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跳下去,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垂下手,一只镯子顺势跃下,当啷啷,摔得个粉碎。听那声,脆得很。手心泌出不少汗,她小心翼翼下了窗台。
隔日,长辈们拉住她说有事要谈,她坐下听了半个钟头,方进入正题。他们现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订婚宴的位置、时间、日期,每个人都有不下十个的想法。
“给谁订婚?”她贸然开口。
“当然是给你啦。”
“为什么?我的意思是需要这么快吗?”
席大爷回她:“这还是慢啦!昨儿个晚上不是说的好好的嘛。你也在场的,怎着记性这样差。”
一小段插曲过去,他们又讨论起该邀请哪些人来。玉棠实在记不起昨儿答应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于是便以这种昏昏噩噩的状态度过了一段时间。
人散去,她一时无事可做遂忆起夜里苦念了好些时辰的事情。她瞒着长辈独自跑出家去了那日去过的茶楼寻兰杏。
玉棠不敢直接去找她,便进雅座一边喝茶一边等她完活儿。茶水沏了第三壶,她眯完一觉醒来,兰杏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
待兰杏出了这条街,她装作偶遇到对方的样子迎了上去。
“做什么去?”她说,“近些日子忙得脱不开身,还未来及问你可找到住处了?”
兰杏抱紧胡琴,回道:“找到了,在小天人街后头那条路上,和一位大姐合住。”
“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带着一个儿子。她和我一样都是唱戏的出身。”
“真是巧。”一时无话,两人并肩走着。某处飘来打更人懒散的长调,玉棠看眼天边,心焦如焚。正是这种时候,兰杏抽冷子问她,“你是才跳完舞回来吗?”
“不是,”她下意识给否认了,随即现编个谎说,“和朋友去看了话剧,磨磨蹭蹭拖到这个点儿。”
“话剧?放到这个小城真是罕见。叫什么名字,好看吗?”
“说是学生自主组织的演出,没多大意思,逃不掉情爱二字。”
“唉,我倒想去看看。说起话剧我想起了电影,有那么几位先生太太曾讨论过,没准儿以后我们大家足不出户就能看到电影、话剧了呢。”
“那怎么看,雇一班人到家里去演吗?”
“不行,那样和听戏有什么区别。总有新奇的方法的,就像台湾拉车的不用人力车而是全开着西洋车。”
玉棠笑个不停,牵着她的手问:“你的想法够新奇的啦。我问你一件事啊,你有没有想过去大城市生活?”
“嗯。怎么说?”
“我送你去上海吧。”
兰杏闻言惊诧莫名。
“你不相信?我有钱送你去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说这话听起来很怪。”
玉棠忽然停下。“我要结婚了。”
“诶?”兰杏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向前走了几步,胡琴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琴弦嗡嗡颤动。
她眼睛发干,有点反应不过来。拾起琴傻愣愣杵在原地。
“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但我没办法让父母明白。”
“这段日子我怎么熬过来的我忘了大半,我本来不愿和你说的,我想好了,只要你同意我立马把你送到上海去,让你过上另一种生活。可是我看你微笑的脸,听你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嫉妒你,嫉妒你这样开心,我恨你,那么长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不堪。
“我恨你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去恨你?归根结底,我恨的是无能为力的我。兰杏,走吧,去上海,去读书,过另一种生活。”她抱住兰杏,激动地向她讲述未来、另一条路。
“到了那儿,不会再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你,不会再有人干涉你的生活,那里是新生路,一个新的起点。”她见兰杏沉默不语,便摇动对方的肩,叫她回话。
“你怎么认定我到了那里会过得非常好呢?”
玉棠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会过得非常好呢?”
“那有学校,有工厂,你的路会宽广很多,你守在这里只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女人的一生不就是结婚生子。”
“你怎么会这样想?”玉棠震惊不已,这是她从没想到的,却也是她早该料到的。她捧住兰杏的脸,连声道,“糊涂呀,你糊涂!你要给一个陌生男人当妻子,给他生孩子?!连你也这样想!连你也这样想!”
“大家都是这样,你为何偏说我。”
玉棠收回手,定定地瞧着她,嘴里喃喃道:“连你也这样想,连你也这样想……”
她说了一大串话,玉棠一字没听。脚下的路软绵绵的,她深一脚浅一脚,没入黑漆漆的路口。身后的女孩儿一下子竟离她这般的远。
空想,到头来一场空,空想!她的痛苦,她的心意,她的抉择,空想!荒诞无稽!可笑至极。世界上还有比她更蠢的人吗?
她一脚踩空倒在地上,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大笑起来,变作个疯子在深沉的夜晚大笑不止。笑新思想、笑改革理论、笑无政府主义、笑自由恋爱。笑得涕泪交流。
第40章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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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送到她手中时已被拆开了,很明显有人未经她的允许读了里面的内容。玉棠翻过信纸,见上面写着兰杏两个字,怒火腾地烧至心头。
“谁拆开的?谁干的?”
春莺犹豫一下道:“大太太他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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