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燕纾问:“你喜欢这里?”
“当然。”
“为什么?”
“这里有你桑爷爷,他是个好人。”君随月说,半开玩笑地,“说不定以后你也会喜欢什么地方,而那里对你来说与众不同的原因是有个坏人。”
君燕纾难以理解,但他已经习惯于君随月偶尔蹦出一两句谜语让他以后猜。
君随月问:“你喜欢我吗?”
君燕纾点头。
“有多喜欢?”
君燕纾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君随月说,“你会伤心吗?”
伤心,君燕纾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按理说他应该会如此,但那是什么感受呢?
“算啦,”君随月语气松散,声音温和,“真到那天你就知道啦。”
君随月等到桑予回来,再次跟他下了一盘棋。五子连珠,桑予连输十盘,已经麻木了,专挑君随月不爱听的说:“那个小家伙的问题,你解决了多少?”
君随月低着头只顾落子。
“别装聋作哑,”桑予皱眉道,“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他已经改不过来了,是你执意要带着他,要求那个万一。尽管你故意让他学习普通功法,但他在剑道上的悟性连我都心惊,这样的人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必然会走到巅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走入歧途,会是什么光景?”
“哎呀,这不是还有你在嘛。当代只会出一个剑仙,他打不过你的。”
桑予看他许久:“你有办法,但你不愿告诉我。是笃定我不会同意,还是你也没把握?”
君随月就笑:“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你也就是他这么大小的娃娃,转眼就敢乱猜我的心思了。”
桑予眉头一皱,君随月又连了斜线上的五颗白子:“我活得够久啦,木头。而今寿数该尽了,你替我看他到成人吧。”
这简直是托孤,桑予喉结一滚:“……你知道我不喜欢他,还敢托付给我?”
君随月笑眯眯地托腮:“你是好人嘛。”
君燕纾十二岁,君随月买了沈州的一处庭院,带着君燕纾住了小一个月。
冬至大雪,君燕纾出门扫雪,抬头见君随月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膝上横着一把剑。
这秋千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君随月看着好玩,便留下了。此刻君随月穿了一身白,轻飘飘地荡,仿佛没有重量。看见君燕纾在看他,便招了招手:“小孩,过来。”
君燕纾放下扫帚,走了过去。
君随月把剑递给君燕纾,轻轻松松道:“我要死啦。”
秋千抛高又降落,君燕纾拿着剑,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窥见太多天机,我会被反噬死得很惨,七窍流血,全身抽搐,开膛破肚,”君随月半真半假说,“甚至骨头还会爆炸,你也不想我死得那么痛苦又难看吧?”
君燕纾凝视着剑,明白了什么:“……所以?”
“所以,”君随月轻轻点地,秋千停在了少年的眼前,他笑盈盈地提议:“你杀了我吧,小孩。”
君燕纾脑海里有根弦突突地跳动起来,像是冰层下滚烫的热流,薄冰般的罩子快被融化了;他隐约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口,懵懂问:“现在吗?”
君随月道:“就现在。”
君燕纾有片刻的混乱。胸腔里翻涌着什么,但他的大脑依旧处理不了。他提起剑,再一次确认:“你要我杀了你,是吗?”
“对,这是命令,”君随月说,“动手。”
命令是不可违背的。
一些条件反射的记忆让君燕纾下意识地行动起来,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剑锋穿透了温热的胸膛。
君燕纾全身一颤,松开了手,猛地后退两步。他意识到自己在颤抖,他理解不了,但胸口闷痛,眼眶发酸,喉咙干涩,他死死地看着君随月,无意识地攥着领口,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大口呼吸着:“我……怎么了?”
“你在难过,”君随月说,疼痛让他的声音虚弱,但虚弱里掺着些欣慰的笑意,“桑予说你是白眼狼,可我还是把你养熟了。”
君燕纾睁大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听得见,但忽然什么也听不懂,只感觉到疼,疼得他蜷缩起来,跪在地上,从胸腔里撕出一声恐惧的叫喊。
“别怕,小孩,”君随月轻声道,“都过去了,从此以后你什么都不必怕了。”
君燕纾只是摇头。
君随月笑了笑:“以后我教不了你啦。桑予会来接你,你要听他的话。”
“你要自己思考,不要只会听别人的安排。你以后会变得很强……不要做不喜欢的事情,如果还有余力,也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长大后,你可能会遇到一个虽然说话不中听,但非常喜欢你的人。如果你也喜欢他,可以救救他。
“你要记住,君燕纾,”君随月吃力地说,“记住这种感觉,杀人之前,多想想。”
君燕纾摇着头。君随月的呼吸越来越浅,最终闭上了眼睛,安详得像是沉眠。
君燕纾小声道:“兄长。”
他泪流满面,又叫了一声:“兄长。”
“别走,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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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下一章送桑予下去,送权衡过来
第42章 君身三重雪(七)
“……您还是不放心我,是吗?”
君燕纾安静等待后文,桑予神情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君燕纾,我始终认为,他把你带在身边,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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