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内卫压在地上的郑子昀也没了日前替郑子梁说话时的风度,他两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郑子梁,那眼神,似要把他生吞活剥。
两个人不似兄弟,反倒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郑子昀是杀人凶手。
这一句话从郑子梁口中说出来,几如晴天霹雳,劈得郑袁问晕头转向,两眼发黑。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喃喃自语,不死心地拧着卫梓怡,“卫大人,您说我儿是杀人凶手,可有证据?!”
郑子昀虽然官位不高,但广结善缘,在京中有口皆碑。
说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的郑子梁有杀人的嫌疑,郑袁问都不得争辩。
可眼下,内卫府却要将郑袁问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郑子昀当做凶手抓起来,这叫郑袁问如何接受?
“证据?”卫梓怡斜他一眼,指着桌案上那方砚台,应他,“这就是证据。”
杀了人,染了血的东西,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在桌上,可见郑子昀十分笃定他不会被人查到。
“想必,你故意用左手杀死香悦,将其抛尸于井中以构陷郑子梁时,便料到此案将牵出阿秀之死,一连两条人命,即便郑子梁有其父庇护,落入卫某之手,也是必死无疑!”
卫梓怡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瞧着郑子昀,“但你没有想到,即便种种线索都指向郑子梁,卫某竟然还能怀疑到你头上,且断定,你就是凶手!”
说完,她突然抽刀,斩向郑子昀的咽喉。
杀意凛然,郑子昀瞳孔一缩,居然瞬间挣开两名内卫的钳制,躲开了卫梓怡那夺命的刀锋。
“郑大公子,好身手啊!”卫梓怡口中说着赞叹的言语,其语气却满是嗤嘲之意。
“难怪香悦难逃一死,原来是这郑府中藏龙卧虎,看似文弱书生,翩翩佳公子,却不想竟是个中高手,举手之间便能取人性命!”
郑袁问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刹那间哑口无言。
方才那一下,是生死一线之际,郑子昀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的本能反应。
郑子昀两眼猩红与卫梓怡对视,片刻后,突然狂笑不止:“郑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卫大人,好手段!”
郑袁问被郑子昀这模样吓到,声音都在发颤:“子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何时学会了武功?!”
“怎么回事?”郑子昀一眨不眨地盯着卫梓怡,冷笑道,“既然卫大人手眼通天,何不叫她替你解惑?”
话音未落,他便飞身后退,卫梓怡洞悉他的意图,厉声一喝:“他想跑,拦住他!”
内卫府众迅速结阵,将郑子昀包围。
“区区数十人,就想留下我?!”郑子昀与内卫府人马交手,其招式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内卫府精锐竟无人是其一合之将。
一时间,众内卫人仰马翻,惨叫闷哼连成一片。
卫梓怡立于阶上瞧见这一幕,顿时心忧,拧紧了眉头。
郑子昀的武功大出她所料,瞧这局势,除非她亲自出手,恐怕难以将之擒拿。
一旦让此人跑了,他混入市井乔装易容,再想抓住就不那么容易。
可她伤势未愈,武功尚未恢复,贸然动手,即便擒下郑子昀,她也会元气大损。
卫梓怡用力握紧刀柄,心中天人交战。
但不过须臾,她便做出决定,没有什么比惩奸除恶更为要紧,此事还牵连天衍宗,她务必要弄个清楚。
卫梓怡定了心,当即腾身一跃,持刀扑入战圈。
可她没来得及和郑子昀交上手,又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黑暗中倏地响起破空之声,郑子昀且战且退之时,突然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
随即他瞪大双眼,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遂不顾周围内卫的进攻,兀自回身,看向身后隐于黑暗中的院景。
卫梓怡眼尖,瞧见一只黑色毒镖不知何时扎进了郑子昀的后背,顿时脸色大变。
数不清的刀口落在他身上,后者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朝那假山走去。
假山后面,女子纤弱的身影若隐若现。
距离假山尚有十余步,郑子昀被内卫府众击倒,扣押在地。
但很快,众人发觉变故,惊惶散开。
郑子昀已不再挣扎,可他面目狰狞,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魏辛在惊乱之中迅速回神,立即下令,叫人去那假山之后查探。
派去的内卫很快回来,拱手向卫梓怡禀报:“大人,假山后有暗门,方才那女子已经逃了。”
尽管天色昏暗,难以看清那人面容,但这院中本该还有的一个人已凭空消失,卫梓怡自可断定其人身份。
众目睽睽之下敢动手杀人的,竟是那个最不起眼的丫鬟。
卫梓怡原以为她是受郑子昀指使才构陷郑子梁,却没想到,居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郑袁问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已没了声息的郑子昀,双腿发软,跌坐于地。
至此他还是不明白,郑子昀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子昀被小环灭口,身死伏诛,可线索也因此断了。
卫梓怡让人把郑子昀的尸体抬走,郑袁问如梦初醒,忙拽住卫梓怡的衣袖,恳求道:“卫大人,子昀已经死了,求你,别把他带走,让他留在家里吧!”
郑袁问已是悲恸不能自已,依照朝廷律例,郑子昀原是杀人凶手,即便恶有恶报,不得好死,也不能让他安然下葬。
至少得将尸体悬于闹市,曝晒三日示众,方可归家,由亲人收尸,处理其身后之事。
卫梓怡沉默半晌,不应其求,坚持让人把尸体拖走。
“卫大人!”郑袁问嚎哭不止。
她用力拨开郑袁问的手,将其哭喊恳求之声置于脑后。
连郑子梁都觉胆寒,不由心生畏惧,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尽管他恨极了杀死香悦的郑子昀,可那人毕竟是他的兄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多有不睦,瞧见其横死之状,也难免感慨万千。
魏辛抿紧唇,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未开口劝说。
卫梓怡是出了名的铁面神捕,向来秉公办事,绝不徇私,若她通情达理,反倒有失公允。
郑子昀有其父替他求情,那枉死的阿秀与痛失爱女的老管家,又何处伸冤?
惩办了郑子昀后,卫梓怡命人在街头巷尾张贴告示,通缉逃走的丫鬟小环,并着人掘地三尺,将郑府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未寻见香悦留下的东西。
这一结果虽在卫梓怡意料之中,却令她感到格外窝火。
“魏辛,说说看,你觉得香悦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卫梓怡愁眉不展,竟问起了魏辛。
虽已擒下嫌犯郑子昀,可案子的关键还未弄清,也不能敲定郑子昀就是杀死阿秀和香悦的凶手。
魏辛苦着脸,小脑瓜飞快转动,试探着说:“有没有可能是陆无惜说谎,其实根本没有此物?”
卫梓怡看法不同,摇了摇头:“再去郑府看看。”
她领着人从东院走到西院,再从南院走到北院,最后回到案发时的小院。
“所有地方都搜过了吗?”卫梓怡目光落在院角,喃喃问道,“会不会有什么地方遗漏?”
这个问题,她已问过好几次了,魏辛无奈回答:“确实都搜过了,搜了好几遍。”
可卫梓怡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大步朝案发的水井走去,锐利的双眼盯着幽深井口之下平静的水面,对魏辛道:“没有搜完,让人下井去看看。”
第二十六章
个子稍矮的内卫在井口坠了根绳子,吊着下了井,没一会儿,竟从井底掏出一个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真有东西!”那人语气雀跃,他找到了关键证物,可谓大功一件。
魏辛觉得不可思议,她偷偷瞥眼卫梓怡,暗中腹诽:正常人能想到这一点吗?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不料下一瞬便听得卫梓怡对她说:“甭管是不是巧合,反正此物让我找着了,怎么,你有不服?”
卫大人还会读心术!
“没有!”魏辛绷紧背脊,连连摇头,不敢再东想西想。
卫梓怡笑了笑,不再逗她,从内卫手中接过包裹,扫了眼对方身上湿透的衣服:“允你休假一日,赏银十两。”
小个儿内卫闻言,喜笑颜开:“谢过卫大人!”
为了防止被水浸湿,香悦用油纸将此物层层包裹,卫梓怡耐心除去外层纸包,露出底下一个玉匣。
这匣子用蜡油封了口,手感黏滑,难以打开。
卫梓怡让魏辛吹然火折子,沿着蜡封的缝隙烤过一遍,这才将玉匣揭开。
匣子里面有两封信和一个账本。
信都已开了封口,卫梓怡取出其中一封,余下之物连着玉匣一块儿交由魏辛抱着。
可她展开书信之后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急变,又将泛黄的信纸飞快折好,放回匣中。
魏辛不明所以,好奇问她:“大人,上边儿写了什么?”
卫梓怡却不回答,取过玉匣自己收好,语气严厉:“回内卫府,莫要耽搁!”
遂快步朝郑府外走。
魏辛从未见过她家大人如此焦急却彷徨的神态,心头一咯噔,暗道恐怕不是好事,却也不敢多嘴,便迅速跟上卫梓怡的脚步。
回到内卫府后,卫梓怡命令在她房外守着,而后自己带着收缴的玉匣步入屋中。
正因魏辛向来乖巧,不该问的话从不多问,尽管她脑子有时候不灵光,卫梓怡也愿意让她留在身边。
卫梓怡坐于桌前,那玉匣子就放在她手边,可她沉默许久,却没再将匣子打开。
屋外灯影重重,她从未如此惶惑烦忧。
原先杀红了眼也要彻查到底,如今她却陡然退缩了。
是就这样当做不知,将此物直接上交给指挥使,让这件事在她手里断掉,还是打开来,看看真相。
她竟拿不定主意。
夜深露重,寒风萧索,魏辛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却冻得手脚冰凉,鼻子和耳朵都红彤彤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她身子一抖,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惊醒了屋中的人,卫梓怡眸心晦暗,面沉如水。
她不再犹豫,飞快揭开匣盖。
片刻后,屋门敞开,卫梓怡现身于门后,对魏辛道:“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此案已经了结,明日我在屋中整理案卷,你不用来。”
魏辛喜欢跟在卫梓怡身边转悠,更喜欢无事轻松,乐得悠闲,遂向卫梓怡告退,欢天喜地地回房歇下。
卫梓怡回到房内,锁上门栓,桌上烛光明灭,映照着桌脚处的炭盆。
炭盆里亮起一瞬火光,像有什么东西短暂停留,然后化作灰烬。
最后转交到指挥使手中的,只有一个账本。
那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条目,原来郑子昀借其身份之便,将宫中翰林院内典藏的各类文书誊写拓印,偷运出宫,与神秘势力交接,高价贩卖,敛下私财。
但与他接应之人是谁,他们如何进行交易,这些财物就藏在何处,都不为人知。
想必当初阿秀去寻郑子昀时,不巧撞破了郑子昀的秘密,从而遭其杀害灭口。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郑府老管家得知凶手竟是郑府大公子,既痛恨,又无力。
郑子昀杀了他女儿,他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留在郑府效力了,他向郑老爷请辞,后者对其有愧,亦不曾挽留。
可老人家在郑府住了大半生,如今离开也无处可去,魏辛见他实在可怜,便请求卫梓怡将其收留。
卫梓怡冷着一张脸,瞧得魏辛战战兢兢。
好在最后她还是答应让老伯留下,看庭护院,照看内卫府上的马匹。
魏辛闻言,笑逐颜开,率性说道:“属下就知卫大人面冷心善,是个一等一的好官!”
溜须拍马倒是利索得紧,卫梓怡赏了她一个白眼:“是不是活儿不够?我记得府上往年还留有一些陈案的卷宗,不如你去替我整理出来?”
“啊!大人,方才指挥使让属下过去,好像是有要事吩咐,属下便先退下了!”
魏辛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一走,这屋里便安静下来。
桌上摊开的案卷许久没有翻页,卫梓怡出神地望着窗外,神色间藏有一抹忧色,不得疏解。
心中惆怅,便越发衬得这寂静过于凄清。
忽然,她双眼捕捉到几片飘零的晶莹,再定睛细看,原来是窗外在飘雪。
她起身行至窗边,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寒风吹过,院中草木悠悠晃动,她突然没了伏案整理卷宗的兴致,便回屋取了件披风,踏雪出门。
尽管冬日严寒,但临近年关,街上往来置办年货的百姓竟越来越多。
卫梓怡自长街行过,漫无目的地走着,及至一处湖泊,方在岸边光秃秃的柳树下驻足。
湖水结了冰,不可行船,且天冷风寒,两岸便少有游人,她一身黑甲,背负玄袍,在一片苍茫的雪景中显得格外突兀。
忽有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卫梓怡寻声回头,见一小贼奔过街角,身后几个商户打扮的人紧追着不放。
小贼瞧着年纪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却身手敏捷,步子踏得飞快,好几个成年男子在后边儿追,竟追不上。
可他跑得太急,街上人又多,来不及躲避,迎面撞在一人身上。
他哎哟一声倒退几步,刚刚从桌上偷来的半块馒头滚落在地,沾上污浊的黄泥。
后面男人赶了上来,骂骂咧咧地拎起小贼的衣领,不由分说,一个巴掌便朝他甩过去。
小贼认命地闭上眼睛,长满冻疮的手脚止不住地哆嗦。
可被揍的疼痛迟迟未至,他偷偷睁眼,便见一黄衫女子立在眼前,只手攥着男人手腕,那一掌便扇不下去。
“你干什么?!”男人恼怒至极,“这小贼既然敢偷东西,就该知道被抓住了要挨打!快撒开手,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揍!”
女人不松手,五指像钳子似的,男人用力挣扎,也纹丝不动。
众目睽睽,他被一个模样看上去颇为文弱的女子治得无法反抗,顿觉颜面尽失,进而恼羞成怒,铆足了劲儿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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