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祝枕寒心中微微叹息。
他压下心绪,起身提剑出门,准备先将今日练剑事毕了。
没想到,一打开房门,就瞧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个人。
沈樾显然也没料到祝枕寒会挑在这时候出门,所以当他猝不及防撞入祝枕寒视线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好面上犹豫的神色,再望见祝枕寒此番模样,又着实愣了一下。
玉冠用作肃整,祝枕寒身为小师叔,辈分在此,向来都以玉冠端正仪态。
它坏得这样莫名其妙,祝枕寒无法自由出入落雁门山门,也就没办法下山去买新的玉冠,所幸还带了几根发带,山中无事,就随意地将一头乌水般深黑的长发梳成辫子,发尾系着藏青发带,柔柔地垂在胸前,因为刚起不久,眉目间尚且覆着一层朦胧山雾。
倘若略略一抬眼,眼下的殷红朱砂又显眼几分,刺刺的扎人。
沈樾回过神来,有点儿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过了几秒,又转过来盯着他。
“小师叔。”不太情愿。
“你伤好了吗?”声音压得低低的。
祝枕寒说:“多谢沈公子关心,伤势已愈。”
他这话说得疏离,沈樾眼皮一跳,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看祝枕寒手中的念柳剑,剑柄那一处光秃秃的,连个穗子都没有。
祝枕寒见沈樾目光游离,于是客客气气地询问道:“沈公子,我来时匆忙,只零零散散带了几样饰物,以这副模样去见贵宗掌事恐怕于理不合,倘若沈公子方便,能否带我去寻守门弟子通融一下,让我能够自由出入山门?我买好需要的东西便即刻返回。”
沈樾一时没答。
半晌,忽然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祝枕寒莫名,眼尾稍低,看到沈樾皱起了眉,便说:“没有。”
沈樾的眉头锁得更紧,仔仔细细将祝枕寒打量几遍,说:“跟我来。”
祝枕寒想,看沈樾这样子,多半是要跟去了。
落雁门不放心他一个刀剑宗弟子随意出入山门,倒也正常。
正念及此处,沈樾就从袖中摸出两封信,递给了他:“还有,这是你的信。”
祝枕寒接过信,有一封画着笑脸,很夸张地写了“小师叔亲启”五个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想必是池融的;而另一封空空荡荡,纸页覆着一层浅浅的楠木香气,祝枕寒认得,这大约是他那个向来无所不知的友人听说了他来了落雁门,特地差人送来的。
他道了一句谢,收起信。
沈樾颔首,随即迈开步子,示意祝枕寒跟上来。
原本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当祝枕寒发觉沈樾的脚步刻意慢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沈樾是要同他说些什么了,于是与沈樾并肩而行,偏过头,神色沉静,只等着沈樾开口。
沈樾瞥见有几缕细碎柔软的发丝轻扫过眉目,停在他鬓角处。
他晃了晃神,也不过倏忽之间的事,说道:“既然没有赌气,那为何前几日不肯收下我送来的纱布和膏药?还是说,小师叔冰清玉洁,瞧不起我落雁门的这些物事吗?”
原来是这件事。
祝枕寒说:“此言差矣。我受伤只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与沈公子无关,更何况伤势不重,那时我已经包扎过一遍,用不用膏药,也无所谓了,沈公子不如自己留着。”
沈樾道:“那你是生气我斩断剑穗了?”
祝枕寒道:“没有生气不生气之说。”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两秒,又说:“原本......就是你所赠之物。”
毁去它也全凭沈樾一念之间,尽管觉得可惜,不过他不会阻拦,想来也没必要拦。
沈樾冷笑:“既然知道是我所赠之物,为何还要佩戴?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吗?”
明明祝枕寒有意不提,沈樾却有意提及往事,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不近人情了。
“大抵是习惯了。沈公子如今谈及此事,我便知道碍了你的眼了。”
正巧有其他弟子经过,远远地瞧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也都觉得十分正常。
沈樾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祝枕寒,说:“既然如此,我想请教小师叔,你又是如何养成的习惯,一口一个‘沈公子’地唤我,我竟从来不知你会拘泥此种繁文缛节。”
祝枕寒忍不住闭了闭眼,启唇问道:“难道要我继续唤你,禾禾?”
沈樾,“樾”为树荫之意,故而小字取“禾”。
沈樾没吭声,像是忽然哑了。
“要我不提前尘事的人,是你,沈樾。”祝枕寒缓缓的,说道,“要我不拘泥繁文缛节的人,也是你。斩断剑穗的人是你,在说到放下往日恩怨之际沉默的也是你。”
“我在退。”他说,“倘若你仍顾及往日情面,就不要再追了。”
祝枕寒接下鸳鸯剑谱一事,大多为了沈樾,或许是那一丝一缕的侥幸心理作祟,希望一切有得转圜,然而他如今已经知晓了沈樾的想法,自然不会纠缠不休,惹人厌烦。
理应如此。
但当祝枕寒望见沈樾眼底的痛意时,忽然觉得荒唐。
他与沈樾修鸳鸯剑法这件事很荒唐,沈樾莫名其妙的痛也痛得荒唐。
因为察觉到这一点而感觉胸口疼痛呼吸困难的祝枕寒,更是荒唐至极。
沈樾的声音生涩低哑,问:“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目光是虚的,却还是追着祝枕寒的视线,像是一定要求一个答案。
那实在是无法直视的凛冽苍风,汹涌的,肆意的,却又隐约压抑着什么情绪。
祝枕寒嘴上说的是“别追了”。
心里想的却是,倘若沈樾再进一步,就会引火烧身。
火星子是经不起撩拨的,他生怕风一吹,一簇簇焰火就重新燃了起来。
10/183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