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如目露寒芒。“定是有人引路。”瞥见白慈流转的目光,她忙道:“我对女王有愧,但我绝不曾领路。”
庄申又问:“此法可有凶险?”
“怎会有凶险?”
那应该不用像白净识说的那样去跳深谷,庄申替白慈松了一口气。
海塞姆示意有问题要问。
接连遭受打击,白真如的语气缓和不少,此刻她终于注意到海塞姆是个极为俊朗的男人,语声和缓道:“请说。”
“我们进入净土的目的有二个,一是为净土解除封印,二是找到帖木儿汗。白将军也看到了,我们的人手有限,待封印解除之后,可有胜算?”
可有胜算四字问得极为巧妙。既然有胜负,自然有争斗,海塞姆轻轻松松便让白真如觉得他和她们同属一个团体。
白真如思量片刻,一杯葡萄酒入喉,方道:“当有胜算。净土内的战士约有一千五百人,加上工匠、农民,可动用的人力在三千人,纵是帖木儿老贼有火器,以我所见,火器并不能连发,且杀伤有限,即便将净土战士打个措手不及,也无法全歼。我们净土人不会投降。女王采用封印之术,想必当时形势十分严峻,净土伤亡惨重,料想帖木儿老贼的兵马也好不到哪里去。老贼所率人马不会超过六千,三日时间想必仍在攻打王城,即便能攻破王城,死伤当超过半数。”
超过半数那也剩下三千人,而他们呢?除去一个小的,一个老的,加上一个痴的,总共十一个。十一对三千,居然说胜算。这个痴的,还是个傻的。以为他们带导弹了嘛,光是弹药就不够好嘛。
海塞姆揉揉鼻梁,有点头痛。
“听白嬷嬷说,解除封印需要女王后人的鲜血,要多少才够?”这是另一个重要问题。
施咒需全身鲜血,若是救人要同等血量,恕她庄申不奉陪。救人是建立在保全自我的前提之下,要是救人需要搭上性命,别说白慈不愿,庄申头一个不肯,救再多的人也不行。
感受到庄申的警惕和回护,白真如道:“只消投入水道,无需太多鲜血。”
白净识所用不过剩下的半试管,便将整个卫城翻个底,这么一想,庄申放心一些。
恳谈之后,仍有诸多疑惑,但就目前来看,众人心思各异,没有继续深谈。阿拉丁伸个懒腰,转转脖子,“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说罢,他和海塞姆自去休息。
庄申爱洁,平时需每日洗澡,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只得烧水擦身,早前白慈怕她嫌弃,这习惯早已随她。这一日连番折腾,二人都觉得身上不清不爽。白净识晓得她们的习惯,她们开会的时候便已吩咐海塞姆手下烧水,这会儿正好可用。
两人正拉着手要去无人处擦身,庄申突然想起女鬼来,叫住白真如,“你可认识有个年轻女子,浓眉深目,比你略矮一些,高发髻,穿着艳色窄细袍、高筒靴,脖子里挂着一串璎珞,腰中系带、高筒靴,还带花钿。”
“花钿?”白真如一怔。
庄申不由自主往她头上看去,她束发戴冠,比那女鬼要干练许多,净土的人怎么都有几千,想来白真如未必认得。她自嘲一笑,“是我问得傻了。白将军不要在意。”
“等等,你在何处见到那名年轻女子?”
“我在别处见到她的鬼魂……”
“鬼魂……你是说……她死了,死在别处。”英挺的眉眼染上一片凄哀。
“是,她的尸体就在城中。”
“怎会如此。她早已离开净土,怎会死在城中,怎么会。王后,庄申,你可否带我去看看她的尸体。”
白慈一听白真如听风就是雨,要小猴子黑灯瞎火穿越一片尸体带她去看另一具尸体,当即恼了。“尸体也不会跑,明天天亮了再去不行吗?这一天,又被威胁,又要枪指着,你不累我们也累了,明天再说。”
女王后裔发火,白真如也不辩解,声音低低的,带着凄然道:“是属下心急。庄申所述,颇似当年属下麾下的卫将军白春,她领兵二百,离乡背井,谋求发展,不曾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净土。”
“白春,原来女鬼叫白春。”女鬼姿容甚美,当得起春色。原先觉得她脑袋不大好使,听完那许多旧事,庄申心下恻然,便也不觉得下去的路上尸体可怕。“这样吧,我带你下去看看。”
白真如惊喜,她是千肯万肯,但终是要顾忌白慈。“可是,可是……”
庄申摆摆手,“你去问白嬷嬷要个手电筒,再拿个工兵铲。我们把女鬼埋了,你要看她,可得自己挖坟,这我帮不了你。”
“自然,不敢劳动王后。”心绪激动之下,顾不得称呼问题,白真如速速去了。
她刚走,庄申的脸便被白慈扯住。“臭猴子,你什么意思?”
庄申讪笑。“我瞧她挺可怜的,女鬼也挺可怜的……”
“噢,于是你就大发善心,助人为乐是不是?就你好心,我黑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也是好心,你心疼我。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诶,王,请注意文明用语。”
“去你的。”白慈抬腿想踹她,又见她在昏暗光芒下已现倦容,生气道:“你看看你,明明累得不得了,还要跑上跑下,去挖尸体,她发神经你跟着发什么神经!”
感觉到白慈语气松动,庄申拉住她的胳膊摇,“你想啊,曾经的属下,多少不见,如今国破山河在,人呢,只有一缕飘渺魂,都是可怜人。”
“你别跟我拽文。”
“好好,小慈,你先擦身。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随你的便,爱快不快,难道要我擦干净等你吗?”
“累了你就先睡,我不会太晚,轻手轻脚,不吵到你。”
白慈把手一甩,“最讨厌你了。”
“小慈……”庄申还要再说,就觉脖子上一暖。白慈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围巾柔软,香气馥郁,带着白慈的气味,白慈的体温。
“注意安全。”不情不愿,十分勉强。
庄申呵呵笑出声,抱住她,亲了又亲。
“讨厌。”白慈骂她,“这回看在你是王后,常年居我之下的份上,饶你了。”
庄申的嘴唇停在她的脸上,有点僵。常年居她之下是几个意思?
白慈一笑,轻点她的嘴唇。“王后啊,你怎的一身酒气,如此放荡?”
好好一个词,被白慈一叫,生生叫出几分勾引的味道。
庄申心口一热,咬住她的手指,舔了一舔,舔过之后,也不松口,径自含着。
白慈心领神会地轻笑,眼波水光润泽,满是媚意的风情。
第123章 相由心生
庄申领白真如下高台, 一路上或避或跳,跨过好些尸体。因先前与白慈一番眉来眼去,心下欢喜正浓, 忘了害怕,不小心被尸体伸出的手绊一下, 眼看就要压到那坑里的死人头, 被白真如拽住。
“多谢你。”庄申吓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
“举手之劳, 无需挂心。若不是你愿意带路, 也不会走这一趟。”白真如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王,不,白慈姑娘她想必很是反对。”
“白将军,小慈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天黑路远, 且这一路都是尸体, 怪怕人的。她担心我。”提到白慈,庄申眉眼弯弯,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于此寒天冻地间生出脉脉暖意。“我只是个普通人,和你不同。”
受她感染, 白真如的眼眸似有了温度, “你并不普通。你与她, 很好。”稍顿了一下, 她补充道,“如花美眷。”
庄申笑呵呵地摸摸头,手电筒的白光晃了一下,差一点又绊一跤。
女鬼的坟在卫所附近,说是坟不过是临时草草挖好的坑,仅供容身,上头磊堆成小土丘的样子,因不知女鬼姓名,连个碑也没有。将这些同白真如解释,白真如倒是不以为意。“若真是阿春,她不在意这些。”
挖坟的事只白真如一人动手,庄申力气不足没有帮忙。白真如不在意,自己一个人一铲一铲地挖,很是急切。
庄申好奇二人的关系,瞧这情急的态度,并不像上下级那么简单,若说有私情,白真如又少了几分缱绻,若没有私情,方才的真情流露又算是什么。
许是封印被解除的缘故,埋下的女鬼尸体渐渐显出尸斑,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幸而此时正值冬季,卫城气温较低,否则尸体腐烂的速度和气味怕是叫人招架不住。
待挖出大半身子,庄申给白真如打光,照出女鬼一片青白发紫的脸,看一眼,她打个哆嗦,略略别转头去,问:“是你认得的人吗?”
“是,她是我的属下,叫白春。其实当年,阿春并不想率部离开净土,是我劝说她,外出游历,寻求他方。原是想给大家多一条路可以选择,不曾想却是害了她。”白真如的声音有些涩然,一脚踏入坟坑,似要将埋在地下的人看个分明。
以为她情急,庄申想去拉她,手电筒没拿好,直直照她脸上。“你,你没事吧?”
白光刺目,白真如以手遮面,“庄申,劳烦……”
“对不起,对不起。”庄申忙关掉手电筒,“我去前头等你,你跟她告个别。”
“多谢体谅。阿春她最怕寂寞,你可别走远了,我陪她一会儿便来。”
为给白真如和女鬼留出相处的空间,庄申往前走了一段,在隐隐约约能看到月光下人影处停下——也是挑了个周围尸体最少的地方。冬月银辉下,古城岁月里,本该与心上人携手漫步做点浪漫的事,有谁会想到,平凡如她竟与会许多造型各异尸体近距离相处,心理不是不惶恐。不过,说起来庄申算是见过市面的人,至少连女鬼也见过。见过鬼之后,对于可能再见鬼这种事便少了许多担心。
那位大将军倒是胆识过人,从庄申的角度看去,白将军应当与尸体很是亲近。
好一会儿,白真如将土回填,一下一下的,颇为不舍。待人走过来时,周身散发一股子彻骨的寒气和凄哀。
庄申有些难过,为她,为女鬼。
白真如道:“阿春是被人刺死的。她应当在封印之后进入卫城,否则尸身不会如此显现。多谢你们让她入土为安。”她对庄申郑重行礼。
庄申不好意思,没有居功。“总算相识一场,你也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相识一场?”淡漠的语气里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缝,有一点不加掩饰的惊诧。她抓住庄申的胳膊,“你识得阿春?你见过她?”
手劲很大,庄申挣脱不了,往后缩了一缩。
白真如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痛了她,忙放手道歉:“我……我太惊讶,太激动。”
说着,她忽然轻轻一笑,如水的月光之下,笑容凄凉,又不乏柔软。
这还是庄申首次见到女将军温软的一面。
只是女将军的问题一点不温软。“是谁杀了阿春?”她问。
没有丝毫犹豫,庄申说:“她没有告诉我。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女鬼,口口声声对我称王,要我回来救女国救净土。”
将萨伊买里相见、提点的过往略说一些,庄申没有提后面的故事,大谷光瑞也好,探险队也好,被骗被杀也好。她统统没有讲,“兴许,她是为了救净土回来的,只是回来晚了……”
白真如神色不变,锋利的眉毛微蹙,“白慈将王令交给你,你随身携带,故而能见到阿春的魂魄。她的宿愿是救净土,没有其他?”
“应该没有别的了吧。”
白真如的语气越发缓和,眉心的结却是更深几分。“阿春一腔热血,只为救净土,她想着要救我们。那你们呢,庄申,你们所来为何?白慈姑娘对过去故土并无半分依恋渴望,对净土没有怀念,你们为何会来这里?封印是恒古至今净土女王最后的手段,连我们都没想到她继承了这个术法,我们以为在岁月的长河里,这个术法随着其他许多东西一起遗失了。净土被封印之后,所有的通道被关闭,只有守谜人知晓些许旧事,也只是些许而已。为防敌人或是其他人无心进入,一切线索皆是模糊不清,非有心有志者不得入内。故而,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白净识,现在呢?若是海塞姆宣布合作结束,大伙儿各自回家找妈,她愿意吗?庄申扪心自问,这个答案或许并不会像白慈那么干脆。白慈会觉得是一种解脱,立刻离开,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是她……
她不能大言不惭地说受到古国净土的召唤,起码,她渴求,渴求探索那个没有记载的神秘土地。
如果可以,她想解开净土的封印,让女王回来,让净土重新恢复生机。
“有那么一个神奇美妙的地方,又有人费尽心机保护它,那个地方不应该被摧毁,也不应该被封印。无论之前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是这么觉得的。”
“神奇,美妙。”白真如喃喃重复庄申的话,“你真是这么觉得?你不觉得它古老、陈旧?”
“古老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它有底蕴有文化,有自己的基石。至于陈旧,我不知道你们那是什么样子的,从你的武器和金甲来看,起码生产力不会不如周边的国家。白将军,你不觉得天地间有一个只有女人的国家很酷吗?”
“酷?是何意?”
“呃……”
两人说着闲话,避开路旁尸体,不紧不慢回高台寺庙休息。
从白真如确认女鬼是白春后,她便显得愈发内敛阴郁。
到寺庙前,已可见大殿门口生起的火堆,庄申驻足,看向慢腾腾走在后面的白真如。
“白将军,过会儿洗手可别忘了,你又挖坑又检查的,最好消消毒。那个,逝者已矣,你节哀。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净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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