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入水中。
那次意外应该给剧组添了很多麻烦。叶形想。他的业余、不谨慎昭然若揭。他从水中起身时,寒意涌入毛孔——正如此刻一般,
不同的是,这次他抬头,没有看到陆于则笑盈盈的眸子。
酸涩咬蚀着内脏,有种冲动快要挣脱四肢。陆于则没有回应。
他不发一言,仅仅安静而阴郁地站在那儿,不解释也不深入,没有借口也不增加修饰,单纯而自持地缄默着。好像他永远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除去必要的部分,绝不透露任何内心情报。
永远那么语焉不详、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如同一种具备全知视角的优越感,现在更加清楚地呈现在叶形面前。
“我远没有你知道的多,”他疲倦地移开目光,放弃了似的,“……因为没有人告诉我。”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也不在请求别人透露任何内幕,他只是承认失败而已——从一开始起。
一开始,在故事的最初,他只是肤浅地以为,陆于则要泡他。
但是……
“你究竟为什么要接近我?”
叶形问,肋部的压力使他呼吸困难,带来晕眩的感觉。凝滞的氛围里隐约有女声提醒,如果是你的话,他会说的。
陆于则没有说。
叶形只能看见他的影子,斜着刺入奶油白的地面,反光闪烁,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白天还是夜晚,他分不清。
“为什么,”他艰涩地说,再试一次,“如果星都……只需要一个够大的,足够有冲击力的爆炸性消息,来掩饰自身丑闻的话,那又为什么……是我。”
叶形失去遣词造句的能力,语气渐弱。他在发问时已经预想了答案——这也许和艺人矩阵有关。不是吗,他似乎是B-plus某种营销策略里小却关键的一环,信息流在暗处缓缓流动,星都获取这些秘密很难吗?叶形不觉得。
公司竞争。
“……让我失去正面曝光,对你的公司来说是件好事,对吗,”他手指蜷缩着,却仍旧无法与陆于则对视,“你故意——接近我,这样既打击了B-plus,又掩护了星都……”
犹如自杀式袭击,一举两得,格外轻易。
叶形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只是张口就会消耗如此多的体力,他耳际弥散开无数异动,电器运作、钢筋膨胀、阵雨般的蝉声。呼吸、心跳。世界上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他在正中心。
陆于则很久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叶形,讶异一闪而过,继而转换成一种固执的忧郁,停留在瞳孔深处。
突然,他笑起来。
肩膀微耷,如同精疲力尽,再傲慢也无济于事。
“不是这样,”他说,放弃一切似的,话音温柔,“我不是为了破坏什么,才接近你。”
他慢慢靠近,迫使叶形不得不直视他,后退,直至身体抵住坚硬的桌面。心脏正剧烈跃动,从胸膛中传来回声,所有的所有都近在咫尺。
然后,陆于则说:“你……很有吸引力。”
叶形微微张口,愣住了。
“你说什么?”
他茫然地说道,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剧情突然拐了个弯,被开膛破肚前,他居然得到了出其不意的饵料。
陆于则维持着淡淡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些难过。
“我说,”他轻声叹息,“我被你吸引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
……
尘世里的一切噪音被倏地截断。从这一刻起,叶形忽然发觉,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噪音,仿佛深陷真空,他与陆于则之间的联系是唯一的介质。
胡说。
怎么可能。
脉搏加速。他很想这么驳斥对方,可陆于则没有给他机会。
“我向你提起过——第一次看见你的情形,”陆于则说,“就在表演开始前,你毫无防备地坐在那里……放空,”某种朦胧的东西笼罩了陆于则的眼眸,明确又直白,“古怪、特别……也很有趣。”
舒爽的夜里有梨花香气,湖风飘逸得不切实际。
“可能真的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当时我想,我得见见他,”人称代词指代的是谁显而易见,陆于则耸了耸肩,“我试着去了后台,却没能找到你。”
叶形没有开口。他无法说话,喉咙被堵住了。他不由自主开始想象,如果那时候他们相遇了,又将是何种情形。
“我离开了,没有坚持等待,或以其他方式认识你,”他半是回忆着,凝望着叶形,“也许我的潜意识认为,这无关紧要。”
确实无关竟要。
“直到几年后,我遇到了惠良。”
陆于则接着说。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对话中,叶形愣了一下,复述道:“惠良。”
陆于则点头,“我不确定具体时间,也许是一年半以前,”他巧妙地避开了与制作人相识的原委,轻描淡写道,“惠良说他正在做一档数据很差的网络综艺,主要是为了实现新人AP或者AD的娱乐企划构想,有点像个……孵化器?”他停顿一下,笑容却放大了,“他谈及《STAGE》不太充足的预算、偶像出身的新人MC、无法实现的剧本……
“他谈了很多,最后给我看了一期节目。”
叶形屏住呼吸,好像左右他感情的转折就此拉开帷幕。
“然后我发现,那个新人MC,就是我曾经见过的、坐在舞台边上喝水的年轻人。”
话音落下,他们久久地对视着,陆于则眼睛微微弯起来,看上去那么轻松,真诚得让人呼吸困难。
他的情绪一点都不激烈,可是叶形莫名觉得,这松弛细碎的几句文字,抵得过万语千言。
“非常奇妙,原本无缘相识的人突然有了确切的信息,就像……虚影和实体重合到一起,”陆于则歪过头,发尾拂过眉梢,“就像幻觉成真——无论巧合还是命运——似乎预示着什么。”
……措辞太夸张了。
叶形很想说都不是,新人MC曾是不起眼的idol,这既非巧合也非命运,更不代表某种预兆。可他无法说出口,氛围裹挟着他,调动起情绪,让他居然也燃起躁动的期待。
“大概正是从那之后,我开始去了解了关于你的事,”陆于则继续说,目光闪烁了一下,“你的生日、你的出生地、你喜欢的衣服风格、你爱吃的东西……细枝末节的公开信息,获取起来轻而易举,”陆于则稍稍低下头,“……但这很蠢,不是吗?”
叶形压抑着回答的欲望。
“毕竟,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陆于则兀自说着,仿佛也不在乎叶形回应与否,只有吐露真心才最重要,“这远不及靠近你以后,用我的眼睛、身体,感受到的一分一毫。”
背景杂音霎时间又全部回来了,万物归位。
就在陆于则话音落下的瞬间,心脏轻颤。
叶形几乎感到恐惧,骨骼发出异响。他好像从陆于眼底看到一丝奇怪的光芒,接近于狂热,还有几不可察的、微末的绝望。
“感受,”他机械地重复着,背后发冷,着了魔似的问道,“那么,你感受到了什么。”
纵使他正沉浸在战栗的余韵之中,但还是问出了口。流畅、毫无负担。
他究竟在撕开陆于则的衣服,还是主动献出自己。
远处蝉鸣加倍喧闹地嘈杂起来,隐约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我感受到了很多,”陆于则断然说,“你想听吗?”
叶形陷入幻觉,条件反射地点头,再次被牵着鼻子走。
陆于则轻轻咬住下唇,思忖片刻后松开,在颜色温暖的嘴角留下一道齿痕。
“你喜欢观察别人,”他偏头,慢慢说道,“用一种直白坦率的目光去审视别人的细节,一旦被发现了,会非常高明地移开视线。”
叶形有点想笑。他也确实从鼻腔中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你对气味很敏感,”陆于则继续说,“这可能源于你性格中大胆、纤细的部分,不如说光和阴影、风和脚步声、空气里的水分子,或者任何客观存在都能吸引你的注意,最终构成影响你行为的部分。”
琐碎又零散,充满了感性分析,全都是臆想和猜测,前后逻辑都不通顺。叶形盯着他,默不作声。
陆于则接着道:“你喜欢《STAGE》这档节目,它有种象征意义,你在乎的不是节目数据、结果如何,而是参与其中的过程;
“虽然你说看着镜头下的自己怪怪的,但你享受被摄影机对准的感觉;
“这或许源于你偶像时代的愿望,比如想被人注目,成为中心,或者别的;
“你有时候固执得可怕,叶形,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太退缩,哪怕再寻根究底也要得到答案——不过在认定之前,你会犹豫、会怀疑,需要有人给你暗示。
“你很轻易就会原谅一个人,”陆于则的笑意渐深,“尤其是你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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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加到位列仙班……窒息.jpg
非常非常抱歉,如果还有大佬在看的话,请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哪怕进度极端缓慢,这篇文也一定会完结的,泪目。
第68章 自白(2)
陆于则的人格构成中,“稳定”应该占据了绝大部分。
叶形茫然地听着长篇累牍、宛如演讲般的独白,当对方突然停下时,居然一时无法适应只能空泛地盯着陆于则,。
好像黑白卡通片里常见的情景,前方就是悬崖绝壁,主人公仍闭目哼着歌,步履不停,直到下一次迈步时脚下一空,才会惊恐地睁开双眼,然后凌空停滞许久,张牙舞爪地胡乱挥动手脚,最终才会坠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叶形说,可他立即后悔了。他看清了陆于则瞳孔深处正在安静燃烧,仿佛根本不在乎叶形的回应。
“我一直在看着你,”陆于则说,执着地,“——从很久以前开始。”
终于。
就这样刺中心中隐秘的渴望和期待,分外直白,和以前任何氛围都不同。是氧气存量不足吗,不然怎么会让人头晕目眩。
叶形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电梯下行,他在失重作用带来局促里,隐约怀疑情况不妙。
他逃避不开陆于则的目光,透过隔膜,径直投射入他的眼底。
回忆中的细节闪烁着,相继而至。他想到泳池边的干毛巾、银杏树下的月亮、明黄色向日葵花瓣;他还想到60秒红灯间隙的紧张、接吻时温热的口腔、凌乱床铺上追逐摸索过的身躯。
纷乱的全部。
我一直在看着你。
“……你说的根本不对,”叶形说,燥热沿着脖颈向上攀援。他抬头,却不敢长时间与陆于则对视,只能片刻后掠过,“虽然不知道你是否在暗示什么,但关于我会轻易原谅我喜欢的——”
“我的确在暗示,”陆于则轻声打断了他,逼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叶形的脸颊, “……我希望你喜欢我。”
大胆的举措。
他停住了,短暂地,在这数秒的空白中,叶形恍惚觉得陆于则的眼睛里带着陌生的痛苦,就隐藏在他的笑容之下。
“我——”
“我希望如此,叶形,这是我的暗示。”陆于则让叶形止于第一个音节,他们离得太近,鼻息都快要交缠,“但和其他任何想法、事件都无关。”
……
叶形徒劳地吞咽了一下。
奇怪地,数分钟前脑海中浮现的经历片段淡出,不过作为亲历者的心情还留存着——期待的、紧张的、秘而不宣的慌乱,统统杂糅在一块儿,成为一团闪烁着的光晕,一种暧昧不明的混沌。
“——我不是为了‘掩盖公司丑闻’才接近你,不是这样,”陆于则喃喃道,掌心抬起叶形的下巴,他的手指微微战栗,手腕青色的脉络跳动,“仅仅因为……你就是你,而已。”
拗口、不明所以。
叶形看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陆于则的手,饱含凉意,
他真的要沉溺于此了,像是又回到了某个夜晚,为了陆于则宛如追求般的举措,虚荣心膨胀到极限。
叶形张开口,停顿了一秒。
“你希望我喜欢你,”他复述着,声带被扯住了,很努力才能让发音自然,“……那又如何?”
句尾落下,疑问语气。漂亮话足够动听,动听到能掩盖听者的内心,叶形深呼吸,他绝非口不择言,而是吐露真意。
他端详着陆于则的表情,继续说:“我不在乎你家里的那些事,犯罪与否,我不关心,”他哽了一下,发觉后者喉结微微耸动,“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们被拍到的时机都必定和你爸的负面新闻连在一起?
“先是环湖大道,你送我回家——我很感谢,可第二天我们的照片就上了定娱。”
叶形感到血液正在高速翻涌,他握紧双拳,抑制住发抖的冲动。
“几乎是同时,你的父亲,于子肖被带走讯问。这都是事实。”
他无法停下来。
“然而,同性绯闻可能引发的负面讨论度并没有那么高,甚至没太影响到我的工作,”叶形压抑着想要抬高音量的冲动,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碰撞的响声,“我想,或许是那张照片指向性还不太明确,”他接着道,“或许是星都想测试一下我们的关系有多大能量,又或许是根据你父亲的案件,你的‘家人’见势不妙,准备把再留我久一点,好在于子肖的罪行公之于众时,用我们来分散媒体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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