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魔族少主
周遭的黑袍人瞬即鬼叫着四散开来。
但并没散远就被厉声喝住:“没规矩,少主面前也敢放肆,都活腻了不成!”
说话的,正是刚才上前探燕九脉息之人。
他带着半边漆黑的面具,看不清容貌。眼睛虽然被宽大的帽兜遮住,依然能感觉到他阴沉着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众多黑袍人瑟缩着哗啦啦跪倒一片,冲着燕九叩头求饶,“少主息怒,少主饶命!”
燕九的脑子本就乱糟糟的,无数陌生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电光火石地穿梭,耳畔轰隆隆的雷声和恶毒的诅咒,活似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再被这山呼般的求饶声一吵,更是疼的痛不欲生。
燕九脸色惨白地从牙缝里挤出个“闭嘴”,分不清是在喝止耳边的诅咒,还是满地的求饶。但却让跪了一地的魔修伏的更低,连求饶都带上了鬼哭狼嚎。
燕九扶着头,心间莫名的烦躁越烧越烈,一不小心聚在了指尖,稍一用力,就朝离着最近的一个魔修弹了出去。
又是一个灰飞烟灭!
魔修们哭嚎的更甚,活似死了爹娘,齐齐地爬向了床边。
“少主让你们闭嘴,竟然都听不懂了!”面具魔修挡在了众魔面前,声音里带了杀人的戾气,
偌大的大殿内,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只有一扇被吹的飘飘摇摇的窗子,半死不活地嘎吱了两声。
燕九也被喝的一审,这才恍惚从惊惧中回神,分清了梦魇与现实,半支着上身,怔怔地看着跪了一地的魔修。
不知怎的,这场面竟与脑子里的某个画面慢慢重叠了起来。像在乱麻团中理出了个线头,所有的回忆便排山倒海一般冲垮了封印,燕九断断续续地想起了前世今生。
他是魔族的少主,魔尊重黎的独子,因为炉鼎之身被生父觊觎,自幼囚在极乐崖上,鲜为人知。
因性情乖张嗜杀,接近他的人无一生还,具都被折磨至死,飞灰湮灭,所以只有魔医七情圣手偶来探望。
偶然间习得了禁术分魂,才得以逃出魔窟。为了淹没踪迹,他将肉身化成孩童流放异世,成为了孤儿燕九。
逃亡中又分魂五次,只有一魂在七情圣手的帮助下,夺了个白胖的道修肉身,成为了元宵子。
可由于分魂太多,元宵子魂力极弱,暗中摄取低阶修士生灵,被修仙界驱逐。
后经乐游祖师点化,遍寻传说中伏羲化魂玉续命。魔尊重黎为寻幼子,屠戮拜月族人,挑起仙魔大战。
此后种种,便如修仙史记载一般,元宵子与重黎同归于尽,众仙修联合封印归元涧。
燕九胸口剧烈的起伏,陌生的记忆让他难以置信,但胸口不断涌起的杀意又让他不得不信。
他扶着床边,白胖的道修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一个又一个因为惨遭虐杀的修者在他脑子里惨叫。
记忆中分魂的疼痛和仙修们的诅咒让燕九干哑地张开嘴,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徒劳地大口喘息着,好似这一口气倒不上来,他就要溺死在连环噩梦里。
面具魔修看着狼狈的燕九,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提步来到床边,轻拍了下燕九的肩头:“魔医已经为少主备好了甜汤,少主昏迷许久,多少用些。”
燕九被恐慌和疑惑堵了满心,五脏六腑都被灼烧了般,那有心思吃什么甜汤。
面具魔修却完全不似问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做汤之人,或许能为少主解惑一二也未可知。”
说完,他拍了拍手,陈年的巨大木门,吱嘎一声从外推开。如血的残阳终于探了进来,将门口立着的人影拖的很长,穿过了满殿的魔修直到燕九床前。
燕九眯起眼睛,顺着人影看过去,整个人都木在了当场。
袁元!
门口立着的,正是他的缺心眼财主,袁元!
八千个念头一起在燕九的脑子里炸开了花,浆糊一般地支撑着燕九踉踉跄跄地奔向袁元。连鞋都忘了穿,吓得侍者赶紧提起了鞋追在燕九身后。
他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袁元的双臂,指着满屋的魔修,慌乱道:“袁公子,这是你请来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他紧盯着袁元的脸,一眨都不敢眨,生怕落了袁元微弱的点头。
袁元看着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然儿,我不曾.........”
不等袁元说完,他就慌不择路地捂住了袁元的嘴,“这是幻境,对,一定是幻境。”
说完,又把手从袁元的嘴上哆哆嗦嗦地捂在了自己的嘴上,颓然坐在了地上,乱七八遭地指着自己的脑袋:“袁公子,我生病了。这里,这里,我这里生病了,你快帮我看看。”
“然儿。”袁元蹲下来与瘫坐的燕九平视,却看见燕九泪水糊了一脸,绝望地哭成了泪人,“如果我是魔修,师尊不会放过我,他不会放过我。”
燕九从小连路边的蚂蚁都不会踩一脚,这辈子唯一杀了的,就是前世的自己,可如今,他却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魔修。
当记忆如洪水一样冲溃了他的领地时,燕九害怕慌乱,但都不及他的师尊是萧关,那个人称戮魔仙尊的萧关来的让他害怕。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如果自己是魔修,那么枫灵谷的所有污蔑便是真的,他的师尊与魔修为伍。
如果自己是魔修,那么圣泉内,他就脏了萧关的清白,他谪仙般的师尊与魔修苟且。
如果自己是魔修,那么他便再没立场闯入雷劫,要求他的羽化成仙的师尊永生永世记得他。
袁元看着他,万千的解释都被燕九这一问鲠在了喉咙,酸涩难耐地说道:“你此时想到的,居然还是萧关?”
燕九看着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眼前的袁元,他抬手擦了两下,却怎么也擦不干,自暴自弃地任其越哭越凶。
袁元的手在身侧收紧,将装着甜汤的托盘捏的粉身碎骨。
“不放过又如何?”身后面具魔修走了过来,站定在二人身边。
低头轻蔑道:“我到要看看,他一个阶下囚如何威风的不放过我极乐崖的少主!”
袁元:“闭上你的嘴!”
燕九:“你说什么?”
二人同时说出。
第105章 豪赌
“你还没资格命令我。”被袁元喝止,面具魔修有些不高兴,他半蹲在袁元面前阴沉道:“七情圣手何时如此多情,竟会体贴别人?”
“星皇!”袁元被他激怒,翎羽冰针已经凝成形,抵在星皇的喉结上。
燕九满脑子都是阶下囚,无心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他回身抓住半蹲下的星皇肩膀,紧张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星皇侧眸看了一眼紧抓着自己的手,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反刚才的不悦,带了些许嘲讽看着袁元道:“圣手大人,你如此枉费心机,深情感人,可依旧败得一塌糊涂。”
袁元脸色黑的与地上的残影融成一色,星皇拍了拍燕九的手,“少主莫急”抬起地上袁元身侧的甜汤推至燕九面前,“少主先服了圣手大人精心调制的甜汤,我便带少主去探望故人。”
袁元一把握住星皇的手,手劲大的能把对方的手腕捏断。
星皇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顿地说道:“到了眼下,你有反悔的余地?”
又对着燕九道:“圣手大人要亲自服侍少主.......”还没等他说完,燕九就急不可耐地接过了那碗甜汤。
他的动作出乎了二人的预料,袁元都没来的及阻止,燕九已经一饮而尽。连星皇都吃了一惊,与袁元一起脱口而出,
“小九!”
“然儿!”
二人互递了个嫌恶的表情,又揣着不同心思看向燕九。
可眼下燕九没有品出甜汤的味道,更没听出袁元和星皇的惊愕,他要见萧关,一刻都不想等,“现在带我去!”
他急急地把空碗递到星皇面前,一滴不剩。
星皇眨眼就恢复了镇定,他并没有接过碗只是摇头慢慢起身,自嘲地笑了两声。而后退了半步朝着燕九躬身施礼道:“恭迎少主回归极乐崖!”
满屋魔修立刻一起附和了起来,“恭迎少主回归极乐崖!”
燕九被拜的一愣,以为对方没看清碗里,于是又把碗向前递了递,正要起身,心口忽地咚的一声。
一股暴虐的仇恨和怨念陡然而升,将燕九托在半空。半敞着的胸膛上,一圈圈红色的符咒自心口扩散。燕九瞳孔扩大,将整个眼睛染成了漆黑。
跪倒一地的魔修上下拜着,俨然什么诡谲的法阵,将前世萧关插进燕九胸口的剑,和今生劈在燕九身上的天雷,齐齐化作不甘和仇恨,一同占满了燕九的七经八脉。
就连孤儿院那白狗七哥,都被燕九看清了真面目,居然是伪装好了的唐青。
萧关铺了一张精心的天网,编造了瞒天过海的穿书剧情,就等着他心甘情愿的奉上血精。
四周的黑暗如有实质般地全部向燕九聚集,化成燕九脚下踏着的浓重黑雾。
燕九屈指将最近处的几个魔修掐着脖子吊起,“师尊,九儿还真是让你煞费苦心。”
等这几个魔修烟消云灭,大殿上已经没有燕九的身影。
萧关盘坐在湿冷的石床上,周遭漆黑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但这一切对于他却是殊无二致。
早在枫灵谷内,萧关的五感就在流失,经过天罚后,强撑着的一口气更是彻底消失殆尽。他早已对外界失去了感知,被封在无边无际的死寂中。
以至于当众魔修对他百般折磨时,他都无知无觉,甚至琵琶骨被铁钩穿过时,他依旧无声无息的。面对一块尊主吩咐过杀不得木头,魔修们渐渐失去了兴致,将萧关锁在暗无天日的石牢中。
像是与生俱来可以与死寂相安无事,萧关安静地坐着,无声无息的与石牢融为了一体。
换班的魔修看守向里看了一眼,了无兴致地被同伴招去喝酒。
突然,囚室的黑暗似乎莫名地波动了一下,许久没有动过的萧关手指蓦地收紧,锁在他手腕上的的噬灵锁敲在手里的白玉簪子上,清脆的一响。
刚走了两步的看守又退了回来,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石牢。一旁的同伴不满地催促:“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有什么好看的。等咱们尊主和少主攻打修真界时拿他祭了旗,你我就不用在这鬼地方对着块石头浪费时间。”
说完,两人嗤笑着离开。
萧关的指尖攥得发白,脑子里第八百遍复盘着最后的景象。
他算准了逃出归元涧的胡图会找上燕九,会在留仙山应付天罚。
他算准了燕九会心甘情愿地以炉鼎之身,用心头血精为他续命。
他算准了,燕九在伤心欲绝之时,会放弃生念,踏入天罚。
此时,他只需按照计划好的一样,悄然散尽自己的灵力,以血肉之躯做个接纳天罚的容器,每一道天雷他都偷偷藏在丹田中两分。
一切都会如自己预料的一般,刚逃出来的胡图还不成气候,他会因为惧怕天罚余威,将化魂玉放在萧关身上,那时自己只需将雷罚传入化魂玉之中,再次勾动还未散尽的天雷。
滚滚天雷无情,不会对着一具没有求生欲望的躯壳发难,只会朝着恶灵胡图,和承载着天魔血精的自己无情劈下。
当一切结束,化魂玉会将涤荡干净的魂魄聚集一处,一并融入它主人体内,结束燕九无休无止的不得好死。
萧关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赌徒,在与老天爷对赌时,将自己的修为寿数一并压上。最终赢了这场豪赌,却永生永世囚困在死寂之中。
黑暗中,萧关紧绷的表情松了下来,攥紧的指尖一点点松开,石牢内又恢复了死寂。
但五感尽失的萧关怎么都不会知道,此时黑暗的石牢内,燕九正紧盯着他的脸,几乎与他鼻尖相抵。
“师尊。”燕九低低地唤了一声。
萧关无动于衷,心里同时唤了一声:九儿。
“你不回答我,是在怪我脏了你的成神之路吗?”燕九的声音压抑又阴沉。
萧关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桃花树下,燕九对着他的梨涡浅笑,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下。
得不到回应,燕九心中的愤恨被萧关的笑意点燃,“你在笑我?笑我是个自不量力,输的一败涂地的魔修?”
这片死寂中唯有记忆中全是燕九的温存,萧关闭上了双眼,嘴边似乎感受到了燕九的温热。
燕九的双眼赤红,按捺不住胸口的残暴,一把掐上了萧关的脖颈,声音粗粝的如同铁链划过石床。
“于师尊而言,我不过是个血精的容器?你设计了一切,就是让我这个你厌弃的魔修,心甘情愿地奉上血精。如今用完了,便看一眼都觉得脏了?”
以前,每次燕九贴上来时,萧关都慌乱的不敢去看燕九的眼睛,他怕看多了就舍不得去赌。如今,他想去拨开记忆中的模糊,好好看一看他笑意盈盈的九儿,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你不想看,我就偏要你看着,还要全天下一并作证。他们高高在上的,神祗般的萧仙尊,日日与魔修媾和。”
燕九的指尖划过萧关紧闭的唇缝,将几滴精血挤了进去,“你别以为你躲在里面我就奈何不了你。师尊,我偏要你求死不能!”
萧关轻呼了一声九儿,模糊中燕九依旧顽皮地跳到他的面前,唤了一声师尊,而后那桃花般明媚的双眼猛然变得猩红。
第106章
萧关猛地睁开双眼,正看见燕九眸子里映出的自己。
--九儿?!
他被眼前的人惊得呼吸有些急促,愣愣地看着跨坐在身上的人半晌,才自嘲地平复了剧烈起伏的胸口。
--天罚幻境,九儿怎会在?萧关你真是疯了。
可就算明知道一切都是幻境,萧关也强烈地想去碰碰燕九的唇,又胆怯一碰这幻境就散了。
他的内心一时五味杂陈起来,默默嘲讽曾经的自以为是。
总是以为留下些念想,就可以抵的过千年万年的孤寂。不曾想,秣陵城的糖人填不满,乐游山的桃花填不满,留仙山的圣泉依旧填不满。
现下,在这个断绝五感的封印里,自己的心魔居然心心念念地幻化成了燕九的模样,只可惜少了九儿的梨涡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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