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沉鱼却又不说话了,摇摇头,让沈樾好好休息。
她此番举动,算是私藏罪人,然而她望见沈樾脖颈露出的一截肌肤上,满是鞭痕,一直蜿蜒生长进衣襟中,她就无法狠心弃他不顾,胥沉鱼甚至后悔起当初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让沈府的人接沈樾离开,她,或是胥寄舟,都很清楚后果,却仍选择了漠然旁观。
胥沉鱼了解沈樾,知道沈樾是怎样的人,所以她相信沈樾。
身为父亲的人,流着同样血液的人,却连问一句有没有隐情的耐心都没有。
沈樾时常高烧不退,如此反复,等到他的体温终于彻底降下来,只是身体发虚,脸色并不好,时不时的,还要咳嗽几声。引路的童子私传胥沉鱼,说,有人要见沈樾。
胥沉鱼说,不见。
那童子却迟疑着没有走。
胥沉鱼只好又问,是谁?
童子如蒙大赦,连忙说道,是刀剑宗的小师叔,祝枕寒。
胥沉鱼想起,从一开始,似乎一切的失控都是因祝枕寒而起的。
她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却隐约能够凭借直觉猜到,于是,她这一次并没有贸然拒绝,而是回去告诉了沈樾,让自己的师弟来决定要不要见——但是,沈樾说,不见。
于是童子端着一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纠结神情,去传话了。
胥沉鱼坐在床沿,沈樾靠在床头,怔怔的出神,他没说,胥沉鱼也就不问。
过了片刻,换了个童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绞着衣角,很难为情地说:“师姐,师兄,我们同那位小师叔说了,师兄不见他,可他非说要见他,不见到就不走似的。”
他犹豫一瞬,又说:“现在......渐渐有弟子围观,再拖下去事情恐怕会闹大。”
胥沉鱼没有应下,只是看着沈樾。
几秒后,沈樾像是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似的,慢慢地将视线从窗户挪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欢喜,他只是很平淡地说道:“好,我见。”
在落雁门的山门,沈樾确实看见了祝枕寒。
他想了祝枕寒不止一个月,想得快要发疯,如今真的见到时,却并不觉得宽慰,那张脸上出乎意料的带着焦急的神色,他素来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情绪,喊他,禾禾,沈禾......沈樾。然而,沈樾只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有了第二眼,就有第三眼,他就会再次陷入那种困局中,无法脱身,而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留在临安了。
台阶的尽头,沈樾闭了闭眼,不再看祝枕寒,转身离开。
踏入山门之际,他恍恍惚惚地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让祝枕寒看见他的背影。
然而,他心中却半点快意也无,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这短痛,已经足够他的指尖发麻,藏在袖子底下,颤得像是紧绷得快要断掉的弦,所有遗憾或是喜悦,都一并摧毁殆尽,溃为云烟,那些刀剑宗与落雁门的恩怨,悬殊的身份,都在此刻成为“往事”。
此后,温柔残忍得像一柄断水之剑的临安逐渐远去。
随之迎面而来的,是千里风沙,烈烈如咽,却是钝刀,一点点将过往剥离。
第51章 梦觉西窗晓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沈樾侧眸望向窗外逐渐氤氲得更深的夜色,缓缓说道。
“黄沙镖,鸳鸯剑谱......我回师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你送我的那册话本。”他说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彻底死心了,然而当回忆重新浮现之际,我发现我的心不是死的,它只是短暂熄灭了,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就能将火星撩拨得复燃。”
“当时我太过怀疑自己,也不敢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赴约。”沈樾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忽然笑了,“如今我也知道了,你不是没赴约,是没收到那封信。时间隔了太久,当时你没有收到信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你不是不愿见我——这一点就足够了。”
祝枕寒迟迟不说话,他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了,于是找话题来说。
“至于我一直不想告诉你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好丢脸啊。”他说,“如今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的挣扎,大多都是基于你毫不知情的情况发生的,在你眼里,恐怕觉得我突然一下子就不理你了。我也有些担心,你会不会以为我还为了生辰礼物的事情耿耿于怀。当然,小师叔,你更不用觉得我可怜,我如今再讲述那些事情时,并不会难过。”
半晌,祝枕寒从喉间慢慢逼出几个字:“这并不丢脸。”
他声音又哑,又低,闷闷的。沈樾讲到后半段的时候,一直不敢看祝枕寒神色,如今听到他的声音才恍然抬头去观望他,即使夜晚寒凉,也能看得清他的眼眶泛红,说话之间,只是眼睫轻轻地一颤,泪水就顺着眼角往下淌,一直蜿蜒滑到他微启的唇瓣间。
“我......我不知道你那时候那样难过,也没有察觉到你当时的不对劲。”
祝枕寒说着,即使极力压抑着酸涩,仍有滚烫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往外流,引得素来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哽咽,他越是想要阻拦,就越发不可收拾,如同轰然决堤的坝。
于是他只好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我并不是顽劣不化的冰。禾禾,我比你想象中更早对你动情。从你第一次吻我之际,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后悔当时没有回吻;我确实不善表达,不能像你一样直白地说出喜欢,但是当你问我,你可不可以喜欢我时,我并不是随意答应的,我那时候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知该如何反应。”
祝枕寒沾着泪珠的眼睫颤了颤,于是沈樾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连忙要找东西给他擦眼泪,结果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帕子,就只好抓着袖角,走到祝枕寒面前,半蹲着身子,细细给他擦拭眼泪。泪水流进指缝的时候,沈樾惊觉,原来祝枕寒的眼泪也是烫的,旋即,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好笑:祝枕寒又不是冰做的啊。
边擦,边哄道:“和你重逢之后,相处了这么久下来,我也能大概猜到当时你并不是我看上去那般冷淡。你记不记得,我在落雁门的时候,还刻意刁难你?那时候我心有怨愤,见了你就无法保持全然的冷静,忍不住要刻意刁难你,你不也是处处忍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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