:“给郑公子送饭菜来,一炷香后,去郑府。”
魏辛闻言面露惊讶:“戌时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城内便要宵禁,郑府上下应当也要休息了,这时候去郑府查案会不会不太好?”
郑老爷乃是吏部尚书,官居正三品,比卫梓怡还高一阶,与指挥使季明辰同级,卫梓怡大晚上领着人去郑府,务必要搅得府中上下不得安生,恐怕惹人诟病。
卫梓怡却道:“事急从权,郑大人会理解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魏辛哪里还敢阻拦,遂从了卫梓怡的吩咐,去府上清点人手,待时辰一到,便出发前往郑府。
与卫梓怡同路的,还有刚刚吃了一顿饱饭的郑子梁。
天色已晚,临近宵禁时分,街上空空荡荡,内卫府众所过之处,行人不敢拦路,纷纷向两侧退避。
待其行过之后,便忍不住私下猜测,内卫府这么大的阵仗,恐怕城中又发了大案了。
郑府门外点着两个大灯笼,将府门前空阔的道路照得亮堂堂的。
卫梓怡率众赶至,深夜敲响大门,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府内传来老管家苍老的吆喝之声。不一会儿,大门便向内打开。
管家一瞧门外一片黑甲,不下百人,吓得一哆嗦,下意识便要关门。
但魏辛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半开的门扉,对那老管家道:“老人家,是卫大人前来查案,要捉拿杀死阿秀的凶手,你且朝边上让一让。”
老管家这才看清站在人群中,身姿笔挺的卫梓怡,来不及多想,迅速将府门打开。
内卫府众冲进郑府,乌泱泱一片,很快封锁各个关口,余下人马直奔东莱院。
东莱院中只有一个书房,平日里是郑子昀在用。
此刻书房内油灯未灭,郑子昀听得院外动静,开门来看,被闯入院中的几十名内卫骇住,愕然道:“卫大人,您这是何意?”
卫梓怡面若寒霜,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吩咐魏辛:“抓起来!”
第二十五章
内卫府的人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卫梓怡话音一落,他们便一窝蜂冲上去,将郑子昀制伏,按在地上不准他乱动。
郑子昀不明所以,惊慌之下不由抬高声音:“卫大人!你这是作何?!”
卫梓怡的目光丝毫不在此人身上停留,她大步上前,径直从他身旁行过,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四下一扫,视线落于桌案上的一方砚台。
砚台一角略有破损,其材质与自阿秀颅骨缝隙中发现的黑色细碎砂石极其相似。
主屋内,郑袁问本已歇下,可心中挂念郑子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岂料夜半三更,他突然被一阵骚乱惊醒,便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开门去外边儿查探究竟。
他的脚还未踏上门前的石阶,便见管家疾步而来。
管家一把年纪,跑得气喘吁吁,似有要事相禀。
郑袁问见状越发焦急,便问他:“老管家,外边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吵闹?”
管家扶着廊前的柱子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老爷,卫大人带了百余内卫入府,说是来缉拿凶手,径直奔着东莱院去了!”
“什么?!东莱院?!”郑袁问惊愕至于,也颇觉莫名。
他的小儿子已被内卫府捉拿,此时东莱院中便只得郑子昀和一个丫鬟,看卫梓怡这架势,擒了郑子梁还不够,竟又冲着郑子昀去。
郑袁问不由惶急万分,衣服也来不及整理,便急匆匆地朝东莱院赶过去。
距离别院尚有几步路程,郑袁问便听得院中传来喝问之声,他连忙加快了脚步,甫一进大门,就见郑子昀被两名人高马大的内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卫大人!卫大人!手下留情啊!”郑袁问疾呼出声,这一路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拽住卫梓怡的胳膊,为儿子求情,“不知子昀犯了何错,卫大人要如此待他?”
卫梓怡尚未应声,人群中却有另一人替她回答:“因为郑子昀就是凶手,阿秀和香悦都是他杀的!”
说话的人是郑子梁,他从一众内卫身后走出来,双拳紧握,浑身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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