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书撇撇嘴,道了句“反正我不同意,你看着办吧”,转过头去不理睬。
情爱之事,女人到底比较懂,裴松雪游戏草丛多年,专挑重点的问:“萧洛,你与你师尊,有心意相通过吗?对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
“他……”萧洛笑容浅淡,坦然道,“师尊亦心悦于我,之前无情道破道,也是为了我。”
“我日你——”奚凌惨遭禁言,想骂没骂出来,梅玉书吸取他的教训,说话时自动省略关键词,“癞那什么想吃那什么,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事已至此,沈在清疲惫地扶了扶额:“此话当真?”
“当真。”
萧洛从容自若。
这一世江岁寒情丝已去,魂魄已全,命数不再受制于天道,即使动了情,也没甚大不了。
“掌门真人,弟子心意已决,今生非师尊一人不可,您有何考验的要求,请尽管提吧。”
沈在清抬起眸来,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次异色:“什么要求都可以?”
“是。”萧洛沉着地一颔首,“弟子定当赴汤蹈火。”
殿中半天没声音,沈在清缓缓摩挲着手上的青玉扳指,考量许久,道:“萧洛,你应该清楚,苍穹派祖训戒律有言,若有魔修混入,当废去灵根,逐出师门。”
“掌门师兄!”裴松雪诧异地抬起头,一双美目大睁,“戒律虽是如此,但萧洛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况且小五对他那么……情愿命都不要也要去助他渡劫,就当看在小五的面上,天魔血统一事,还望三思。”
梅玉书虽不待见萧洛,但听沈在清此言,亦是墨眉颦蹙:“掌门师兄,此事确实不好武断。”
沈在清却没在意他俩,只是目光灼灼,望向萧洛。
后者略一低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掌门真人,弟子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沈在清颔首。
萧洛道:“弟子以为,一个人该不该废去灵根,逐出师门,凭的不是血脉族类,而是善恶是非,一直存在的规则,未必就是正确,即使是祖训,也该有翻新的那天。”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沈在清摇着头笑了:“萧洛,你倒是有魄力,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祖训,上下唇一碰就要修改,那好,我问问你,凭什么?”
“……”萧洛眉心微压,没说话。
“不若这样。”沈在清把玩着茶盏,语态温和,“你当场立下心魔誓,从今往后绝不背叛正途,为害苍生,若有违背,人如此杯。”
奚凌、梅玉书、裴松雪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齐投向座首的位置。
只见,沈在清搁在桌上的手不动,掌心里青瓷茶杯的影子却渐渐矮了下去,细密的齑粉像流沙,从他指缝间徐徐淌出。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杀气四溢。
“是。”
然而,萧洛并未有须臾犹豫,右手竖起三指,直指苍天:“弟子萧洛起誓,从今日起,将忠于正途,守护苍生,如有违背,将神魂飞散,化作烟尘。”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沈在清指尖一闪,清光凌凌的心魔咒文,倏地没入了萧洛眉间。
他笑意微冷:“萧洛,你身为魔族,觊觎人族圣君,错在其一;你身为弟子,与授业师尊双修,错在其二;你前途渺茫,私自与人订下终身,错在其三。”
“好自为之吧。”言毕,沈在清拂袖离席。
他一走,奚凌就跟着出去了,虽然没对师侄饱以眼神杀,但指尖扣着三五根银针,明晃晃的颇有恐吓之意,傀七推着轮椅,徐徐地从萧洛身边经过,轮椅上的病弱男子侧过脸,微微一笑:“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萧洛,我们走着瞧。”
议事厅里人走了一大半,裴松雪端着烟斗站在中央,待听不见那轮椅骨碌碌的声响,才轻轻吐了口烟圈:“小子,你真挺厉害的,同时得罪四位师伯,你以后的日子啊,恐怕不会好过了。”
何止是以后,现在就不太好过,议事厅的地面应该是被暗中施了硬化咒,萧洛跪了不到半个时辰,两边膝盖都麻了,知觉全无,这会儿得扶着旁边桌椅,才勉强能站起来。
“没关系,弟子明白几位师伯的苦心。”裴松雪站着,他不能坐下,靠着桌子揉抚跪伤了的双膝,道,“若是我捧在手心里的人被谁觊觎,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裴松雪一回头就看着他那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是看得开,把师尊处成道侣,千百年来头一号。”
是吗?萧洛笑笑,没搭话。
裴松雪转过身来,深吸口气,移开烟斗,一个淡淡的烟圈从炽烈的红唇中飘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萧洛,你在三生劫中,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萧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没关系。”裴松雪撩了一把肩头墨浪般的长发,仪态万方地走过来,“今日掌门师兄发火,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五十年前师尊意外陨落之时,苍穹派群龙无首,不少长老大能盯着掌门之位,明争暗斗,大打出手,一个历经了数千年风霜的名门大派,险些就从内部散了架。”
“彼时我们几个亲传弟子,都还没有独当一面的魄力,小五修为实力是最强,但他的性格,不适合坐八面玲珑之位,掌门师兄修为稍差些,好歹初臻化神境,在各门各派一众高人之间,并不算多出挑。”
“他那个人,看似性格温吞,其实坚不可摧,能在那种情形下压下非议,稳住局面,当真是花费了巨大的心力,他那些年,说是在无数双虎视眈眈的视线下存活也不为过,稍微出一点差错,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
裴松雪叹了口气:“掌门师兄与明夫人在一起多年,却始终不能光明正大地结为道侣,他一直心怀愧疚,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够,抵不过外界世俗,你与小五也是,抛开人魔殊途不说,师徒相恋也毕竟不伦,他不想压力都是小五一个人受着……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萧洛:“理解了,二师伯放心,弟子心中对掌门真人只有敬佩,绝无其他。”
“好。”裴松雪欣慰地笑笑,眉眼轻挑,“至于老三跟老四,就俩小屁孩,闹一会儿没意思就消停了,你不用搭理他们,往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二师伯开口。”
“这,”萧洛没想到她会如此为自己着想,一时心下感动,“多谢二师伯,弟子何德何能,竟得你这般厚待。”
谁知,裴松雪却摇了摇手指:“不不不,你别误会,就是因为你无德无能,所以我才要那么说的。”
“?”萧洛怔住。
裴松雪指尖点着下巴颌,终于露出真面目:“是这样的,你师尊力排众议,天劫来临之际对你舍身相护,我的金鞭‘万象’就是在那时候报销的,虽说掌门师兄答应给我换根新的,但冤有头债有主,这账,归根结底还是得算在你头上。”
她无视对方窒息的脸色,巧笑嫣然地掏出只算盘来:“当然了,亲师侄嘛,我也不多坑你,就算个成本吧,折下价来,我算算……”
算珠噼里啪啦打得飞快,半盏茶没有,裴松雪就出了个价:“大约一千三百二十三万五千二百七十八块灵石,给你抹个零,赔一千三百万就行了!”
“我那万象阁正好缺人手,你说说你,年纪轻轻,身负巨债,未来给我打一百年的工也是可以,我不保你,保谁啊?”
第62章 余生(五)
*考验*
萧洛回去的时候, 正是翌日清晨,江岁寒在院子里训练黑猫小洛,教它怎么变形成玄虎形态。
“闺女, 变形术讲究的是一心一意, 你是天生的灵兽玄虎,变起来应该得心应手, 只要心中有想法就好。”
“来,集中精力, 默念三遍, 我要变成玄虎。”
江岁寒在三生劫中恢复原身, 本来残破的道体完美融合了烛龙龙息,灵力比曾经最巅峰时还要充沛,他双手负背站在院中,不苟言笑,一副严师模样, 长长的霜发束成一把, 闲闲地垂在胸前,纯白里衣外, 披着一件较随意的皂罗纱袍,轻云蔽月似的,谪仙人般好看。
黑猫小洛躺在地上, 身子扭来扭去, 一个劲地给他撒娇:“喵, 喵, 喵~”
它还当爹爹是在和它闹着玩, 只要躺平了, 他就会笑着来撸它。
江岁寒不为所动:“闺女, 起来,照我之前教你的变形术咒语,练习一遍。”
“喵……”见爹爹不来摸它,小洛有些失望,两只前爪在空气中抱来抱去,抱了个寂寞,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终于认命地开始练习变形。
噗一声轻响,一团淡淡的烟雾散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蹲在地上,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江岁寒:“……”
“汪!”小洛变得倒是彻底,连声音都成了狗吠,才不管他什么表情,兴冲冲地上来邀功。
江岁寒轻叹口气:“闺女,是变虎,不是变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明白吗?”
“汪?”土狗小洛歪着脑袋,可可爱爱地望他。
江岁寒头疼:“玄虎是神兽白虎的近亲,灵力强大,威风凛凛,世上九成的野兽见了都得俯首称臣,才不是你这样一天天靠卖萌当饭吃!”
“汪汪汪~”小洛根本不听他的,赖皮一样翻倒身子,在长满青草的地上滚了一圈,紧接着,又是一团薄雾炸开。
“咩~”一声穿透性极强的羊叫扑面而来,江岁寒听着后,人都麻了。
只见一身黑亮皮毛、唯有四个蹄子是雪白色的小羊羔卧在地上,气质高贵冷艳,楚楚可怜。
反正,就是跟他说的威风凛凛一点不沾。
江岁寒无语望天。
“闺女,看这个。”门外传来熟悉的男声,与之同时,一连串碧绿的小球砸了过来,星星点点,在空中划出数道弧线。
翠微果,无妄峰后山果园里最美味的灵果,十年只长三百颗,向来只在例如宗门大比等大型盛会中露脸,是小洛一直以来的梦中情果。
自从来了三清山,已经一个多月没吃到了。
“嗷呜~”小洛眼睛瞬间亮了,被劈头盖脸的翠微果砸到晕乎,欢天喜地地扑上去,正准备大快朵颐,却见那几颗果子像长了腿似的,嗖嗖往门外飞去了。
问:作为堂堂玄虎,好吃的与卖萌哪个更重要?当然是前者。
砰一声巨响,一只英姿矫健的大老虎凭空出现,身形高逾一丈,钢鞭一般的尾巴扫开,劲风打落一地树叶,它仰头望着落跑灵果们,目光犀利如电,后腿猛地一蹬,庞大身躯一飞冲天!
不远处松树上躲着的小松鼠,被玄虎威压吓得一动不动,未几,爪子一软,抱着的松塔从枝头骨碌碌滚了下来。
……好一个世上九成的野兽见了都得俯首称臣,江岁寒站在那,神情萧索,为自己的教学生涯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师尊,它就是只不懂事的小猫咪,你跟它较什么劲。”萧洛走上来,手臂穿过他披着的皂罗纱衣,不着痕迹地将他腰肢揽住。
清瘦纤细,却暗藏力量,摸上去手感相当棒。
“阿洛!”江岁寒一见他来,立马将自己那点教学失败经历抛诸脑后,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怎么样,掌门师兄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几位师伯都很和善。”萧洛怕他担心,故意撒谎道,“师尊,放心吧,他们只是问了问渡劫的详细,没提别的。”
“真的吗?”江岁寒半信半疑。
“真的。”萧洛目光认真,一丝不苟。
“可是……”江岁寒依然有点怀疑,这时,空中一阵风来,小洛叼着颗绿油油的翠微果,衣锦还乡来了。
萧洛趁机扯开话题:“闺女,来表演个后空翻。”
“吼!”好大一只的玄虎闺女,在草地上听话地翻起了跟头,十八般花样,样样齐全。
江岁寒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去了,很自然地和他依偎在一起,指着小洛言笑晏晏——
“你看你看,咱们闺女好厉害,以后骑着它出去,一定特别有面子!”
“阿洛,你那翠微果还有吗,再给我两个。”
“哈哈,刚才我还在想呢,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就搬去钱塘城,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
一丈外,一只麻雀叽叽喳喳,枝杈一样的小脚丫踩来踩去,灵动的黑色眼仁里,清晰映照出了小院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与此同时,不远处另一处仙家驿馆中,乘着轮椅的年轻傀儡师脸色阴沉。
梅玉书手中捏着一只七彩的光球,连通着那只傀儡麻雀的视野,把师弟和师侄做的好事,尽收眼底。
“主人,别捏了,再捏,千里眼要碎了。”侍立他身后的傀七,细心提醒。
“不用你说,我知道。”梅玉书松开手,放过了那只岌岌可危的千里眼光球,一挥手,背后生眼似的,精准无误地落入了桌上开着口的乾坤袋里,和其中的种种宝物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傀七不同于一般的守护傀儡,它有灵知,能像人一样思维,做出判断,并且,它能感知到主人的一部分情绪,知道梅玉书现在心情不好,俯下身柔声劝慰:“主人,王八看绿豆,或许圣君就是喜欢年纪小的,那是他的事,与你无关,看开些,为别人的事难过不值得。”
“喔,我有难过吗?”梅玉书墨眉轻敛,为被戳破了心思而羞恼,苍白清秀的脸上,总算透出些血色。
他反手扣住傀七的手腕,不悦道:“傀七,你倒是长进不少,越来越会冒犯主人了。”
“主人,傀七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宽心……”傀七茫然地睁着眼,不知自己既然感受到负面情绪,为主人排忧解难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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