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瞻被他扶到床边坐下,靠在床头,忽然想要拉一拉他的手,可抬眼见了他那一副乖顺拘谨的模样,还是忍耐下来。他清清喉咙,假装自己当真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先生,问张皎:“如今我大雍与夏交恶,父皇一怒之下,要禁绝边贸,被右相力劝乃止。你可知那是为何?”
张皎在一旁椅子里正襟危坐,闻言摇头道:“属下不知。”
“这里就咱们两个,不必‘属下’长、‘属下’短的。”刘瞻摆摆手,不甚在意地接着道:“那是因为,凉州地僻民困,人口又少,唯独这边贸可称利薮。”
“我中原地大物博,与夏人贸易,总是他有求于我的时候多,我有求于他的时候少。如此我便可以做足了一番姿态,就中取利。夏人想要什么东西,可以,那得也拿出什么东西来换,至于拿的什么,需得我说了才算。”
他身子微微向前,“阿皎,你说我最想要他给我什么?”
张皎怔了怔,过了一阵答道:“战马。”
“不错!”刘瞻一笑,掩唇咳了两声,重新靠回床头,“所以自古便有茶马互市。边贸于我大雍为利甚深,决不能中断。他葛逻禄若是有骨气自己掐断了边贸,那便罢了,岂能开战在即,我自己先自断一臂?因此父皇息怒之后,便就此绝口不提此事了。”
“殿下,该喝药了。”水生忽然在门外道。
“哦,先放那吧。”刘瞻被他打断,点点头应付了,接着又道:“且不说战马为我国中所缺,只单从开价上看,我便已占了不小的便宜。”
水生进门,怕他忘记喝药,没把药往桌子上放,反而直直走上来,放到刘瞻手中,左右看看两人,随后挠挠头,转身出去了。
刘瞻只得将药端在手上,却不喝,一面拿勺子搅着,一面又道:“若在国中,一匹上马,要多少万两银子才能买到?可同夏人交易,想换得一匹上马,只需要茶叶六七十斤……”
他话说得太多,胸口发紧,忍不住又想咳嗽。张皎从旁看着,见他手中药汁乱晃,眼看就要洒出,忙将药碗接在手里。
刘瞻咳了一阵,摆摆手又道:“阿皎,你既然为将,当知道两国角力,不止在刀兵相向。这穷敌富边之计,便是其一,其他还有许多,日后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张皎心中深深感激,想要说些什么,可看见刘瞻瞧向自己的眼睛,心中却忽然又是一跳,想起前几日那件事来。他错开眼去,将药碗递给刘瞻,“殿下先喝药吧。”
刘瞻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药,心中暗道:今天这学费交得也太多了些。
第二十六章
“唉,你就不能时不时地故意输我一阵么?”秦桐放下弓,笑着叹了口气。
张皎调了调弓弦,也将弓放下,知道秦桐这是一句玩笑话,并不是真想让自己故意输给他,于是便不答话。
秦桐早习惯他如此,耸了耸肩问:“输了你那么多次,也该有点表示,今天晚上去西街,我做东。”
从前张皎在明威府时,只与同队人相熟,峡口一败之后,不仅是吴大眼、赵小江,除张皎之外,同队的其他人尽皆战死,他便再没了相熟的人。后来他自明威调入武安府,在秦桐麾下,秦桐对他甚是热络,他也觉秦桐乃心思坦荡之人,两人从此便渐渐走得近了。
张皎从未有过朋友,不知如他和秦桐这般,称不称得上是好友。但秦桐约他做什么事时,他往往都会答应,同他在一起时也不再局促。他算算时间,应当不耽误夜里去找刘瞻,于是点点头,两人便即离了折冲府往西街去。
两人骑着马,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如今已经开春,街上春冰初泮,马蹄踏在还未消融的冰壳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冰壳碎开,一步一个蹄印。屋檐下头挂着一排排三角形的冰柱,滴滴答答地淌下水来,打湿了整条街面。空气中仍带着几分残冬的寒意,偶尔一阵风吹来,街上行人便将手揣起来,脚下步伐也跟着加快几分。
张皎端坐在马上,扯着缰绳,露出的两手只骨节处微微发红。他身上的冻疮和箭伤早已痊愈,这个时候的风对他来说倒并不算寒冷。
秦桐同他并辔而行,忽然偏了偏头,低声道:“你知道朝廷要有大动静了吧?”
张皎一怔,摇一摇头,但想到刘瞻曾数次和他说过,开春之后将有大战,隐隐猜到一二,问道:“是要发兵了么?”
秦桐点点头,笑道:“不愧是晋王府的人,消息倒是灵通。”他随后敛了些面色,“那你知道谁为将么?”
张皎有些疑惑,“自然是大将军吧。”
秦桐摇摇头,“听说还要派一上将,与我父亲同领大军,但是具体人选现在还不知道。”
“若是两人各领一军,恐怕到时互相掣肘。”张皎宽慰他道:“来人应当还是受大将军节度的。”
秦桐闻言一愣。他从前只知张皎是只闷嘴的葫芦,却不知从他口中能说出这般话来。他耸耸肩膀,随后叹了口气,“唉,反正与你我无关!咱们两个,一个六品,一个七品,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武弁。他们议定了什么方略,咱们照做便是。”
秦桐不愿受父亲荫蔽,从军后便即从低级军官做起,国初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战事,因此升爵不快,从军十一年,也只做到了六品上的果毅都尉。上次峡口败仗之后,朝廷追究下来,他因败军之责,更是又降了一级,思及此,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可他随即想到将来的战事,不由得精神暗暗一振。这次大战不同以往,他那十一年里白白虚度的光阴,说不定能在往后的一两年里全都找补回来。
张皎闻言没说什么。他想到从前听孟孝良与主上交谈时所说,雍国天下初定,百姓穷困,应当不敢发动大战。他到了凉州之后,有意留心,更觉田亩荒凉,民业凋敝,与孟孝良所说大体不差,却不知为何雍帝要征发大军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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