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后是接吻。
“很多次。”
他放肆地说着。陆于则的手慢慢地收回,落下时未触及叶形身体的任何部分。
“你对此绝对知情,所有事情的前期谋划,实行的细节、发生时间都得毫无差误地被完美执行——陆于则,你必须知情。”
他的胃开始抽痛。
“你不必说‘希望如此’之类的话,因为……我绝对会喜欢上你,”叶形道,想表现得轻描淡写,“如果没有这种,这种闹剧的话。”
他好像在承认着什么,又像在用力否认一切,那种明亮的光晕依旧停留在某处,甚至比之前更加光芒四射,灿烂得要让他流下眼泪。
到最后,一阵酸涩侵占了鼻腔,叶形只能干涩地说:
“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
他没有在控诉,也不是在推卸责任,或者别的什么。他是受害者,他很早就这么说过,所有、全部。
陆于则望着他,沉静但是剧烈,他们的身体还是离得那么近。瞬间,有种情绪正在全心全意地迸发开来。
“我从没想过要毁掉一切,”陆于则沙哑地说,几乎将叶形困在一个狭窄的拥抱中,“……我骗了你,我很抱歉。”
他停住了。
叶形一怔,酥麻的感觉从脊背蔓延到后脑,他听见的是陆于则的道歉。
所以,都是真的。
“……我说对了,”他接近于自言自语,“你——”
他无法再讲下去。
哪怕早就拼凑出了某种高度盖然的可能性,可真正听到陆于则的道歉时,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的矛盾与懦弱突然彰显得淋漓尽致。
如果陆于则继续否认,继续找借口,继续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搪塞,叶形一定会愤怒,会持续地逼问下去,直至发生冲突;但现实与之相反,陆于则几乎是承认了一切。
头颅从未如此沉重,仿佛血液全部冲到大脑,地面正在晃动,叶形低下头,想要抓紧一个坚定的支撑。
他很累,站立从未如此让他感到疲倦过,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他们之间只有寂静。
这持续了很久,久到每一秒都凝固,具象化为尘埃,向上升起,最终落到他们的肩头,形成厚厚一层。
然后,陆于则仰起头。
他说:“带你兜风那天,我迟到了,”一字一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此宣之于口似的。叶形抬起脸,待陆于则重新望向他时,他们的视线久违地交汇,“那是我开始欺骗你的第一天。”
羸弱的火苗跳动,在熄灭和燃起的临界。
“——虽然我认为那更接近于‘隐瞒’——不过,鉴于在你面前,我已经失去了信用,”陆于则苦涩地弯起嘴角,“所以你说我骗了你……没错。”
他忽然变得十分遥远,连同声音一道,变得极其模糊。
叶形又一次端详着陆于则的脸,他脸颊的阴影、长得惊天动地的睫毛,企图能窥见他皮囊之下的真心。
陆于则说:“……但是更多事,都是真的。”
叶形等待着,听见对方毫不犹豫的自白。
“遇到你很高兴,是真的。”
那个瞬间,像是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刺耳啸叫,聚集撺拥在一起,来自于叶形的每个细胞。
陆于则的表情从未那么真切,他不打算停下,冲破大坝的水流只会无情冲刷每一寸。他垂下眼睫,双颊泛起微妙的红晕。
“……想要触碰你,是真的。”
于是心跳全乱了。
陆于则真是个,迷人得糟糕透顶的男人。
他们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然而刹那间,叶形似乎感知到有什么正在逐渐充盈,越来越丰满地膨胀起来,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地……
“当你说想要了解我——想要试着理解我,我很高兴,这是真的。”陆于则的微笑无比真挚,“……觉得你比你自己想的好很多很多,是真的。”
生锈的声带断裂了,空气哽在喉头,叶形蓦地一阵恐慌。肋骨正在挤压肉体,把他的肌肉一概拉扯得非常紧,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颅心往下压,带来沸腾的暖流,让他神志不清。
他能闻到陆于则身上的气味,无法避免地回忆起同在一辆车上时,闻见的羊毛织物的温暖味道。
警报拉响,陆于则总是这样,带着他喜欢的东西突入他的空间,侵占他的意识,夺走他的神智。
“新闻发布会的事,公布接吻照片,我没办法阻止,”陆于则声音稳定,但那只是表象,镇定之下又有什么呢,“于是我想,如果作为当事人的我,坚持一切与你无关,会不会有些用处。”
叶形缓缓张开嘴巴。
“什么?”
他愚蠢地问道。
陆于则睫毛颤抖,甚至带有一种迷惑的天真。
“我知道B-plus的想法,”他徐徐说着,仍旧保持着微笑,却看上去有点难过,“是我强迫了你,你是受害者……”
他闭上眼睛。
“我认同这一点。”
第69章 自白(3)
叶形停了很久,久到五官都化作面具凝固在脸上。
“强迫”与“受害者”,追根溯源的话,最早应该出自叶形之口。然而形势转变,当这两个词被陆于则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像是讽刺。
叶形张口复又闭上,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也不敢确定陆于则所称的“认同”究竟指什么。
……B-plus的想法。
他隐约明白了,又不敢确定,伴随着脑海中闪现过的低音,比如隔着娱乐记者的低语隔着手机,问他和陆于则接吻是否出于自愿;比如惠良从他和栗子的交往入手,最终似笑非笑地暗示现状对叶形十分有利;再比如当面对着闪光灯和现场录像,面对不怀好意的发问,陆于则断断续续的回复。
——叶形他没有错。
潜台词又是什么。
一分钟,或者六十个小时的沉默后,叶形说:“你在挑衅?”
他分明不这么想。声带太紧,八音盒发条拧过了头,越发滞涩。
电影里的连环杀手时常在命案闹得满城风雨之时往警局寄信,承认一切罪行——不管是存疑的悬案还是模仿犯的杰作,所有控诉全都一并接受。没错,都是我,可那又如何?
陆于则愣了一下,抬起双眼,被锁定的人便难以逃脱——各种意义上。
“挑衅?”他迟疑,似乎真的感到困惑。
叶形神经僵硬,语调都不自然,“就算你认同我是受害者——”——被你强迫的受害者——“你又要怎么做?”他反问道,“从各个渠道让大家认可?不仅要在网络上扩散,还要让它从业内往外不断口口相传,从而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无辜的,是这样吗?”
陆于则安静地看着他,叶形莫名一阵脱力。
“这不是审判,”他继续道,“你的承认没有任何价值,不是你演一出自我牺牲就多高尚——”
“你认为这根本不会奏效?”陆于则打断他,声音很轻。
叶形愣了一会儿,继而皱起眉头。
“不然呢?”
陆于则反倒是笑了。
“噢,”他目光回避片刻,待再次与叶形对视时,眼底更加晦明不定,“为什么。”
叶形没反应过来。
“……啊?”
陆于则丝毫不停,直率地复述道:“为什么认为这不会起作用。”
叶形糊涂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和陆于则的理解能力二者至少有一个出现了功能性障碍。
“因为很难操作……?”他的回答带了些不确定,“比如你的公司,”他从一大堆构成阻碍的路障中随机挑选出最大的那个,“星都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再简单不过,当于录之关掉陆于则面前扬声装置时,结局便已经呈现。
都不用拿出别的理由,仅此一条就能封死道路。
然而陆于则微笑起来。
微笑就像一阵烟雾,朦胧地落在他的嘴角,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留下一点点难以察觉的苦涩。
“这么做会让整个事件的讨论度更高。”
答非所问,却像意有所指。
叶形非常想说这与讨论度无关——事到如今怎么还在意如同泡沫的数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思路漂移,在终点线前急刹。
讨论度。
他被这三个字绊住了。
舌尖轻弹,叶形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可能性。
从结果来看,星都想要的,从来都很纯粹。
“你想……”叶形犹豫了一下,微微吸气,“你想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何等高高在上,宣告他是加害者,又将至叶形于何地。
空气的流动紊乱了一秒。
陆于则歪过头看他,相当真挚,“如果这样既能让我哥哥他们满意,又能让你免于伤害,不是很好吗?”
回答中同时包括了两个方面,听上去是个双赢的好解决。
唯独少了一个人。
“那你呢?”叶形脱口而出,“还有你的……你的粉丝呢?”他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宛如要掩饰某种显而易见的关心,同时找到一个能够推翻陆于则论点的论据,“他们肯定不能接受。”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陆于则的表情,发现后者显而易见地停滞了。仿佛推理情节遗漏了重要的线索,当被呈现至面前时,侦探不得不重新审视案情。
叶形乘胜追击,“那些喜欢你的人,为你投入的金钱、时间,还有爱,难道都不重要吗?”
陆于则回答得十分小心:“他们早就抛弃我了。”
自风波伊始。
“怎么可能,”叶形立即接口,“只要你不明确应承,还会有人出于对你作品的好感、对你本人的信任,或者其他任何原因继续喜欢你。”
陆于则脸颊的肌肉微动,隔了许久才开口。
“我做错了事,”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不值得那些好意。”
叶形抿紧双唇,抑制住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没有做错事”。
他酝酿着词句,替换掉原定思路,待心绪平定后才道:“再差劲的人都会有人喜欢,”与其说是挽回尊严,倒不如当作苍白的安慰,“……更何况你也没有那么差劲。”
陆于则的笑意无比真切。
“是吗。”他轻轻揉了揉后颈。沉淀在地面的空气又轻飘飘地浮起,叶形试着去盯住墙壁,或是一条凹陷的瓷砖缝隙。
“不是所有人都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才需要你,”他低声道,尽力显得不那么大言不惭,“也有人,很多人,出于更纯粹的理由支持你,”听上去如同毫无营养的大道理,但是叶形说得很顺畅,“——他们才是你该考虑的对象。”
陆于则笑意敛去,微妙的无奈取而代之。他安静听完叶形的每个字,抬起眉毛。
“你考虑过这些吗?”他问道,闲聊般抛回话题,轻描淡写,“当你之前所在的组合解散时,不得不抛下所有在乎Semistars的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叶形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陆于则耸了耸肩,“当你所喜欢、支持的团体,也是你安身立命之所在分崩离析,你有没有想过要挽回?”
叶形的心脏被揪起来。
“解散……不是我的决定。”他僵硬地回答,呼吸起伏增大,不过毫秒,亟需摄入更多氧气。
“你无能为力,叶形,”陆于则说,“就像我一样。”
叶形皱眉。
不知为何,他回想起那种切实的茫然,好像失去外套站在冰冷的寒风中,前一秒还带着温暖的湿气,可下一秒只能任凭寒风掠夺去体温。
Yuki在会议室里说了很多话,很多体面又无奈的官方发言。不过叶形很快从手中文件领悟到了主旨,曾经的传言、风声、戛然而止的电话、忽闪不定的眼神,一下都有了解答。
他再没有同伴了。
称队友为“同伴”有点奇怪,措辞激烈一点的话……有点恶心,至少现役偶像时代的叶形绝对不会这样想。
当他还是个意志坚定,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人时,被很多很多的欢呼声与尖叫包围过。然而时过境迁,当他身边空无一人时,那些闪亮又灿烂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他才意识到所谓组合,不过是一群毫不相同的人背负着彼此命运,朝同样或者不同的方向奔跑。
或许有一瞬间,在其他成员的掩护下,他真的以为“叶形”无所不能。
但是现在他又能做得到什么。
“对,”叶形降低音量,快要听不见,情绪猛地坠入谷底,“我无能为力。”
他又一次被领上了岔路,哪怕再拼命往回扯缰绳都无济于事,目标已经偏移。
“但结果也没有失控,不是吗?”陆于则说,话里带有弦外之音,“你出演了《STAGE》,”他想了想,“惠良发现了你。”
惠良。
叶形脉搏节奏错位了一下,回想起上次见面时不算友好的收尾。
他默不作声。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统御一切的,节目进程、工作机会,都是这样。”陆于则垂目,继续道,“哪怕是自己的人生,也没那么容易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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