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他们都走了?”叶形谨慎地问道,看见惠良摇了摇头。
“有事。”好像这两个字太过浅薄,不足以形容他的讽刺,制作人又补充道,“工作。”
叶形没能明白这个答案与惠良语气之间的必然联系。
“工作?”
惠良并未回答他,而是双手抱胸,望着其他方向。
似乎不太想深入谈论此话题,叶形闭嘴,开始想如何礼貌而自然地离开。
正当他决定以时间来不及经纪人还在等为由遁逃时,惠良说话了。
“你想不想在一档新综艺里当常驻。”
叶形迷惑了一下。
他脑海中迅速划过《价低者得》和不知道有没有消息的《?/15》,答案先于他的反应脱口而出。
“当然可以。”他狡猾地替换掉惠良使用的动词,接近于本能,“想”和“能”是两码事,谁不希望工作多一点。
惠良未作评价,而是继续给他的上一句话增加定语,“是运择协助制作的。”
运择两个字唤醒了不少记忆,比如尹朋池,比如Yuki刚才在休息室里说的话——关于故步自封和运择开辟的新道路。
“运择和B-plus关系很好吗?”叶形揣摩着措辞,觉得自己想得太浅,说法不太严谨,“还是说惠哥您是总制作人啊?”
惠良看着他笑了,轻轻摇头,“GP还不至于,”他缓缓敛去笑意,“不过也算说得上话。”
叶形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运择的艺人不是多到要扑出来了吗,能允许让我常驻?”
在他心目中,任何娱乐公司能够掌握一档节目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将好角色分配给其他公司的人。同一阵营的人尚且会分派系斗争,对立面则更容易产生过节。只是现在讲究和谐,不过就是把罅隙磊落地摆在台面上以后,再盖一层体面的薄纱罢了。
惠良的神色略显为难,声音轻下来,“这个常驻位置……拼身体的企划会比较多。”
稍有些欲言又止,叶形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果然不是什么好角色。
从指压板到脱衣服,从椅子通电到天降大盆,从鬼屋冒险到凌霄飞车,拼身体式综艺的定义相当广泛,本质倒是很好理解,反正反应有趣就行了。
“现在还有人爱看这种吗?”叶形直白地说。
靠着身体疼痛和精神暴击换取笑声,21世纪20年代以来应该已经脱离了政治正确的范畴,虽然大部分人看着小视频里蹦着蹦着跳到沟里的人还是会乐不可支。
“这只是一个版块而已。”惠良简短地回答。
短短几个字,仿佛暗示节目组可以随时根据观众反馈对其进行调整。
叶形摩挲着后颈,再次重申,他对于工作几乎没有NG,只是……
“您确定我合适吗?”他略感尴尬,反应艺和语言艺术称得上一对反义词,前者是体力劳动,后者需要动脑,高下立判。一旦稳定地从事反应系工作,并由此定型,那么整个艺人生涯都难以脱离这个标签,多样化工作自此无缘。
更何况坐着看看vtr怎么都比真枪实弹出外景好吧。
“合不合适的,主要看赞助那边的意思,”惠良粗略地说,“他们想选一个话题度高一点的,好的坏的都可以。”
坏的话题度能对节目数据造成正向影响吗?叶形想。除了猎奇,应该很少人会愿意在电子设备上看到一张好感度非常低的脸。
除非是艺人刚翻车,那么其正在放送中的节目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传说有位著名演员在电视剧播出期间被爆出霸凌后辈的丑闻,一时间线上线下恶评满满,舆论发酵顶破天之际,电视剧正好放到他被主角反杀的部分,据说当主人公将利剑刺入他的心脏,这位反派眉目狰狞血液狂飙几近cult片的那一刻,瞬时收视率飙升到了3.1。
叶形莫名一阵寒意。
如果他因为蹭周导热度被反噬,观众会更喜欢看他被猛击胫骨吗。
“那个,赞助是谁?”他转换话题,小心试探。
惠良掏出手机,在某个页面点开一个icon。
叶形凑过去。
那个品牌形状熟悉,他见过不止一次,电视台电梯里的广告,还有陆于则车上的备用水,两次见到都与星都之旅有关。
“我以为他们和星都关系更好,”叶形悄声道,“现在转投运择了?”
惠良发出的声音介于轻哼和嗤笑之间,“星都?”他顿了一下,审视着叶形,“一心只想捞快钱的公司,最后只会被欲望给吞噬。”他目光移开,似在喃喃自语,“实业和资本是一体两面,流量是最虚的东西。”
叶形茫然地听着,似懂非懂。惠良如同在暗示着什么,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此前常人乐在咖啡店对他说的话。
他纠结半晌,接着道:“我听说,有星都的艺人想跑路。”
惠良抬眼,“你听谁说的?”
“……我——”
“不过,你也没说错,”惠良看着失语的叶形,径自继续下去,“运择一个子公司,专门搞企划制作的,挖走了好几个星都的员工。”
叶形微微张口。
这是一些可以验证他此前猜测的新情报。
他在录影棚没待更久,Yuki的车还在等他,据她所说,叶形目前积累了一些不太王道的知名度,对于偶像来说不太好,但对于艺人而言,有价值与否值得观望。这导致继续依靠打车往返产生了一定危险,虽然叶形觉得,出租车司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对他有所关注。
他与制作人告别,一门心思往外走,想着与惠良的对话。
那么突然问他有没有兴趣接工作,这种事不该通过经纪人来传达吗。
叶形有点泄气,真要说的话,他当下的要务在于那篇博文,也许是短短几个字,也可能是长篇大论的意见输出,具体内容一旦写就,就必须得发出,对于这个决策,叶形本身毫无反抗的权利。
继续前进。
随着地点变换,走廊里微妙地吵闹起来,似乎是从其他录影棚中传来的喧嚣。或许那就是导演和助理们所谓的“工作”,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那些声音不属于叶形。他忽然开始想念起某个时刻的自己,汗水沿着脊柱沟向下流淌,灯光之中,他在拼命地笑。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真实或者虚拟,网络上的每个转赞评数据都是赛博视线,哪怕只是扫过他都也会留下浏览痕迹,这种感觉非常好,好到让他需要更多。
他其实不害怕Yuki提及的……被骂的那种结局。
当叶形走到电梯间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他拿出,除了声援推文,想不到其他结果。
震动持续着,听上去不像信息,Yuki等太急打电话催他?
然后视线聚焦,是通话,来电人备注陆于则。
叶形没有第一时间接通。难以解释他当时心绪,空调运作的风声在头顶嗡嗡作响,一次又一次拂过他的衣领。
电梯在眼前到达,中分门洞开,现在是下楼上车回家的最好时机。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轻触手机屏幕。
他听见陆于则在电话那头的声音。
“嗨,叶形。”
不管多少次,他都觉得自己被陆于则叫名字的时候,会微微地僵硬。
“嗨。”他轻声说,打开楼层防火通道,感受空荡荡的回音。
对于一些避人耳目的事而言,这里绝非最隐秘的场所,叶形自顾自地偷偷紧张着,生怕被撞破什么。
听筒内的呼吸声缥缈,陆于则说:“你还记得昨天,我问你有没有空吗?”
叶形“嗯”了一声,手搭在扶梯上,热气上升,陆于则继续道:
“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更特别一点的地方。”
金属扶手上慢慢洇开一团雾气,叶形压抑着灵魂,竭力自然,“哪种特别?”他意有所指,“可疑小酒馆的哪种特别吗?”
陆于则笑了起来,低沉地,显得格外迷人。
“这么说的话……好像不是,”他话语中仍带着笑意,“更符合约人出去的本来定义。”
糟糕。
叶形慢慢地攥紧掌心,他能完整地感觉到胸腔起伏的幅度,心脏收缩,快要冲破他的喉咙,超出某个界限。
“什么意思?”他干涩地说,只能发出沙哑的低音。
那头沉默了,无法看见表情就是会有这样的问题,对方在微笑,还是为难。叶形咬住嘴唇,不明白这是不是新的欲擒故纵。
所幸他没等太久,因为只在五秒过后,陆于则再次开口了。
“叶形,”他的声线带着电子模拟式的空灵,柔软到不真切,“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去约会。”
第50章 大雨将倾
“我看到你发的博客了。”陆于则突然说。
他和叶形正站在上行电梯之中,后者沉默片刻,揣摩着对方的意思。
“博客。”叶形干巴巴地复述,陆于则指的显然是那条对周导演出柜宣言的支持博文,97%内容出自B-plus公关部,他只参与了少得可怜的部分。
“那也是你的想法吗?”陆于则问道,听上去像是随便问问,“——还是,单纯的,你公司的策略。”
叶形愣了一会,暗自忖度这到底算不算打探消息。他莫名被刺到,心怀鬼胎的人容易对一切产生疑心,认为所有人都在针对他。
毕竟陆于则猜对了大部分。
“和公司没有关系,”电梯数字从负数变为1,暂停,闪烁,“你哥哥派你来打探消息?”
电子音响起,旁开式门留出足够空隙,足以让他们并肩走出去。
“不,”陆于则笑了笑,“是我个人比较关心。”
叶形无法回答,此处的“关心”指哪个方面,对该事件本身?还是对于广义出柜的看法?
他暂无余裕去想。
陆于则大概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面对被提问者的默不作声,他并不追问。叶形心不在焉,事实上,这种失神从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便开始发作,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他们处于体育馆内部。
这座体育馆在市内算不上赫赫有名,上世纪70年代造物,修葺两次也没能挽救回曾经的光荣,相对于万人场馆的气派,此处最多容纳观众4000人,从人数规模角度勉强抓住乙级的尾巴,再少一个位置就只能算作丙等。
叶形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我能问个我个人比较关心的问题吗,”未等陆于则回应便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是这里。
他在半路上就认出了目的地所在,他曾经频繁出入的地方,绝非适合约会的所在。
约会,没错,听上去带着讽刺,甚至有点老土。昨天陆于则在语音通讯中的话仍然清晰,他问要不要和他约会。
“约会”可以有无数种定义,进退都能被解释得天衣无缝。叶形想。哪怕最后陆于则再次用上那种该死的装傻手段说这只是一次“约定时间地点的见面”而非date的话,他都能接受。
但是,为什么是这座体育馆。
Semistar的最后一场live就在这里。
Semistar在此解散。
他侧身看向陆于则,发现对方也正在望着他,二人目光相接。
那么和谐、稳定,好像他们正要进行朋友间的交谈,谈及再寻常不过的话题,内容和语气尽量直接,不会暗藏杀机。
陆于则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叶形安静了一会儿,他不可能事先想到这个回答,答案超纲。他感觉胸腔中的某根细线即将断裂,就像屋檐下的蛛丝,哪怕遥远空气中的一个音节,都会使之悉数破碎。
“……什么意思。”他要放任这一切发生,紧张地渴望着其他东西。
也许即将达成一条故事线的结局。
“我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叶形。”陆于则温柔地说。
他开始往前走去,指示标牌周围闪着荧荧绿光,叶形亦步亦趋,尚处于未回神状态。
“你要去哪?”他问道。
陆于则揽住他的肩膀,又迅速松开,掠过两秒,用行动作出回答。
叶形跟在他身旁,瞥了眼标识,那是VIP区间的方向。
如果把中小型体育馆作为live场馆,那么贵宾区域就可以当成关系者席使用——位置正、观看效果好、与观众动线相对隔绝,表演者能邀请家人、圈内好友来看,或者由公司安排后辈见习,颇具实用价值。
再或者像Semistar解散那晚,请来一些娱乐行业相关公司负责人,从最佳位置观察台上每个男孩子,搜寻他们想要的东西。
鲜花、音乐、欢声,无数饱和度过高的素材堆叠出吵吵闹闹的热烈气氛。
虽然现在空无一人。
字面上的空无一人,包括平时对外开放的部分。地下姑且还停着零星车辆,可此时目力所及范围只有室内灯,填充着人工白光。
“你回想起什么了吗?”陆于则问。
叶形心情复杂,却表现得出乎意料得平静,他只在排练前到过一层正中位置,那时尹朋池作为队长正和舞台导演确认效果,当所有光线集中在场地中央,要确保呈现出最佳演出效果。
“没有。”他摇头,其实在撒谎。
体育馆还是太小,眼前算得上半室外,场馆正中不设顶棚,露出天空。陆于则站定,两手抱胸,凝望远处。
“你抗拒谈你的偶像时期,”直截了当,毫不在意对方一般,“为什么。”
照旧不见起伏,叶形以为自己会情绪激动起来的。
但是没有,他呼吸节奏稳定。
“因为毫无意义,”他说,看着前方,满目只有分明的绿色与砖红,“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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