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听少淼的事吗?”
金盏阁中,湖心小筑里,余望陵正在给关澜沏茶。
这种事他一个阁主来做,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了。关澜却也安之若素地受着。待他斟完,端起喝上一杯,不知他究竟品没品出个中滋味,姿态倒也是好看的。
余望陵笑着看着他,不意外地从关澜眼里看出他感兴趣这件事。
这才施施然地开口:“你刚才喝的这口茶,叫美人唇。因为叶片形状恰似美人的嘴唇而得名。矜贵得很,每年的雨水不管是多了还是少了,都长不出这恰好的形状来,味道也不好。所以也说一两茶叶一两金。”
关澜不知为什么这人要说余少淼,却先说这茶叶,疑惑道:“所以?”
余望陵笑了:“少淼当年,从竹林寺兜兜转转流浪到暗巷,身价就值这么一口茶。”
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十三年前,天下出了两件大事,一是鉴安之乱,雀获关外的狄寇进犯中原,贵人豪族纷纷南迁,闹得民不聊生。
第二件事,是定州朝廷的皇寺,出了件丑闻。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寺庙的和尚耐不住清规寂寞,养了一后院的娈童亵玩。
这事不稀奇,世道乱了,自然有许多想要在乱世中求安逸的人找各种各样的方法自保,出家为僧就是一条。
虽然要守些规矩,但是至少保住了性命。
乱世中,人多少还是对寺庙这些地方有三分敬畏的。可能是恐惧鬼神,也有可能是寺庙清寡,实在没什么油水,还不如去扫荡个村庄。
可这些光是图安逸才出家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六根清净的。一时还能装装,时日久了,就收敛不住原来的脾性。
其中偶尔有人破戒开荤还算小事了,乘着夜色劫掠寺庙中旅人的事都时有发生,就是闹出人命也不稀奇。更不要说其他那些修身养性的戒律,那真是满纸经文权当放屁听响。
可这些戒律中,最煎熬的还是脐下三寸的需求。
这些能在乱世里出家图安逸的能是些什么好汉。侵犯来上香的女香客的都算是普通的艳情故事了。最下作宁人作呕的,是那些更为阴损的,搜刮没了父母的孤儿来取乐的肮脏事。
这种事其实以前就有,只不过都是悄悄的,仿佛自己也还要着三分颜面,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到了鉴安之乱,天下流民四起,遍地都是没人看护的孤儿的时候,这事的走向就变了。
和尚庙里的娈童一度成了一项生意,人也真是奇怪,越是这样的乱世,越是放浪形骸。
那些挺不起脊梁去面对流寇兵乱的贵人们,把这一腔无所归依的家恨国仇统统排解在了更弱小的人身上。
也许是飘零在外的孤弱女子,又或许是那些没了照拂的小孩儿。
后者兴许还更合适些,天下男人的劣根性,吹捧了多少年青春少女,不就是喜欢嫩的吗?
这年头,女孩家儿十四、五岁就能嫁作人妇。再小些便也无妨了。
这事恶心不恶心呢,恶心。
可是有没有办法呢,没有。
一开始只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寺,野寺。后来这股火越烧越烈,总算是烧到了所谓的皇寺身上。
这也难怪,谁说那些达官贵人,就不好这下作的趣事。
可是这些官寺皇寺与别处不同的一点,就是这些寺庙里,是正儿八经住着一些龙驹凤雏的。
于是这火一烧过来,便终于引火烧身了。
“那年竹林寺大火,至今还是众说纷纭。”余望陵说,“只知道确实是因为那下作行当里误混进去了一个贵人骨血,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余望陵话说的机巧,留了些空隙等着关澜接。
可关澜却仿佛石头一般,他这番话说完了,也只是说了一句。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事。”
余望陵登时就笑开了。
他问:“那公子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他最后在竹林寺失踪,后来过了好些年又听到漓江余氏把他找了回来。”
关澜说:“我想知道这之间,和这之后的事。”
他看向余望陵,目光中有不能错认的坚定:“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死。”
这目光,这么真挚,这么诚恳。关澜携着一腔孤胆而来,满怀赤忱。
若是此刻,他面前站着的是余沙。也许不管那些往事再黑暗,再难以提起,也会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可他眼前的是余望陵,
余望陵笑了。
他开口。
“那就从,少淼是怎么被金盏阁找到开始说起吧。”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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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算起来,暗巷长大,又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的孩子,其实没有多少。
以至于余沙自爆了家门之后,花垂碧第一反应是皱了眉毛。
丁字牌第一间,他当年的确也是住在那里的。
“我不认得你。”花垂碧肯定地说,“当时我们那一间,十二个孩子。夭折了九个,除了我,一个进了紫河车,还有一个进了李王府。前些年听说也死了。”
“谁知道呢。”余沙说,“兴许我只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吧。”
这话要是换做旁人来听,大概就是听听就算了,又或者只是觉得他有所隐瞒,不欲多说。
可花垂碧毕竟是花垂碧。
他在这凭春坊里沉沉浮浮十几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见识过各色各样的绝望。
所以他迅速领悟了余沙话里的不祥,和那看似荒谬的真相。
他在说自己是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垂碧皱起了眉,余沙身上的迷雾并未随着他的坦诚而散去,反而变得越发浓厚。花垂碧看不清这人的过往,只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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