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猫抓了老鼠,从来不会直接咬死,都是玩弄够了,等老鼠精疲力尽,才悠闲地慢慢享用。”
“对你也一样。”薛淇满意地勾了勾唇,动作停留片刻,唰地放开了翎羽。
羽箭速度飞快,擦着清尘右边耳垂,噗一下扎入了柱子。
那黑铁刑柱坚硬无比,寻常兵刃很难留下痕迹,薛淇这掺了灵力的箭矢,杀伤力可见一斑。
清尘吓晕过去了,耳垂被箭尖上的倒刺刮下一条肉,猩红地挂在一边。
“这样就晕了?”薛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反手一记清心咒扔过去。
片刻后,清尘痛苦醒来,眼瞳里再次映出远处冰冷的箭尖。
嗖一声,羽箭破空袭来,这次的目标,应当是他左耳,他奋力想要挣脱,可却拗不过那灵鞭化作的枷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清尘无望地闭上眼,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临。
半空中,冲到一半的羽箭被冻住,像冰雕一样,形容诡异地停在中途。
一丛酷冷的冰凌从箭上落下。
“什么人?!”薛淇暴怒地大喝,下一刻,暗室一整面西墙破开,他被一股雪浪般的灵压拍出一丈远!
“阿洛,不许让这个畜生跑了,给我狠狠地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江岁寒冷硬地扔出一句,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解救被捆绑在刑柱上的鲛人。
今日午时,他在玉京峰见过薛淇等人,隐约看到了清尘手腕上的咒印痕迹,听梅玉书的意思,很可能是薛淇将其圈禁起来,以攻玉心经,夺取过魂魄之力。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很久以前,第三十七代无涯宗掌门曲闲,创制出了这一蚕食魂魄的功法,因正道名门之故,从来不用在同为一类的人族身上,而是掠夺各色鲛人,杀之来提升修为。
此功阴狠毒辣,偏向邪术,凡修炼者心性都有一定的损耗,为了抵制食魂带来的心魔扰动,须得有一口心魔井,专门盛放执念。
无涯宗前两代掌门曲闲、曲逍,皆是修炼攻玉心经的高手,门中长老也有不少跟着沾光的,无涯宗一向亦正亦邪,在外干着除魔卫道的营生,在内却疯狂捕捉鲛人,像邪修一样行事。
鲛人不算人,杀它们,与杀个把的妖孽无异。
旁人再看不惯,也无从指摘。
直到百年前,曲闲关门弟子温不昧,继任无涯掌门,攻玉心经才被严令禁止,九州之下,鲛人奴的处境稍稍缓和一些。
攻玉心经早已失传,谁知这大长老之子薛淇竟还在偷偷尝试,尝试就罢了,还敢带着被咒印锁过的鲛人奴招摇过市,自以为无人认得出来。
“你怎么样,还好吗?”江岁寒操纵着愈疗术,用温润的水之灵力,抚过清尘触目惊心的伤痕,语声焦灼。
对方摇了摇头,微弱道:“……没事,谢谢圣君相救。”
那边,薛淇和萧洛两人打斗正酣——
“本公子管自己家的鲛人奴,关你鸟事!”
薛淇扬鞭,高声怒骂,但紧接着手腕就被刀气斩伤,本命灵鞭掉落在地。
“你,你敢伤我?!”
薛淇是个草包,但他父亲薛朔不是,无涯宗大长老,是从前老宗主曲闲手下最得力的肱骨,大乘期修为,在无涯宗内声名鼎盛,当年本来有望登上宗主之位,不知为何却落了空。
无涯宗老人,大多更愿意臣服于薛朔,对那位不疾不徐的宗主温不昧,颇有微词。
薛淇在宗门内,与太子无异。
从小横行霸道惯了的太子,被砍断手筋,剧痛难忍,眼见着那银刀又要落下来,声嘶力竭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叫薛朔!”
“哦?”萧洛动作一停,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眉梢邪气地一扬,“薛朔怎么了,你爹就是叫老天爷,今天我也照揍不误!”
“你?反了天了你——”
“阿洛,住手。”江岁寒微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师尊。”萧洛挽了刀,撤开一步,他虽不再动手,但眉宇间流窜的杀气,依旧让薛淇之流感到胆寒。
“藏雪圣君,你们这是何意?”无涯宗的太子,即便对着江岁寒,也绝不卑躬屈膝,“就为了一个偷窃法宝的家贼?”
“是家贼吗?”江岁寒神色很淡,翠色的灵剑漂浮在他身侧,剑气峥嵘,“那烦请薛公子说说,他偷了什么法宝。”
薛淇托着断掉的右手,狠狠地瞪了萧洛一眼,冷声道:“圣君,我知你与那小鲛人有旧,但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自从半年前他来了三清山,我给他吃给他穿,从不苛待,只要他老实本分做事罢了,可他倒好,盯上了我前日刚得的一块聚灵暖玉,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自荐枕席,趁我不注意,把东西顺走了,你若不信可以去搜,他大约还戴在身上,没来得及转手。”
江岁寒轻一颔首,没说什么,转身走回刑柱旁,半跪在地,轻声询问:“清尘,薛淇方才所言可是属实?暖玉真的在你身上?”
“……”清尘抱着双腿,低低啜泣,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在。”
江岁寒眉心微蹙。
可下一瞬,清尘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玉石,哑着嗓子:“我没偷,这是他昨天给我的,说拿这玉石买我的命,从今往后,我就是他泄欲的工具,随叫随到,生死由天。”
言毕,清尘将玉石扔到地上,抬起眼,望着江岁寒:“圣君,我……我真的不想要这块玉,我,我宁愿去死。”
他的眼睛很红,充斥着一种名叫绝望的情感。
江岁寒笑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他转过身,薛淇还站在那,捧着断手,趾高气扬,毫无悔意。
“藏雪圣君,我知道你修为强硬,天下第一,但是。”薛淇点了点脚下的土地,笑容很是招摇,“你别忘了,这里是三清山,不是你的苍穹派,这里的是非,不由你说了算,你也管不着。”
江岁寒浅淡一笑:“那我若是执意要管呢?”
薛淇阴冷地瞥他一眼:“我父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圣君若是想管,大可一试。”
“好,试试就试试。”江岁寒说完,都不给他反应的余地,甩出一条捆仙索,从头到脚牢牢缠住,然后就在其惊天动地的叫骂声中,拖到那根刑柱之下。
捆仙索交错纵横,眨眼功夫就让薛淇一动不能动。
“姓江的,我劝你长点脑子!为了一个低贱的鲛人奴,开罪无涯宗大长老,你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得!”薛淇也是勇,武力值落尽下风,但气势上一点不输,骂骂咧咧不停,“我告诉你,你今天敢折辱本公子一次,未来整个无涯宗都会是你的敌人!莫管你半步金仙还是一步金仙,你都不会有好下——”
嗖!冰冷的箭尖毫无预兆,直接将他右耳耳垂钉在刑柱上。
雪衣白发之人站在十步开外,缓缓地又搭上了一枝羽箭——面无表情。
薛淇吓得魂都飞了,一时愣在那,一个字蹦不出。
“清尘,你过来。”江岁寒声音很冷,那边外伤已经治愈了一半的鲛人少年,闻言怯怯地走了上来。
“圣君,您有什么吩咐?”清尘不敢去看薛淇的惨状,一直低着头。
“你拿着这弓箭。”江岁寒将手里的弓箭递给他,指了指对面,目光沉静,“亲自射。”
“啊?”清尘听到吓坏了,手一抖,弓和箭全都掉在了地上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
江岁寒拍拍他肩头,浅浅荡开一笑:“捡起来,别怕,你可以的。”
“我,我不行!”清尘后退一步,疯狂摇头,他平生受尽了修士欺凌,从来没想过能有反抗的可能。
“圣君,您别拿我开玩笑,我,我是鲛人奴,我不敢对主人动手的,我,我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他是人,你也是人,他能用弓箭对着你,你为什么不能?”江岁寒弯腰捡起那副弓箭,重又递到他手中,扶着他发软的双臂,认真而耐心地摆弄,帮他矫正射箭的姿势。
“有些事,你不做,永远不会知道行不行,就像现在。”
箭尖对准了薛淇的左耳,只差一阵东风,忽然,数道遁光的影子劈空落下,从暗室被毁去的大门边走了进来。
“箭下留人!”一威仪肃穆的中年人伸手喝止,正是闻讯赶来的无涯宗大长老薛朔。
江岁寒顿了一下,淡漠地转过头来:“薛长老来得真是及时。”
“藏雪圣君,有话好说,犬子无知,冲撞了阁下,薛某先行赔罪了。”薛朔到底不是那个草包薛淇,劝阻的话有理有据,“圣君,过几天是我门温宗主大喜的日子,莫要动刀见血,伤了和气。”
一见他老子来了,薛淇立马鬼哭狼嚎地诉苦:“爹,快救救淇儿,您再不来,淇儿都要被他们给折腾死了!”
“住口!你个没出息的孽障,还好意思哭?!天榜比试如火如荼,温宗主又婚宴在即,三清山嘉宾满座,忙都忙不过来呢,你还有功夫在这玩儿一个鲛人奴?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薛朔横眉冷对一顿训斥,骂得薛淇不敢吱声了。
江岁寒一言未发,冷冷地看着他演。
薛朔老狐狸一只,根本不在乎这点尴尬,笑呵呵地打圆场:“藏雪圣君,实在抱歉,薛某不知那小鲛人是你的故人,犬子莽撞,万万不该,薛某这就带他回去,按家规处罚。”
江岁寒笑了:“敢问薛长老,你家家规怎么处罚?宗祠前跪半个时辰了事吗?”
薛朔道:“不不,那哪能?惹了圣君怒火,怎么也得挨个百来下竹笞,三天下不了地的,孽子不听话,得打,打才能长记性。”
他身后,陆陆续续有一大片人赶来了,无涯宗本宗的,还有来参加大典的外门的,服色各异,境界不一,像约好了似的,转眼就把个不大的暗室围得满满当当。
萧洛走上来,轻声对江岁寒道:“薛朔故意叫来这些个人,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逼得你不得不放手,今天已是九月二十七,三日后温宗主大婚,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宜结仇。”
他四下扫了一圈,低低地劝:“师尊,要么就算了吧。”
声音不高,但对面的薛朔一定也是听到了的,一张常年居于高位、故而浸润着威严的脸庞,露出了得意的笑。
江岁寒眉锁死,不愿就这么轻易罢休,因为他看到了,人群中还夹杂着几个鲛人奴,碧海一样美丽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场中的情形。
如果他就此放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虐待鲛人之事,后续会更加肆无忌惮。
江岁寒握弓的手收紧,五指关节泛起了浅浅的青。
就在这时,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拨开人海,莞尔笑言:“诸位,发生什么事了?”
“温宗主?”“温宗主来了?”“太好了,温宗主终于来了!”一听正主驾临,围观的拥趸们纷纷喜不自胜。
铁桶一样的人群散开一条道,一身大红喜服的温不昧走出来,瞬时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江公子,宗门弟子出丑,让你看笑话了,温某先代为赔个不是。”他朝江岁寒拘了一礼,笑得很随和。
“……无妨。”此事与他无关,江岁寒不好给他摆脸色,不冷不热地回了个礼,犹豫少倾,不甘心地放下了弓箭。
一眼扫过温不昧华丽的红衣,他愣了下:“温宗主这是?”
温不昧低眸看了眼衣衫,笑道:“温某三日后大婚,方才正与拙荆试喜服,听闻这边出了事,便速速赶了过来。”
“希望江公子看在苍穹无涯两门过往的交情上,海涵一二。”
温不昧亲自来劝架,实在不好再僵持。
江岁寒牵起清尘的手,将其护到身后,进退维谷间,忽然瞥见小鲛人手腕上那圈几乎淡得看不见的乌黑咒印。
心下一动。
“清尘,自你来三清山后,薛淇都对你做了什么?”
“啊?”他问得突兀,清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视线划过这里如此多的修真大能,细若蚊蝇地说,“他,他……”
被这么多双眼看着,清尘不敢说出真话,痛苦地低下头去,肩膀颤抖得像一片落叶。
这时,与椒ⒸⒶⓇⒶⓜⒺⓁ汤他交握着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紧了紧,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奇异而温厚的力量。
“没关系,实话实说就好,有任何后果,我替你担着。”
轻柔微凉的声线像风,勾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春溪小涧,青山秀水,有人教他说话,有人送他食物。
像对待朋友一样,平等而自由。
一股勇气冲上胸臆,清尘提臂一指绑在刑柱上的太子爷薛淇,大声道:“就是他,骗我娘亲写信说自己过得很好,我来到三清山之后,才发现她已经被薛淇不知用什么邪术害死,他害死了我娘,又想害我,他——”
“血口喷人!”
打断他的竟是薛朔。
那方才还镇定圆滑的大长老,不知为何勃然大怒,指着他厉声骂:“小畜生,你当你是什么玩意儿?!卑贱的鲛人奴,连狗都不如,难道真把自己当人看了?主人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骂声中道而止,薛朔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惶。
他被禁言了。
在场有这权力的,除了地位压他一头的温不昧,再无二人。
“你叫清尘,对吧?”
面对身量高他近一头的无涯宗宗主,清尘瑟缩着,不安道:“是。”
温不昧勾起他的左手,看了眼:“这咒印怎么来的?”
“是,是他……”清尘小心翼翼地一瞥薛淇,咬牙,“他用奇怪的东西缠住我,像藤蔓一样,每次缠过之后,都会留下这样的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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