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筹好不容易放工却不能直接回家睡觉,他还得拖着灌铅似的双腿蹬自行车去霍宅找善良嫂传口讯。
冗长的弄堂里统共只有三盏昏黄小照明,深更半夜家家熄灯闭户悄无声息,范筹哐哐拍铁门,在细窄封闭的楼巷里好似打雷一样,霍宅内却好半天没人回应。
小范警官拍门拍得手疼,已在犹豫翻墙还是撬锁时,里头才传来善良嫂气凶凶吼声:“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再乱叫门老娘剁了你!”
范筹连忙答话:“是我,范筹,我来给厉先生传话。”
“……哎呦,吓死我了,吓死了。”
善良嫂的声音立马变个调调,小铁门吱嘎一声从内侧拉开,露出张女人惨白凄慌面孔。
“范警官,您怎这么晚过来呀?我还当是哪来的登徒子,真吓的要死。”
女人睡衣外面裹一张针织披肩,见范筹站门口没动,伸手一把将他拽进院子,反手锁门动作之快仿佛怕男人会逃跑一样。
范筹苦笑道歉,并解释自己晚上有任务,这会儿才下班。
然后把厉海叮嘱善良嫂不要给任家明开门的事情讲给对方听。
善良嫂边听边点头:“晓得了,我记得了。”
随后想了想,拧眉小声议论:“我瞧那任少爷也对咱们霍少爷亲切得不正经。”
范筹咂舌附和:“那帮纨绔就没一个好东西,他再来找庭庭,你给巡捕房打电话找我,我不在的话就直接报案,报厉海大名,没人敢不管。”
善良嫂频频点头,脸色踏实许多。
范筹传完话,随口关心霍振庭:“庭庭晚上吃饭乖吗?睡得安稳吗?”
善良嫂报了几道菜名,一荤两素带个汤,都是家常菜,但搭配蛮用心:“霍少爷吃饭蛮好的。
晚上我给他烧热水,他自己泡了个澡,九点不到就上床睡觉了。”
范筹点头笑笑,心下也觉这位年轻保姆很靠谱:“我中午走以后,他没再哭了吧?”
善良嫂闻言忽然显出不安神情,语气迟疑:“哭到是没怎么哭……就是,就是……”
她越说越纠结,范筹不禁追问:“他哪里不舒服么?”
善良嫂用力咬了下嘴唇:“范警官,您能不能给我透句实话,霍少爷的太太到底是怎么走的呀?不会是横死的吧?”
范筹被她问一愣,曹美莲还真就是横死的,可他若实话实说,肯定会吓到这位年轻保姆。
“你问这个干嘛呀?她怎么死的和你又没关系。”
善良嫂听罢脸色更差:“霍少爷下晌一直在二楼那间房,时哭时笑,还自言自语,好吓人,我怀疑那个房间‘不干净’。”
范筹抬手抹一把面孔,放松哂笑:“我当什么事情,哈哈!他在玩过家家而已,他从小就住这里,身边也没个玩伴,自己玩习惯了,你不要怕,没有鬼。”
呸!不仅有,还有俩。
范筹扯完谎,连自己都臊得脸红,不过黑灯瞎火的,别人瞧不出来。
善良嫂半信半疑点头,见范筹似要离开,一把将人拽住:“范警官你……能不能在这边陪霍少爷住一晚上?”
范筹不解:“怎么呢?”
善良嫂唉声叹气解释:“天黑后不晓得是不是有小孩子恶作剧,总来敲门。你留下给我们壮壮胆,万一有坏人,你吓唬吓唬他们。”
范筹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好。”
他是第一次晚上来霍宅,挺大一栋房子没什么人气,确实瘆人,心道怪不得善良嫂紧张兮兮。
等跟着善良嫂上楼见到霍振庭更感无奈,这傻子竟然抱被子睡到曹美莲房里。
善良嫂蹙眉站门口:“他非要睡这,我说不动。”
“哦,没事。”范筹哭笑不得:“您回屋休息吧。”
善良嫂点点头:“您正好可以睡三楼大卧房,我给您拿床新被子放床上。”
“好。”范筹答应一声,等善良嫂离开,进前一步,将门虚掩上,和屋里女鬼商量:“娥姐,半仙说庭庭八字轻,总沾阴气对身体不好。白天有太阳,阳气重,你们一起相处还好,晚上还是各睡各的好。
主要也是为了庭庭身体着想……你看我带他回自己屋去,你没意见吧?”
商翠娥和屠惠心一左一右躺在霍振庭两边,她俩不需要睡觉,给霍振庭讲了一晚上故事,把孩子哄睡后正成就感爆棚。
这时听范筹说他们晚上在一起对霍振庭身体不好,都显出几分失落,屠惠心尤其不开心。
商翠把霍振庭当亲儿子一样,凡事替“儿子”着想,立即大声叫霍振庭:“庭庭醒醒,回屋睡去……你看谁来了?”
霍振庭哼哼唧唧翻身:“谁呀……”
范筹猜想是商翠娥帮他叫霍振庭了,暗道这女鬼真不错,顶半拉保姆,还挺善解人意。
霍振庭揉眼睛撑头往前看一眼,小声嘟囔:“小范哥哥……”接着又一头拱进被子里,继续睡。
范筹窘笑上前,把他被子揪起来团成一团挟腋下,然后侧身半蹲拽霍振庭胳膊,把半醒不醒的小傻了拖到自己背上。
霍振庭被范筹搬回房间床上才回来点精神,觑眼嘀咕:“小范哥哥,哈尼呢?”
“老大还没回来,他让我来看看你乖不乖,你睡吧。”
“哦。”霍振庭有点失望,扁嘴嗫嚅:“庭庭乖的。”说着拉起被子把脑袋蒙起来。
范筹起身拉窗帘关灯,回床边把霍振庭的被头往下拉一些,不让小傻子蒙头睡。
他坐床沿直到霍振庭再次发出匀长鼾声,才摸黑脱下警服外套搭床尾,然后小心翼翼上床,在床边躺成一条。
范筹原以为自己今天已经累成狗了,肯定沾枕头就睡着,但不晓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还是低估了小傻子的吸引力……总之越躺越精神,根本睡不着。
心里痒痒,痒得太深了,挠不着。
像有只手在他胸腔里轻搔,而且那只手相当具象,白嫩修长,指节秀气、指尖精致,真漂亮。
范筹不由自主将面孔转向霍振庭这一边,房里乌漆麻黑其实什么都瞧不真切,但霍振庭英俊面孔却莫明其妙渐渐的清晰起来。
“庭庭……”范筹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明知故问:“睡了吗?”
当然睡了,睡得直打呼噜。
范筹心里那只手终于不再搔他痒,也或许是他心跳太快太重,盖过心痒。
霍振庭睡梦中隐约听见厉海叫他:“庭庭,达令,真能吃啊……大胖子……”
小傻子知道哈尼在逗他,嘿嘿憨笑:“哈尼才胖,庭庭老好看的。”
范筹听见半句梦话,情不自禁咧起嘴角悄声附和:“庭庭是好看,老好看的……还会臭美。”
“亲……”霍振庭噘嘴翻了个身,胳膊支棱出被窝。
范筹自顾自接腔:“可不敢亲,拉拉手吧。”
然后小心翼翼把小傻子离他近这只手轻轻握住。
霍振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面厉海真的“嗖——”一下回来,说收拾东西,马上带庭庭回家。
小傻子开心到忘乎所以,手脚并用使劲搂住他哈尼。
范筹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动,他觉着裤裆有点紧,但只能竭力忍耐,拼命往回憋。
霍振庭是他老大的人,朋友妻都不可欺,何况是老大。
半辈子友情绝不能折在一点点“情爱”上面;可他也不想推开霍振庭。
于是小范同志开始思考,厉海和霍振庭真的能永远在一起吗?大抵早晚要分手吧?
厉海就算今年不结婚,明年也差不多了。他燕京那个媳妇,戴大小姐,会使马鞭,打架比厉海还厉害,她能容得下庭庭吗?
“等老大和庭庭分手,我……我也行的吧?”
就算以后行,现在也不行。
范筹咬紧牙关,心里反复念颂:我是枕头,我是枕头,我莫得感情……也莫得感觉。
好在霍振庭并没有抱他很久,抱得热了,出汗了,他自己就翻身滚一边去了。
范筹感觉自己一宿没怎么睡,下半夜才踏实合眼迷了会儿;可是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霍振庭摇晃胳膊掐脸颊叫醒。
小傻子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表情却又惊又喜,生动鲜活极了:“小范哥哥!是不是哈尼回来了?哈呢在哪里呀?”
范筹睡眠不足,脑袋瓜里像灌豆腐渣的一样浑呛呛闷疼,口齿含糊回应:“没,老大没回……老大让我来看看你,你再睡会儿。”
其实是他自己还想睡,霍振庭已经睡不着了,盘腿坐起来扁嘴生闷气:“哈尼骗人,咋还不回来呢。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嘛!”
范筹困得要死,吟呻着蜷缩身体,把被子蒙脑袋上,犯懒模样和小傻子昨晚一模一样。
霍振庭面色困扰,愁得直抓脑壳,很快他目光落在搁卧室墙角的汽水箱子上,顿觉豁然开朗:“啊!汽水还没喝完,喝完之前哈尼才会回来,要喝汽水。”
小傻子嘀嘀咕咕想通关窍,喜形于色,跳下床去开汽水。
范筹迷迷糊糊中听见“咔呲!”一声,然后是“吨吨吨吨……”。
终于清醒过来,睁眼起身大吃一惊:“我的妈呀!你咋大清早喝汽水啊?”
“嗝———!”
霍振庭用一个悠长的汽水嗝回应质疑,然后笑嘻嘻解释:“喝完汽水,哈尼就回来了。”
第231章 :真逗!厉海会怕鬼?
范筹哄骗霍振庭,说他卧室里阳光太大,汽水搁屋里晒久了会爆炸。
霍振庭起初不相信,范筹让他用手捂住瓶口摇晃瓶身,摇到碳酸汽泡顶手心,小傻瓜自然就信了。
随后范筹把整箱汽水搬到楼下善良嫂的佣人房里,并叮嘱对方,早饭前不要给霍少爷喝汽水,每天最多喝两瓶。
善良嫂咧嘴笑笑却没往下接话,看脸色昨晚没怎么睡好,两只眼睛下方各浮出一块乌青。
表情好像还有点尴尬,范筹不晓得她尴尬什么,猜想或许因为害怕这栋房闹鬼?
善良嫂说自己正好备妥早饭,请范筹和他们一起吃。
范筹自然没什么好推辞,直等他吃饱搁下碗筷,保姆才道出真意。
“小范警官,您能不能帮我跟厉先生说说……我不想干了。这栋房怪怪的,我总听见什么声音,可我说不清楚,整宿合不上眼。
昨天你来之前,院子大铁门响了好几回,我每次去看都没人,太吓人了。”
范筹听得目瞪口呆,怔住几秒才委婉质问:“你咋不早说?老板前脚刚走,你就撂挑子,那霍少爷咋办?”
善良嫂手按心口,脸色比范筹还为难:“我可以把厉先生给的薪水原封退还,生活费刨去这两天的花销,也全退给你们。”
范筹没言语,扭头打发霍振庭自己玩去,随后抚额暗自盘算:“我倒是可以把庭庭领回家,但最近巡捕房突然忙起来,跑外勤抓混混太危险,带着庭庭肯定不合适,老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仨小丫头,啧……就她算管得过来,庭庭当然也还是有专人侍候更舒服点。
不过大爷今年没回燕京,厉府肯定有下人在,说不定大爷愿意帮忙照看庭庭。”
范筹琢磨片刻,觉得两个方案都还可以,无非庭庭住的地方大小有点区别;不过小傻子性格随和,不挑剔,想必他自己两样都没意见。
等会儿去巡捕房打电话找老大商量一下,总归能挑一个方案安置庭庭。
但不等他开口,善良嫂自己先讲出另个解决方案。
她表情依然尴尬,支支吾吾提议:“主要还是怪我胆子小,我寻思,要是这里晚上能多个人来打更,那就好多了。”
范筹哭笑不得,心说找个人来打更,那不得再多花一份钱?关键是没必要呀!……要不我来打更?
善良嫂说:“我其实有个想法,不好意思说,但现在真的怕起来,不说又不行。”
范筹呶呶下巴:“侬讲嘛。”
“我可以叫我家男人晚上过来守大门,主要就是给我跟霍少爷壮胆,左右他晚上没啥事,过来还能顺便帮忙打理院子。
至于工钱……我们也不多收厉先生的,原来咋样还咋样。
等十天半拉月,厉先生回来,觉得不方便,他再另请一位保姆也行。
当然厉先生在家时,我不会叫我男人过来住,就……就是眼前大家互相体谅一下,我也知道撂挑子不好。”
范筹稍一琢磨,觉得这个方法倒也可行,但还是得跟厉海说一声,让厉海来决定。
于是点点头:“行,我今天就联系你老板。具体怎么安排听他的,我下晌……或者晚上过来给你个准信。
我如果下午六点钟还没来,肯定就是又加班了,那你先通知你男人过来陪着你,我晚点再来知会你结果。”
善良嫂忙不迭点头:“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您消息。”
霍宅这栋房又大又空旷,若不是从小住惯的人,整天闷在房里的确会不舒服。
善良嫂原想霍振庭虽然傻,但性子软乎乎的,还会追着她叫姐姐,长得好看嘴还甜,俩人搭伴生活,应该不会很寂寞。
谁知正经搬进来之后,霍振庭哭也好笑也好,全都和她无关,小傻子只在楼上跑来跑去,除了吃饭洗澡根本不下楼。
这让善良嫂感觉好像被忽视、被冷落,甚至有点被瞧不起,总之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她在楼下除了洗衣做饭没什么事情好做,两个人的衣裳不多,饭菜也好应付。
打扫卫生花点时间,可整栋房里只有两个人,早上掉一颗蒜头在地上,晚上那个颗头仍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反之亦然,偶尔擦擦地板,隔天连个脚印都不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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