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已经喝完半坛酒,且大多是韩亭一杯连着一杯喝完的,赵凉越便笑道:“韩兄不是说此酒预祝我高中吗,怎么到头反而全进了你的腹中?”
韩亭闻言跟着笑了笑,但很久又愁上眉梢,继续径自饮了好几杯。
赵凉越安慰道:“韦大人乃是两朝元老,又得陛下看中,想必不会有事的。”
韩亭眉宇间愁色不减分毫,道:“但镇南军军款一事到底是没能遏制。”赵凉越将杯中烈酒一口饮下,苦笑道,“虽我不入仕,但长在京都丞相府,那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这些年,父亲和兄长做过多少残害忠良的事,又做过多少危及社稷的事。”
赵凉越:“韩兄……”
韩亭却是摆摆手,道:“这些话,与赵兄说了又何妨?当日绯霞楼内,赵兄一身素简青衣,身处繁花锦绣的一众贵门公子间,泰然自若,风华卓然,以辞赋针砭时弊,寄济世之心,泯然是我好多年不曾见过的身影了。”
时值风雪愈大,韩亭起身走到檐下,抬眼望去,天地间茫茫白絮,遮得人眼短视。
韩亭伸手握住几片飞雪,很快融作水渍顺着掌纹淌下,赵凉越亦起身,与他并肩而站。
韩亭将手堪堪收回,道:“明年此时,赵兄想必已然身处朝堂,我内心希望,赵兄走得是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赵凉越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想起好些事来,默了默,问:“不知韩兄所言的前所未有之道路,是怎样的一番道路?”
“一条真正为国为民的道路。”韩亭道,“如今的朝堂,有如王韩世家的权臣,有如孟氏忠君不渝的忠臣,可独独没有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先的济世大才。”韩亭说着,像是想到什么,苦笑一声,“其实当年他倒是悉心培养了一位有这般绝世才华的学生,可惜终究是富贵钱财迷人眼,那名学生不仅没有继承他的夙愿,反而背叛了他。”
赵凉越隐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他’是谁?”
韩亭道:“前刑部尚书,一代帝师,王讳。”
赵凉越虽是心里有了准备,但当韩亭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不由一怔。
赵凉越又问:“那名学生又是谁?”
韩亭叹道:“今刑部尚书,褚匪。”
赵凉越脑海中几乎是瞬间浮现了那双噙笑风流的桃花眼,狡黠藏锋,一如它的主人,城府极深又行事诡谲,叫人看不透分毫。
但赵凉越怎么也没想到,褚匪会是老师的学生。
时移世易,人心善变。
那颗初心,是否已经真的变得面部全非?
赵凉越没有说话,心里已然有了打算。
“赵兄。”韩亭唤了一声,转身看向赵凉越,问,“你可知我方才所说的王讳,是十三年前谋逆案的罪臣?”
韩亭说着倏地发笑,道:“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赵兄,他们是冤枉的。”
不是单指老师一人的“他”,而是“他们”。
赵凉越看着韩亭满目的悲凉,与当日雪枋院初见时的明朗少年相去甚远,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宽慰他,亦或是宽慰自己。
“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褚匪是小人,当年背师弃义,才得到了如今的高官厚禄,但现在,我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韩亭发笑,看向白茫茫的天地,只觉心里空得发疼,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赵兄啊,你可知……韦大人也曾是我的老师。”
韩亭说完,呼出的气都在颤抖,他像是累急了,但又不愿意坐下,奋力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走。
飞雪纷纷,落在肩头。
韩亭一步一步踏着雪,走到了院子角落的石桌旁,石桌已经被雪覆盖住,但依稀有红色的一个角露出来,韩亭不顾寒冷挖开雪,拿出里面藏着的一个小漆牛。
“这是你院里叫柚白的那个小孩的吧?”韩亭拿给赵凉越看,“我以前也有,有十只,都是韦大人送的,他做了我十年老师,每年都会送一只做我的生辰礼。”韩亭说着说着,自己笑了下,道,“怎么又想起这些儿时的小事了,大概是偌大的京都,已经好久没有人能像赵兄一样愿意听我倾诉,也没人能像赵兄一样让我愿意倾诉。”
赵凉越一直站在韩亭背后,闻言道:“韩兄将肺腑之言相告,这份情谊我定当永远铭记心中。”
韩亭笑:“但愿许久之后,你我还能把酒言欢。”
雪势又大,天地都渐渐变得晦暗无光,两人回到席间,之前放上的酒已经温好。
韩亭为两人酌上一杯,举起相邀,道:“敬,一见如故。”
言罢,韩亭径自先饮,随后又是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是想要借酒消愁,喝得很急很快。
不知过了多久,大雪已然将整座京都覆为白色,周围极静,只能听到簌簌落雪声和呼呼风声。
赵凉越看着烂醉如泥的韩亭,又抬眼看了眼窗外的风雪,唤来了宋叔。
赵凉越语气平平:“把韩兄照顾好,醒了就送回丞相府,我要出门一趟。”
“公子,这般大的雪,你要去哪里?有事改天再办。”
“不必了。”
赵凉越说着拿了伞,执意闯进了漫天风雪,很快不见踪影。
第16章
“请问,褚匪褚大人的府邸,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城东长明巷,赵凉越持伞上前两步,向往来的一对父女问路。
“确在这长明巷,公子往前再走一段,望冬一望便是。”男子打量了一番赵凉越,见他衣袍简素,举止有度,颇有君子风骨,便提醒道,“公子要去的地方,似乎不是个好去处。”
赵凉越点头示谢,笑道:“无妨,一点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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