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让她总是在安静和生动之前切换自如,有时剔透不夹杂任何杂质,有时却湿润又情绪生动。就像现在,她只是这么望了过来,眼睛里的情绪就似要淌满整个世界,带着流动的生命力。
这是一种蛊惑人心的纯,诱着人无法对她说谎。
裴慕西伸手。
隔着虚空,没碰到夏糖。
仅仅是为了挡住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动了动喉咙,顿了几秒,有些过分冷静,
“因为我不谈恋爱,夏糖。”
夏糖没出声了。
只发出一些在枕头上轻轻蹭了几下的动静。
裴慕西没有马上垂下手。
而是静静地等待了一会,等动静彻底消下去之后,才放下手。夏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呼吸绵软。
垂落下来的手有些酸。
可裴慕西却仍然忍不住攥紧。
她今天晚上势必不可以和夏糖躺在一张床上,就算是隔着厚厚的被子,也仍然如此。
理智让她此刻足够清醒。
情感却仍然在内心汹涌,无法平息。
于是她静静地坐在了床垫旁边的地上,端着那杯被剩下的,甜味的酒,喝了下去,糖融在酒精里,烧喉感便减少了几分。
挺好喝的。
她这么觉着,还是甜酒好喝。
甚至有几分可惜。
可惜南悦斯这么爱酿酒,却没有试着去这么喝过。
不过。
如果南悦斯还在的话。
肯定会表面上说,只有小孩才这么喝。
然后又在背后偷偷学她这么喝酒。
思绪飘远又飘回,她知道今晚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也许是她突然生出了不靠谱的想法,她开始猜测,为什么夏糖要执拗于问她这个问题。
夏糖明明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明明有一个,可以为了夏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可以去到外太空,永远和夏糖站在同一边的人。
也许是夏糖过分依赖她,想从她这里获知一个靠谱的答案,再去试验。
又或许是,醉酒之后的正常反应,就像是有些人醉酒后的习惯,喜欢找人谈心,喜欢哭,喜欢亲人,喜欢跳兔子舞……像夏糖这样,一喝酒就好奇接吻会不会上瘾的,也不是不可能。
裴慕西用理智给定了自己两种答案。
最后,剩下情感冲动下冒出来的一个答案。
她盯着夏糖,玻璃天窗下透进来的月光朦胧,像是一层光感滤镜,盖住夏糖睡着之后仍然漂亮的表情。
她静了几秒,双手环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垂下眼,声音似乎要揉杂在月光里,
“可是我不想让你喝苦酒。”
一整晚,裴慕西放空了自己,没有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没有散成碎片在脑子里叫嚣的记忆。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期,在还没来到南广的时候,她偶然翻开抽屉看到的那张合照,南西峰和一个女人的结婚照,两个人笑得都很开朗,像是盛放在海洋里的花朵。这个女人像是南西峰的妻子,但是在此之前,裴慕西从未见过她,只听到南西峰醉酒之后的呢喃。就算是在南西峰的葬礼上,这个女人也未出现。
只有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南悦斯赶了过来,和南西峰眉眼极度相似的南悦斯,她在那之前从未谋面过的南悦斯,将她抱在怀里,护住她的眼,让她滚烫的眼泪可以淌在南悦斯掌心里。
听说这是她的亲姐姐。
听说南西峰和裴斯云因为感情破裂,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了婚,于是南西峰带她来了海临,南悦斯和裴斯云留在南广。
这并非什么痛苦的记忆。
也并非就因此给她带来怨恨和不忿。
因为南西峰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已经尽到责任。
因为南悦斯也是个好姐姐。
可她仍然会想起那张照片上南西峰和裴斯云开心的笑脸,和现在提到南西峰名字时裴斯云面无表情的脸;也会想起南悦斯醉酒后带着哭泣的呜咽,还有蜷缩在地近乎于病态的明思曼。
裴慕西从来不懂爱情。
她以前觉得,爱情只是短暂瞬间的拥有和绽放。
所以她一贯以隐性的抗拒姿态,来理解爱情这个词语,她回避那些问到爱情的问题,她散漫地面对这些问题,她不想让人觉得她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画面,就执拗地去拒绝。
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但她仍然对爱情这个词语感到费解,哪怕现在已经降临在她身上,哪怕她感知到的更多的是美好,但克制和抗拒仍然是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更何况,让她明确感知到这个词语冲击力的人。
是夏糖。
是她几乎看着长大的小孩。
这一个关键词,就能将她所有的旖旎和设想打破。
可悲的是,在遇到这件事时。
她只能清醒着沉沦。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
夏糖睁开眼的时候。
视野满是柔和的金光,朦胧,不刺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那片透明的玻璃天窗似乎被什么罩住,蒙上了一层降低亮度的罩子。
看不到天空。
一切都是柔和的,愉悦的。
被子很暖,床垫很软,让人觉着仿佛是躺在流动的画里。
她翻了一个身,放空几秒后。
她听到裴慕西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柔润悦耳,带着精力充沛的悠扬,刻意放轻了许多,
“嗯,我知道了,我会和她说的,好,我会送她回学校,没事,应该的,不麻烦的……”
这个语气,这些话……
夏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裴慕西在和谁打电话,嗯,估计是她妈担心到早上,实在放心不下就打来了电话给裴慕西。
以前也是这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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