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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幻梦（三）
*沈和世苟*
翌日一早, 裴松雪召了驾芥子飞舟，与他们在云梦城门口汇合，一同等候的, 还有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姑娘。
“夏姑娘？”江岁寒惊讶地看着她。
“见过五师叔。”夏凌潇飒爽地见礼, 笑容灵巧，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他身边侍立的萧洛，愉快道, “此去云梦大泽途中, 会经历一片妖魔丛生的沼泽, 有五师叔和萧师弟在，定能克敌制胜，无往不利，我跟着，正好学学怎么打怪。”
她笑吟吟地看向裴松雪：“师尊, 你说是不是呀？”
对于这个貌美灵动的女弟子, 裴松雪向来是纵容的，点了点头：“也好, 难得你有这份心。”
“……”江岁寒看看夏凌潇，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怪怪的, 但要他说出哪里怪, 又没有头绪。
算了, 她一个小女孩, 能有什么歪心思？
……
云梦大泽不远, 坐飞舟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难就难在, 入境的那片无垠沼泽地——那是梦貘一族天生的防备线, 防御那些意欲夺取本族至宝清明石的外人。
对普通人或修为低微的修士而言，沼泽寸步难行，无异于天谴，但江、裴等人实力高深，即使是小辈，境界也都在金丹以上，过个百八十里的泥巴地绰绰有余。
一路上小妖小怪有一些，但也不多，除了某些“恶向胆边生，富贵险中求”的家伙，其余一嗅着他们的气息，就躲得远远不露头。
也不知夏凌潇所指的观摩战斗所谓何意，大概，是她想去梦貘族玩耍，故意编的借口吧。
过了沼泽，是一片幽静的密林，林中树木形貌奇怪，多以榕树为主，冠幅广展，遮天蔽日，铁锈色的气根盘虬卧龙，像一根根延伸出来的血脉，裹缠着密林深处某颗不停悸动的心脏。
梦貘一族就栖息在那里。
裴松雪上前一步，拱手执礼，朗声道：“请问梦王玄霜在吗，云梦城邻居裴松雪前来拜会。”
无人应，周遭只有某种神秘汁液在榕树气根中流动的汩汩声，安静得不同寻常。
裴松雪皱了皱眉，又自报一次家门：“云梦城裴松雪拜会，不知梦王玄霜能否赏光一——”
惊变陡生，四周盘绕的榕树气根，突然张牙舞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四人飞掠而来！
“当心！”裴松雪广袖一摆，一丛明黄色的符箓散开，蕴藏着灵气的符文光芒暴涨，于方圆一丈距离凝出一面结界。
气根受到阻碍，在结界外胡乱挥舞着进不来。
裴松雪脸色微变：“梦王阁下，这是何意？云梦城与梦貘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发难？”
“为何？”密林深处传来朦胧的女声，似真似幻，如隔云端，“尔等寡廉鲜耻，竟然还问得出这话！找死！”
混沌中，一道赤影从远处冲来，触到符文结界上，仅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就莫名其妙地钻了进来！
结界内四人都惊了，这东西可以无视结界，自由穿梭？！
梦貘一族穿越众生梦境，吞噬噩梦，有幻影移形之能，这赤影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连裴松雪独步天下的符文结界，也一同败下阵来？
赤影一入结界，立时化作十几道分/身，分别向四人缠绕上去，夏凌潇对敌经验尚浅，应变不及，霎时就着了道，被那赤影分裂出的藤蔓架在空中，人事不知；萧洛出事的第一反应是护着江岁寒，唰唰挥剑斩掉了几条赤藤，不留神间也被对方钻了空子。
“阿洛！”江岁寒扶住他身体，还未及探视情形，忽觉脸侧一抹猩红掠过，下一秒，意识昏沉，自己也要跟着软倒下去。
“……欺人太甚！”
裴松雪咬牙切齿，柳眉倒竖，一下就从防御状态中抽离，金色长鞭现身，罡风阵阵，翻舞如龙，卷着她的发梢衣摆猎猎飘飞。
——万象，雪域金蚕丝织就，于万种符箓升腾的池水中浸泡九九八十一天，正气凛然，百邪不侵，令无数妖魔鬼怪闻风丧胆。
金鞭席卷呼啸，像一条呼风唤雨的应龙，以无上的符咒之力，将那赤色藤蔓一一绞断，零落如雨，碎了满地。
一阵巨响过后，鞭风横扫千军，那原本围拢上来的榕树气根，全部夭折。
红衣女子持鞭站在中间，神态傲岸，脚下一片狼藉。
“梦王阁下，云梦城与你交好百年，绝无恶意，你若是执意为难，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岂料，她强硬，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虚空中的女声冷冷一笑，密林深处，猛地窜出成百上千条黑影，风驰电掣，难以捉摸。
梦貘，原始状态下的食梦之兽，专攻人心与梦境，寻常情况下一只就能使人沦陷，更遑论千来只？
梦貘一族习惯单打独斗，从未听闻这么多一同出动。
裴松雪眉一敛，握鞭的姿势稍微僵硬。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到骇人的霜雪灵力，从她身后荡开，像天山雪崩一样，所过处无一幸存。
数不清的梦貘影子，被封冻在冷冽的玄冰之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执意犯我……呵，你应当知道下场。”
说话人嗓音清寒，像青石阶上不化的积雪，轻轻摸一下，从指尖凉到心尖。
一只暗银绣着梅花的靴子，从满地狼藉上踏过，发出摧枯拉朽的声响，男子衣白胜雪，发如秋霜，浑身杀气萦绕。
“小五……你？”裴松雪诧异非常，看着他发愣。
“二师姐，有受伤吗？”江岁寒垂眸，淡淡地看向她，眼中无喜无悲。
裴松雪神色微微一悚，红唇张合两下，才如梦初醒道：“没有。”
“那便好。”江岁寒轻一颔首，目光投向密林深处，声线冷得令人心寒，“梦王阁下，给你两个选择，是你亲自出来认错，还是本座抄了你的云梦泽，拎你出来认错？”
能自称“本座”的，除了天下第一人藏雪圣君，再无其二。
五十七年前，他一人一剑剿得了青丘狐国，现如今，自也剿得了云梦大泽。
密林深处空气扭曲撕裂，一个紫色身影走了出来。
梦王玄霜。
紫衫女子低着头，双手叠在腰侧，认命地福了一福：“玄霜有眼无珠，竟未看出是圣君大驾，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她直起身来，一双罥烟眉下目光盈盈，竟好像含着泪水：“圣君，裴先生，我梦貘一族人丁稀少，安居困难，只有云梦大泽一处得天独厚，让我们苟且了几百年，换在平时，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二位乱来，今日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裴松雪还持着金鞭护体的姿势，被她神来之笔蒙住了，“你的意思是……有人逼你如此？”
“是的。”玄霜垂首拭了拭泪，哭哭啼啼，好不可怜，“裴先生，是这样的，不久前本族圣地遭袭，几百个尚未出生的幼崽被魔气污染，昏睡不醒，那神秘人非常厉害，放话出来，要我倾全族之力将来求借清明石的人绞杀当地，玄霜无能，只能屈从了他的命令，谁知，谁知……”
谁知藏雪圣君功力还在，一出手就冻了他们上千只梦貘。
裴松雪无语了，内心里扶了扶额，对他们这种欺软怕硬的行为无可置评。
“小五，凌潇和阿洛都中了梦貘族的招，正好你我也有求于梦王，不如礼尚往来，我们帮梦貘族一把？”她看向身旁的雪衣仙尊。
然而，后者却懵懵懂懂，半晌没回答，神色气场俱不复片刻前的冷厉，连望过来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种名叫七情六欲的烟火色。
“二师姐，你说什么？”
江岁寒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脑海里乱糟糟的，竟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好像，好像就是看到萧洛被迷晕，他也不小心着了那赤影的道，然后就……
“等等，阿洛和夏姑娘怎么样了？”他猛然想起这事，大惊失色，匆忙地扫视一周，发现萧洛和夏凌潇躺在断掉的气根和赤藤中间，不省人事。
玄霜自知理亏，连忙解释说：“圣君，那赤红藤蔓名叫梦仙踪，是我们梦貘一族最厉害的手段，就是修为深厚的修道者，也会一触就睡，梦仙踪的解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有缘人入其梦境，助其完成一场美梦，自然就能醒来了。”
江、裴二人面面相觑，然后默契地问：“什么是有缘人？”
……
一刻钟后，梦貘族王宫中，夏凌潇和萧洛并排躺着。
眉心都有一团黑雾，夏凌潇的颜色更深沉，浓不见底，一眼看去，几乎像是在眉间穿了一个洞。
玄霜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说：“二位高足虽然同时被困在魇境中，但有深有浅，有主有次，萧公子的心性更坚韧一些，抵抗力更强，所以真正的梦仙踪本体，此时正附身在夏姑娘身上，只有揪出了它，才能让他俩得救。”
裴松雪跪在徒弟身边，反复试探，试图侵入她的魇境，将她拉扯出来，但神魂出窍数次，皆无功而返。
“不行，我做不到。”裴松雪无可奈何地摇头，些许失落，“我不是她的有缘人，或许……皓夜城那边能有办法。”
她万般没辙，心想猪就猪吧，能让白菜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也算是本事。
裴松雪取出传音符，不情不愿地擦亮，通知暮归山速速赶来。
江岁寒：“……”
皓夜城离云梦大泽万里之遥，就算遁光前来，也得两个时辰才能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看了看萧洛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睡着了的脸，他上前一步：“二师姐，夏姑娘的魇境，我想试一试。”
“你？”裴松雪虽想说自己是她亲师尊都不行，你大约也不会被接纳，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好，”她向旁侧闪开，腾出条路，“梦仙踪擅长操纵人思想，心性不稳者容易中招，你小心一些。”
“明白。”江岁寒来到夏凌潇身畔，盘膝而坐，聚敛起神识脱出灵窍，一点一点，缓缓没入她眉心。
“！！？”进去了？裴松雪和玄霜对视一眼，都大为震惊。
随着那缕游魂一般的神识没入夏凌潇识海，江岁寒的五感也跟着进入了她所处的魇境，周身黑雾一阵盘旋环绕，片刻后，双脚轻轻地踏上了实地。
成功了？他左右望望，有些不敢相信。
夏凌潇的识海很空旷，如一片辽阔的原野，天很低，天幕下方，闪烁着许多明亮的光球，光球中画面变幻，像刻录了一幕幕真实的场景。
江岁寒清楚，这应该就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在魇境中化出了实质，被进入识海寻她的自己看到了。
等等，他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惊讶地盯着距离最近的那只光球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雪衣，白发，气质冷清，人淡如莲。
那不是他自己，又是谁？！
江岁寒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光球中的自己，被人拖着扔进了一个小暗室，红色的捆仙索覆满全身，井井有条的像龟甲一样，嘴里也缠着绳索，坐在角落里，凄楚可怜地仰头望着来人。
这什么玩意！
江岁寒彻底懵了，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掌门师兄，正笑得一脸邪气，手里握着一截细长的牛皮小鞭，居高临下，悠然地抖了一抖——
“小师弟果真是谪仙人下凡，被虐后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人心都跟着颤了。”
“你说，师兄要不要好好疼爱你一下？”
“不，不要。”光球中被捆得像个甲骨文的江岁寒，侧过脸去屈辱道，“士可杀不可辱，沈在清，我待你如亲兄，想不到你竟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
“师弟我好寒心。”
……
光球外的江岁寒，被劈得外焦里嫩，直觉噩梦里一直不曾落下的那道闪电，终于下来了。
劳驾，谁能解释一下，这，这是哪一出？
他麻木地向上移了移视线，只见光球上方飘着一本书，封皮上是他和沈在清的双人暧昧画像，沈在清慵懒抱着他，他温婉依偎，旁边灼灼的桃花枝下，提了一列字——师兄能不能攻一次？
沈和世苟，著。
作者有话说：
寒寒：小女孩能有什么坏心思？
夏姑娘：嘻嘻，小女孩坏心思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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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幻梦（四）
*一梦仙踪*
“……”江岁寒面无表情, 甚至有点想笑。
苍穹派第一美女夏凌潇，传言中是昆仑寒雪，冰壶秋月, 实际上竟怀揣这样的想法？
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开眼界。
承受过第一个和沈在清的暴击, 江岁寒已经淡定了些许，挨个光球看过去, 发现花样还真不少。
他和奚凌的，傲娇师兄是个恋爱脑；他和暮归山的, 被养坏的师侄以下克上；他和裴松雪的, 妻主大人的娇气小夫郎……
当然了, 众多的狗血天雷中，占据绝大多数优势的，还是他和徒弟萧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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