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疾驰而过,呼啸声令何安娜顿时好似惊弓之鸟。
还未出浅水湾,随时会有社团中的人将她捉住,反骨杀大佬罪名,足令她生不如死。
何安娜抬起腿往前奔去,谁知那辆车走过,好似发现了什么又突然飞速倒车,追赶着何安娜,而后一脚刹车横亘在她面前。
何安娜惊声尖叫,慌不择路转头往路边草地跑去。
身后响起车子的关门声,而后是急急的脚步声,掺杂着低声的叫喊声。
“安娜!是我呀!”
何安娜已经没有多余心思分辨身后究竟是谁,此刻她心中只有逃。逃过这间地狱,逃过这不人不鬼的地方,这里的人都不是人,是恶魔。
陈训礼是,黎慕九亦是。
算计人心,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使出全身力气仍做不到救世。
何安娜早已精疲力尽,未跑多远便被后来人追上,一双大手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停下脚步,扳起她的脸让她看清来人究竟是谁。
“安娜,安娜,无需惊,是我呀!我是曾启明!你睇下我!”
曾启明一双手胡乱拨开何安娜凌乱的发丝,露出满面泪痕的一张脸。
何安娜跑的快要断气,头上的那只银簪早已不翼而飞,散下来的长发混杂着眼泪,弯弯绕绕铺了满脸。
何安娜喘着粗气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黑夜中令曾启明只觉得胸腔内有什么被猛地砸中,痛到他呼吸一滞,猛地将面前人拥进怀中,好似安抚惊吓中的BB,右手轻轻抚着何安娜的头顶,安稳她的情绪,亦安稳自己。
“安娜,无需惊,是我,有我在,安娜,话俾我知,发生了什么?”
何安娜愣愣靠在曾启明肩上,忽然觉得脸上好冰,指尖触到眼底,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
回过神来,何安娜终于埋在曾启明肩上轻轻啜泣:“快,带我走,黎慕九杀了陈训礼,也要杀我。”
一句话解释今夜所有惊魂,曾启明皱了皱眉,看着面前何安娜发丝凌乱,一身旗袍被花枝勾破无数口子,胳膊同小腿亦一丝一丝血痕,一双脚更是凄惨,泥泞中仍有血迹弥漫,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尖锐石头划破,跑过一路,竟也未发觉痛。
曾启明不再多问,打横将何安娜抱起,稳稳走回路边,好似怀中抱着世间珍宝。
车边早有手下等候,开了车门伸手想要接过何安娜,曾启明不发一语,仍是自顾自将何安娜妥妥当当放到车后座。
那位四九仔伸出一对手竟被自家大佬无视,尴尬挠了挠头,转身坐到副驾驶,催促司机快点离开。
毕竟不同颜色,青和陈宅,几位鸿兴人在这里太过显眼。
黑色轿车调转回头,暗藏在黑幕中,飞驰逃离这是非之地。
车子后排内,曾启明望着身侧靠在车门上望着窗外的何安娜,暗暗决定,从今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再不会令她以身涉险,再不会让她像今晚这样惊慌。
黎慕九。
想到罪魁祸首,曾启明金丝眼镜后的眸光一闪,抿了抿唇。
车子飞速驶入西贡,弯弯绕绕上了山,绿荫小道中来回穿梭,停在一幢白色别墅面前。
曾启明下了车,未等手下来得及开门便自顾自打开车门抱起了何安娜,手下慌慌张张跑上前去打开屋门,曾启明便一路将何安娜抱上二楼卧房,将她放在温暖柔软的床上。
何安娜满面疲惫,仍低声道了句:“多谢。”
曾启明温柔地扯过棉被替何安娜盖好:“不用客气,你没有几两肉,用不上几多力气。这里是从前我老豆置下的屋,没有几人知道的,你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我明日搵个菲佣来照顾你,你好好睡一觉,不必忧心。”
何安娜巴掌大的脸埋进软软的枕头中,似是极困倦了,闭起眼点点头。
曾启明犹豫再三,喊过一声“安娜”,便不知再说些什么。
陷在床内的人渐渐呼吸匀称下来,好似已经睡着,曾启明默默起身,将卧房内的灯关上,悄悄下了楼。
不多时,楼下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黑暗中何安娜睁开眼,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辆车又疾驰开走。
何安娜抱着双臂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点点灯火。
突如其来的沉寂与安静太过不切实际,一个钟前惊魂一幕仍在眼前,一幢空荡荡的房子,何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窗外万家灯火,看这座不夜城许多人来了又走。
黑夜沉寂下来,晨曦又升起。
一缕阳光打在何安娜眼皮上,何安娜眨眨眼,落下一滴泪。
未过多久,楼下响起声音,何安娜赤着脚走下楼,仍是一身泥污。
是昨夜那位四九仔,身后带着一位皮肤黑黑的菲佣,年龄好似不大,肥肥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的裙,一对眼怯生生望住她。
四九仔手中拿着十几只袋,放在门边,搓搓手同何安娜笑笑:“何小姐,我叫刘正杰,你叫我阿杰就好,先前在兴亚洋行我同你见过面的,啊,还有WINNIE,大佬话明日就会叫WINNIE来同你倾计,免得你发闷呀。”
阿杰拿起那几只胶袋同何安娜献宝:“呐,何小姐,你睇下,这些都是大佬令我拿过来的,哗,几靓的衫,还有几对boots,一定最衬你啦。呐,那位是ADA,也是大佬派来照顾你呀。”
你看,大佬对你几用心,事无巨细呀。
何安娜沉沉笑笑,阿杰一声何小姐令她神情恍惚。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喊过她,长久以来,她被一声阿嫂困住,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应该是谁。
阿杰看她精神疲倦,也不再打扰,转头吩咐身后那位菲佣。
“ADA,你快去帮何小姐放点热水,然后煮餐饭,何小姐一定饿了,有什么事你再同我讲。”
菲佣点点头,阿杰再回过头来告辞:“何小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何安娜赶忙走上前拦住,仍是开了口:“你同曾启明讲一声,有什么消息,记得话给我知。”
还是放不下。
何安娜叹了口气,她还有太多疑惑,想过一夜也未曾理清。
点会黎慕九突然出现在浅水湾,如果早有打算,又为什么同他们商议好要在凤城酒家动手,又为什么要对外放出消息是她杀了陈训礼。
迷惑太多,令她仍忍不住心中淡淡希冀,黎慕九这样做是别有内情。
阿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那位菲佣见何安娜面色不好,支支吾吾半天未说清一个字,干脆埋头进了浴室,在浴缸内放满了热水,让何安娜舒舒服服洗个澡。
洗掉一身脏污与疲倦,何安娜走出浴室便闻到一阵香气飘来。一碗粥并几个青菜,看着厨房内忙碌的背影,却令何安娜莫名想起来了索菲亚。
一刹那福至心灵,黎慕九最后一句话说的鬼婆,莫非就指的索菲亚?
何安娜怀揣着满肚子疑问,终于在傍晚等来了曾启明。
曾启明风尘仆仆赶来,一进屋,望见何安娜一身藕色丝质睡衣,窝在沙发内已经熟睡。
巴掌大一张小脸,埋在头发内,整个人缩手缩脚只占了沙发的三分之一。
这哪里还是从前明艳动人的社团阿嫂,满身下意识的防备,脆弱的令人心疼。
曾启明蹑手蹑脚靠近她,看着面前这一幕,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觉。
好似在外打拼的丈夫深夜归家,妻子在沙发上留门不小心睡着了。
这样场景无数次幻想在脑中,如今兑现在眼前,在这世间重获家人的感觉令曾启明心中顿时无比妥帖。
多日疲倦烟消云散,只有看着沙发中那小小一只,熟睡中眉间仍解不开的结,令他喉间一阵阵泛酸。
曾启明伸手拨开何安娜脸上一缕长发,惊醒了睡美人,眼神失焦地望向他。
乍醒的眸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雾,揉碎了曾启明的心。
“你来了,怎么样?”
曾启明垂了垂眸,笑着哄她:“听阿杰讲,你今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我打包了鲍鱼粥,你陪我食些再睡?”
何安娜望着曾启明,点了点头。
不过答应同他食碗粥,曾启明就好似偷得了一块金条,因是偷得,连高兴也要藏在心里,却在盛粥时轻快的动作中泄了心思。
一碗热气腾腾的鲍鱼粥,摆在何安娜面前,熟悉的香气惊了她的心,一入口,熟悉的滋味又令何安娜差点落下泪来。
莫名耳中突然响起一句话:“阿嫂俾个面,我特地带来鲍鱼粥,坐足三个钟才等这一碗,阿嫂尝过不好,我回去就派人斩他,害我坐足冷板凳,死扑街冚家铲”
一滴泪被热气蒸腾,落进碗中,再食,满口都是苦涩。
何安娜掩耳盗铃一般低头将脸埋进碗内,曾启明心中刺痛,却也只好装作未看见静静食粥。
一碗粥见了底,曾启明才放心,起身将何安娜打横抱起,却惊的何安娜尖叫。
她对自己仍有防备。
得到这一认知,曾启明眼中一暗,随即笑着解释:“你脚上还有伤,我抱你去沙发擦药。”
何安娜顿时尴尬笑笑,细细声同他讲一句:“多谢。”
曾启明稳稳将她放在沙发上,转身拿来药箱,严肃语气同她计较:“一天内你同我讲过两句多谢,安娜,你帮我报了仇,又受我家连累,我同你之间这笔账算是讲不清,我欠你太多,为你做什么都应该,你不许再讲多谢。”
说完,曾启明打开药箱,半跪在地上抬起何安娜一只脚,细细看过去,圆圆的脚趾被石子划的血肉模糊,曾启明拧着眉拿起药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从哪里下手。
药水刺激伤口,何安娜咬着唇,忍了忍仍是未抽回那只腿。
曾启明一边擦药水,一边轻声说出今日血雨腥风分散何安娜注意。
“现在,整个青和都在疯狂揾你。”
一句话,令何安娜愣住,疼痛消失,这消息果然比过止痛吗啡,令何安娜顿时被吸引。
“黎慕九前日被捉去O记,今日才归,有无数四九仔亲眼见到她走进差馆,又在今日亲眼见到她从差馆内出来,无人疑心。”
“陈训礼有位菲佣,一口咬定是你同陈训礼争执,射杀了陈训礼。”
沉浮江湖几多载,最终被红粉骷髅一枪毙命,有人这样说,竟然也有人这样信。
或许,唔紧要陈训礼究竟被谁杀死,总归有个不相干的甲乙丙丁担责,大家都轻松,只不过这个人是何安娜,事情总有几分桃色意味。
何安娜话头醒尾,瞬间明白了这场大戏,原来自己被动成了反派女主角,替人演一场衷肝义胆,平白做了垫脚石。
或许,从一开始,黎慕九就受到陈训礼命令监视她,一场苦肉计,被打的甩皮甩骨换得何安娜信任。
而后在她身边,策划好一切后同陈训礼复命,当陈训礼得知何安娜同曾启明要在凤城酒楼埋伏,才会再难容她。
黎慕九竟然提前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差馆,为自己做好不在场证明,再悄无声息出现在浅水湾,反水杀了陈训礼,甚至绑架了索菲亚的儿子,逼迫她指认,将一切推在何安娜身上。
而黎慕九,隔日从差馆出来,干干净净追杀何安娜,变身忠肝义胆决心替自家大佬报仇的英雄角色。
好一出戏。
何安娜冷笑一声,不知笑的是自己,还是笑的这出大戏。
曾启明恍若未闻,仍低着头细细将何安娜腿上所有伤口擦过药,而后缓缓开口,再在这出戏上画一个最完美结局。
“如今青和群龙无首,黎慕九发誓一定杀你为陈训礼报仇,肥佬东跳出来称赞她,推举她当坐馆龙头,黎慕九人多钱多,只怕未来青和要有一位女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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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路 黎慕九那句话在第六章 。
如果分卷的话,上卷是完了。
不知道解释的大家能不能看懂, 有不懂的话记得留言~
懂了也要留言。
反正要留言。
看在我这么勤劳的份上~ 快!留!言!
都来讨伐黎慕九!
第38章 新生
1996年,李丽珊夺得奥运会帆船金牌,一时全港沸腾,‘风之后’领奖时一句:“红港运动员唔系垃圾”振奋港人,甚至获得英女王颁发勋章,长洲岛更举行万人祝捷会,电视台从她落机抵港全程直播。
同年,弥敦道嘉利大厦发生五级大火,火光冲天,被困人士跃楼逃生,死伤惨不忍睹令人心惊,至少一个月弥敦道冷冷清清,祭奠鲜花摆满大厦门口,令过往路人唏嘘不已。
1996年,元朗,安宁路,丽华茶餐厅。
何安娜素着一张脸,一头齐肩短发清爽利索,好似换了一个人。
此刻她正在茶餐厅内,一手端着盘子,一边低头望着餐桌上客人遗留的报纸一阵阵愣神。
嘉利大厦大火,造成40人死亡,硕大标题刺痛何安娜一对眼。
又是火灾。
何安娜暗暗思付,令她忍不住怀疑背后是否也是另有原因。
不过迟了几分钟,即刻有老板娘扯着公鸭嗓从后厨叫骂。
“喂!叫你收个盘,你去绣花?慢吞吞,后厨等着用呀八婆!”
何安娜一惊,瞬间回归现实,来不及收拾心情,赶忙转身端着盘子送了过去。
时至中午,刚好是人多的时候,收银台内阿玲忙到手指翻飞,也忍不住悄悄同何安娜小声抱怨老板娘压榨劳力,一双手快要抽筋。
何安娜同阿玲笑笑不予置否,又转身帮客人点菜。
一只不过手指长的铅笔,握在何安娜手心中,并一个小本,记下无数人对食物喜恶。
“一杯咖啡,飞沙走奶,并一个腿蛋治,飞边走油。”
何安娜手下写的飞快,还未等走到后厨,又有人大喊:“唔该!沙爹牛面转出前一丁,走青!”(注)
何安娜好似一只蝴蝶,侧着身子避开食客,翻飞在五张圆圆餐桌之间。
茶餐厅不大,客人基本都是附近居民,一间餐厅开了十几年,大多是熟客。
何安娜人靓又勤快,不多时就同熟客打成一片,哪位走砂哪位飞青不必多说就记下,保证端上来是符合客人心意的食物。
何安娜将本子上的菜单撕下来贴在后厨窗口,又将一盘干炒牛河端过去,来来回回忙到下午三点才喘过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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