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他刚想询问，乌黑的瞳孔因惊惧而紧缩，充塞视野的庞然大物给了他答案。
——赤红鳞片刮擦过钢铁桥梁，某种生物的长尾缠绕上来，钢筋因那蕴含恐怖力量肌肉群的挤压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哀鸣。庞大、巍峨，竖有背鳍的脊柱如山脉连绵起伏，仿佛神话中缠绕世界的耶梦加得。
当那眼睑睁开，橙黄如黄昏的竖瞳在两人面前亮起，扎克斯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思考与呼吸，感受到一种令灵魂战栗的心悸。
那是一头君主级魔兽！
克劳德操控摩托的手掌攥满了冷汗，他将刹车一踩到底，但轮胎因一路暴力驾驶早已伤痕累累，冒起白烟后突然爆胎。两人一车顿时失去平衡滑倒在地，但巨大惯性仍旧带着他们直冲向前。
而那头魔兽就等在前方，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们送上门来。
在这极近距离之下，克劳德看进那只庞然竖瞳里，竟从昏黄的虹膜中看见某种特别颜色的纹路，介于青与绿之间，像是魔晄炉里燃起的大火。
他轻声呢喃：“……魔晄眼。”
就在两人即将被“耶梦加得”吞吃之际，一道白光穿透滚滚乌云刺穿巨蟒的眼睛，鲜血飞溅间雷霆乍响，暴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很快在地面上汇聚起不浅的积水，将街道铺设的石砖染得薄红。
颀长身影自雨幕中走来，撑起的黑伞不太能够遮住他高大的身材。银色发梢被雨水打湿，风衣下摆扫过冰凉水面，手里提着的太刀有四分之三伸出伞面，像是一抹冷粹的月光。皮靴硬跟落下的足音在街道上清晰回荡，他的到来就像是一个停止按钮，安静了整座混乱的城市，并将所有目光吸引在他身上。
“是1st。”“神罗英雄。”“是将军，将军阁下。”“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伴随着一个个平民、逃难者、治安队人员、神罗战士……认出他的身影，喊出他的称谓，整座城市逐渐活了过来。雨水与大风裹挟人们绝处逢生、喜极而泣的呢喃汇聚成一个名字——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萨菲罗斯！
克劳德因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头晕目眩，耳内嗡鸣，他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嗓子受堵，以致于那条君主级魔兽轰然倒塌压垮半条街道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魔兽流淌的血液铺成猩红地毯，他目视着萨菲罗斯挥臂振去刀锋上的血迹，如英雄般行走在人群的欢呼中，打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悲伤，对于宿命轮回的悲伤。
他几乎想要奔跑过去，扒开人群，大声告诉他们：“他不是英雄，他要的也不是这个！”
克劳德恍惚得太久，甚至没注意到他所思考的那个主角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扎克斯抬手致敬：“将军阁下，感谢您的救援。”
萨菲罗斯微微点头，没说什么，目光只在克劳德身上稍微停留便移开。以与来时一般不紧不慢的步调，手提正宗，走向兽潮。
第8章
扎克斯小队向治安维持部麾下的救援部队汇报现场情况，并开展交接工作。他们不但带来了神罗将军，还有几辆运输人员的卡车、医务人员与食品药品。
在扎克斯这个队长的暗中授意下，小队成员们隐瞒了克劳德“非神罗战士却展现出高级战士实力”的可疑情况。
因此，金发佣兵被救援部队视为逃难平民，安排他随人群一起登上卡车。
克劳德谢过医务人员递来的毛毯，特地选择车厢边缘位置靠坐，目光投向车外，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逐着萨菲罗斯的身影。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包裹在皮衣之下的挺拔脊背，和自衣摆下时隐时现的修长双腿。
萨菲罗斯走过的地方，幽幽的、瓦蓝色的刀芒泼洒过街道，兽群如被收割的麦田成片成片地伏倒。
这个男人的现身似乎总契合着某种恢宏而悲怆的意象，如同电闪雷鸣的暴雨，如同燃遍天空的彤云。
他的步调优雅而富有韵律，像是伴随唯有他能得闻的乐曲，进行一场盛大的独舞。
“很美丽，不是么？”耳边响起讲话的声音，打开的牛肉罐头和泡好的咖啡递到克劳德前面，扎克斯挨坐在他身边。
此刻黑发战士卸下了头盔与部分装甲。似乎1st的出现就等同于安全信号。他跟所有战士一样松弛了戒备，将腿垂在车厢外，同他的新朋友一同欣赏这场浩大的独舞。
“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大海、天空、漂浮着黑沫的岛屿、喜马拉雅连绵的山脉、冰川尽头的极光……那些盛大又壮丽的事物。”
扎克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黑咖啡，感叹着。没有砂糖与奶中和，苦涩令他皱了皱鼻子。
“神罗奢华无度的品位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克劳德接过罐头放在一边，他潜入这个世界不久，食欲尚未苏醒。他一点点啜饮咖啡，打心底认同扎克斯的比喻。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令他狠狠一呛，狼狈地咳嗽起来。
“你喜欢萨菲罗斯？”
看见这个身手了得的金发青年因为自己一句话变得局促又窘迫，手忙脚乱地抢救起翻倒的咖啡杯，扎克斯从胸腔里震动出爽朗笑声。
“难怪像你这样厉害的未登记战士……或者说佣兵？会突然出现在米德加。”
“你也是来竞争1st‘连结者’位置的吧！”
他大笑着拍了拍克劳德的后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朋友。”
“不但你有这个心思，现在整个神罗部队的精英们都在为此而努力。”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这场兽潮，否则‘连结者’选拔早已举行，或许这时候萨菲罗斯已经名花有主了。”
克劳德大脑一片空白，蓝眼里尽是茫然。
说句老实话，当“连结者”一词从扎克斯口中蹦出，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实世界里被萨菲罗斯纠缠出“连结PTSD”被触发，他立刻产生了某种不好的联想。
但当耐心听完，发现这里“连结”的含义与自己的认知似乎并不一致。
他想要追问到底，但又害怕暴露自己对于“常识”的无知。只好沉默以对，任凭扎克斯自由猜想。
显然，扎克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黑发战士想了想，真诚地提醒道：“在真正做出选择前，我建议你深思熟虑。别因为萨菲罗斯是1st中最为强大耀眼的那个，就一头热地选择他。”
“首先，神罗精英里有60%的人都是以萨菲罗斯为目标，竞争非常激烈。其次，连结必须考虑适配率，如果适配率过低容易对较弱的一方造成毁灭性的精神冲击。”
“而萨菲罗斯是出了名的孤傲难搞，至今没有人能同他的适配率达到30%以上。目前，已经有20多个神罗精英因为尝试与他连结而被摧毁大脑，沦落成终身无法苏醒的植物人。”
“尽管如此，依旧有人前赴后继地去追逐萨菲罗斯。”
说着，扎克斯将喝空的纸杯揉成一团，丢向车外，发出惋惜的感慨：“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但事实上，对于萨菲罗斯来说唯一特殊的那个，现在连影子都还没出现。”
所以，所谓的“连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里的战士们对于“连结”拥有甘冒致命风险的狂热追求？
为了获取更加详细的情报，克劳德尝试深入这个话题。
“那你会参加这场竞争么？”
“当然。”扎克斯不假思索给出肯定答复，“毕竟能连结一位1st，是身为战士的最高荣耀。”
说着，他左手虚握成拳，敲击在心口，俊朗的面孔流露出憧憬的神色，仿佛一株荒漠里挺拔生长的胡杨，朝着太阳舒张绿叶，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在闪闪发光。
“我的目标是‘安吉尔’。”
“我曾在他麾下战斗，也曾与他并肩作战，我仰慕他。”
看着这样的表情与眼神，克劳德多少感觉到熟悉。
想起很多年前，某个被人欺负后变得脏兮兮的金发小孩，也曾以这样闪闪发光又强忍泪水的眼神，指着电视里银发绿眼的英雄，对他的青梅竹马说：“我想变得和他一样，我仰慕他。”
※※※
在两人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堵塞街道的兽群已经被神罗部队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魔兽因为对于那银发猎手的恐惧而四散逃走。
原本对着神罗英雄陷入回忆的克劳德，突然看到奇怪一幕。
当最后一只魔兽夹着尾巴的身影消失于街道尽头，萨菲罗斯翻转正宗，刀尖抵于乌黑合金鞘口，如武士般收刀入鞘，完成一场完美谢幕。
然而，长刀回收一半时，他突然不动了，好似突然被人断掉了电源。
他受伤了？克劳德惊愕地攥住护栏。
神罗部队同样骚动起来，人群分开，一群手提皮箱的后勤人员迅速赶到，将萨菲罗斯团团围住，遮挡住外人视线。
克劳德无法得知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只看到有人搬运来蓝绿色的罐装溶液，隐约听见阀门打开后压力外泄的声响，蒙蒙蒸汽自人圈中升腾。
克劳德挪动位置，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但被扎克斯用肩膀遮挡住视线。
“再看下去，就有了打探神罗高级机密的嫌疑。”黑发战士摊开双手，耸肩一笑，“你应该不想被治安维持部门那群烦人家伙找麻烦吧？”
克劳德明白扎克斯的好意，忍住探究的欲望收回目光。
约莫十分钟后，人墙散开，神罗将军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克劳德的视野中。
他集中精神认真观察，但没能发现问题。
兽群被成功驱逐后，扫尾工作留给低级战士。
萨菲罗斯提着长刀走向卡车，他接到指示，需要护送逃难队伍进入第7区避难所。
暴雨越下越大，米德加的地下管网被碎肉与血浆塞满，积水漫上步道，浸泡过萨菲罗斯锃亮的皮靴，湿透的风衣黏着皮肤，勾勒出一身匀称骨肉，满头银发在风雨中摇曳。
电闪雷鸣间，将那幽绿竖瞳与蒙上一层灰度的轮廓照得雪亮。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克劳德感觉，他看起来比上一个世界的萨菲罗斯更加冷漠。
萨菲罗斯走到卡车前，做出抬手的动作，想要握住扶手，登上车厢。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这只手很好看，既有因常年握剑充满男人味的老茧，又如女人般修长纤细。掌心的纹路有些凌乱，如同未经修剪的枝丫胡乱分叉，似乎喻义着这只手的主人命运多舛。
萨菲罗斯动作顿住，疏于情绪的瞳孔微微转动，目光顺着长而有力的手臂来到克劳德的面庞。
不等他做进一步反应，他身后的神罗士兵们紧张起来。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他们呵斥道，那眼神、那表情就像是看见想要碰触核弹发射按钮的无知孩童。
克劳德没有理会他们，只执着地盯着萨菲罗斯。
他半个身体倾出车厢外，雨水浇湿了头颅与肩膀。蓬松顽翘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眼底的坚持是如此纯粹，如孩子般执拗。
“朋友们，放轻松，他没有恶意！”扎克斯向情绪紧绷的士兵们摆手，凑到克劳德身边小声劝说，“放弃吧，除了那几个1st外，从来没见过萨菲罗斯亲近别人……诶诶诶？”
在他不可置信的惊呼与人群惊诧的目光中，萨菲罗斯抬起裹着皮革的右手，穿过雷霆与雨幕，握住克劳德的手……突然，骤起的飓风打断了他们。
所有人感觉头顶的光线黯淡下来，对于危机的预警令克劳德等人迅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遮天蔽日的深红鳞片，布满环形纹路的蛇腹以建筑为支点横亘过长街。
那头君主级巨蟒没死！
萨菲罗斯率先做出反应。
霍然转身，皮衣下摆在他身后展开犹如黑色的羽翼，雷霆的光芒在银发间跃动，雨水落于正宗冷粹锋芒的那一刻，慢了下来，街道积水中爆出一串脚印的轮廓。
他在半秒钟的时间里，冲刺到“耶梦加得”面前，雪色刀光展开，就要将对方一分为二。
然而，头顶突然下起了另一场急雨，黏稠，腥臭。
巨蟒金色的独眼中充斥失去理智的暴怒，它将腺体内的毒液压榨殆尽，全部泼洒向这个差点儿要了它性命的危险敌人。
毒雨接触到正宗——这柄长三百五十公分，宽十公分，厚度仅几毫米，凝聚神罗尖端科技为英雄量身打造的武器——立刻发出遭遇腐蚀的哀鸣。
“快走！”扎克斯冲卡车司机吼道，自己跳下卡车，想要援救萨菲罗斯。
然而，比他更早一步行动的是克劳德。
金发佣兵已经奔跑到神罗将军身边，将他扑倒在身下。反手握住背后的六式，唰啦一声，六张宽大刀片如同猎鹰翅膀般展开。
毒雨噼里啪啦砸在刀片上冒起白烟，克劳德感觉后背烧烫，那是金属腐蚀时散发出的热量。
萨菲罗斯凝视着压在他身上的克劳德，眼底泛起困惑与探究的情绪。两人未曾交谈，只紧密相贴地蜷缩在这方空间狭窄的庇护所里，安静等待危机过去。
凭借体液砸在刀片上的声音变化，克劳德判断毒雨即将结束。
不等他思考接下来的行动，突然被人揽住腰背，下意识挣扎但又被握住后脑按在对方锁骨与脖颈的夹角间。
“你的武器毁了，留在这里没有用处。我会将你扔向卡车方向，注意调整落地姿势。”
克劳德不忿萨菲罗斯对他实力的轻视。
但对方没有给予他反驳的机会，手臂穿过膝弯，将人一把抱起。神罗将军抬起长腿，用力踹开腐蚀成一堆废铁的六式。
然而，耶梦加得正等着他们的出现。视野再次被深红鳞片覆盖，庞大蛇尾如同一堵高墙横扫过来。
萨菲罗斯身躯微躬，只来得及提起正宗，挡在自己与克劳德身前。
整个人被巨尾扫中，仿佛迎面遭受一架全速前进的列车撞击。空中响起音爆，他化为一道模糊黑影砸断一座座路灯，落入地铁入口，顺着自动扶梯坠落下去。
整个过程中，克劳德被保护得十分严密，除了落地时翻滚得头昏脑涨以及身体上的剐蹭外，没有遭受太多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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