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对一芯言简意赅的概括能力十分满意:“是的。”
帝君是个很容易接受事实的人,见他来了,也只是略微颔首:“来了也好。”
即墨踌躇,凝重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帝君您的宫殿设下这梦魔阵?”另一疑问他不敢问出口,又是谁这么大的能力,能在帝君的眼皮底下设阵而帝君而不知?
更为恐怖的是,如若那魔物真强大至斯,天庭人间必然大乱!
“会会便知。”
言罢,帝君气定神闲,负手而立,看也不看两边立着的魔将士兵,驾轻就熟地往里走去。
也对,当年邪魔与天庭大战时,魔宫已经被帝君捣了好多次,只是邪魔也不知怎么想的,也不换个地盘,即墨对这地盘已很是熟悉,跟回自己家似的,还嘀咕着,为什么连创造中梦境里的魔宫都没有一点新意。
相较于二人的悠闲自在,一芯却忧心忡忡,他的预感不太好,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这梦境,太过真实了。
琥珀灯忽闪忽灭,早已被天兵天将毁灭的可怖壁画重现,人头骷髅、虎头蛇尾兽的标本什么的都栩栩如生,一芯忍不住上前凑近去看,连他以前发脾气踢掉的小坑坑都在,敢说创造这梦境的人不心细如发吗?
穿过好几重回廊,到得往日集聚鼓舞打气,作势要战死天兵天将的大殿,穹顶高不可测,顶上描绘的图案狰狞地对着底下,正好望着这个灭魔的大叛徒,一芯被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而穹顶上的图案内容则是魔宫如何创造的历史,而一芯对那些故事早已烂熟于心。
无非就是,远至天庭尚未有仙的年代,人人都是无私的,家人之间皆其乐融融,有田一起耕,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花,兄弟姊妹之间团结,妯娌之间无争吵,更无婆媳不和,邻里之间亦和睦相处,没有为“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草,你赔!你占了我的地盘,你走!”诸如此类的事情吵架。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和睦的时期。
直到有一天,某人被某天外之人点化一通,便有了私欲,从此争吵不止。魔原本只是一团虚之气体,说出来有些丢人,但是没错,它原始只是一团气体,只是人类的私欲让它不断长大,私欲何其多,没多久便幻化成了一名惊天地、泣鬼神的魔族美男。
这就是它们魔族的始祖,好看与否一芯不清楚,历史是否真实不清楚,为何后来魔物长歪了变成奇形怪状亦不清楚,他只知,穹顶上将那魔道祖先描绘得确实挺好看的,甚至,与帝君还有几分相似。
三人立在穹顶下,一芯被那穹顶上的祖先看得心慌慌,毕竟自己是个叛徒,还是有几分自觉,躲在帝君身后,轻轻拉着帝君的衣袖,后者身形微动,微微侧眸,并无阻止。即墨见状继续翻着白眼,无奈地离他一尺远,一脸嫌弃。
这还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如此亲近帝君。经过这么多年经文的熏陶,再经过第二重梦境,一芯对帝君的怨恨已经几近抵消。其实即便是那时深陷囫囵的一芯,遭受四眼八手怪惨无人道的报复,他亦不太恨帝君的,着实是自己罪有应得,帝君不能来,应当是有他的要事处理, 只是不知怎的,起初只是有些埋怨,越撑到后头,怨气、愤怒越是重得无法承受。
对此,他只能说,他真是魔族的一颗好苗子。
“请人来做客,主人却不现身吗?”帝君缓缓开口。
殿内实在太不清晰,琥珀灯闪闪烁烁,配上这阴风阵阵,在天庭生活多年的一芯早已不适应这诡异的气氛,躲在帝君身后偷偷将眼睛瞪到最大,才看出以往邪魔坐的宝座上确实坐着一人,或者说,这不是人,这只是一个空空的玄色斗篷虚虚扣在头上,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浑厚有力:“青提帝君。”
三人并未所动,只听他继续说道:“你方才说我只能苟且于梦魔阵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即墨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挡在帝君身前:“有胆子你即刻现身,先与我打一场,别动不动让帝君亲自来,他忙!”
一芯暗暗竖了大拇指,敢在有潜力能创造出多重梦境之人面前说这话,勇气可嘉。
“啧啧,即墨,你急什么?当年你砍我右臂,我自会找你算账。”即墨脸色一变,拔剑指前,“你当真是邪魔?!”
那声音又变成非男非女,尖锐得很,它大笑:“邪魔算什么?!它不过是一个傀儡肉身罢了。你们将它魔丹毁了,便以为将我也毁了?天真!”
帝君望向即墨,随即轻笑一声:“说如此大话,却不现身,怕是两万年间还未炼得可用的肉体吧?”
即墨会意,左右勘察,发现它来无影去无踪,上天下地不窥其形,微不可察地对帝君摇摇头。一芯拉拉帝君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莫不是魔道的祖先,咳,就是那一团气,还未化人形那个。”
一阵风从一芯身后窜过,窜得一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听声音近得一芯耳旁,让一芯骨寒毛竖,阴阳怪气道:“你倒是聪慧。”
接着,那四面八方的笑声震耳欲聋,似要特意说给帝君听:“我何须炼肉体,躲在你身后那一躯便很不错,还得谢谢帝君你替我养了这么多年,哈哈,以帝君真气养之,以天地晶露灌之,以安神曲抚之,何等好的驱壳。”
帝君冷哼一声:“你休想。”
“你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便能祛除他的魔性?少自以为是了。帝君,想不到,你也有痴傻的一天。”
帝君淡然道:“他既想改邪归正,我便该帮一帮他。”
魔如飓风环绕三人,将三人卷作一团,一芯恨不得整个人抱住帝君,只听那声音又雌雄难辨,甚是难听:“那我们便看看,是你会成功,还是我成功。”
伴随着几声惊悚大笑,三人齐齐被丢向天际,一阵极速的战栗过后,即墨与帝君先行醒转。
“帝君!”即墨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帝君,帝君无力地摆摆手,咽下喉间腥甜,阻止他的大惊小怪,淡然道,“无妨。”
“魔侵入天庭的事,我需去禀报玉皇大帝。”帝君强撑起身,想了想又郑重叮嘱即墨,“往后,多照料一芯。”
第三十二章
即墨并未即刻允诺,帝君缓缓起身,见一芯还在沉睡,但灵脉已平稳不少。
一芯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地醒来时,他已睡在舒适的床榻上,但他既没见着帝君,也没见着即墨,倒是见着许久不见的大药仙玖珈。
玖珈对这位小药仙的印象,除了第一次见面输了一半仙力,便是他总是来府邸偷一些名贵金丹,虽然事后帝君都会派即墨送回来,但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也着实可怕,防不胜防。众仙避之唯恐不及,他亦然,从仙以来,便是不喜惹事的性子,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因此,对这位传闻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药仙,一时出现恐惧的神情,也是很值得让人震惊的。
“你醒了。”玖珈正打算收起为其静心的静心台,道道光束,衬在他脸上毫无血色,见他醒转,关心问道。
“帝君呢?即墨呢?”一芯翻身下床,焦急张望。
“不知。”玖珈及时拉住了他,见他脚步虚浮,应是虚弱,温声道:“想是有要事处理吧。”
要事,哪来那么多要事?肯定是又抛下你了!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这个声音。
这声音喊得一芯头痛欲裂,狠狠抱头低呼,拉扯如墨发丝,期望减轻痛苦。玖珈见他不对劲,想上前查探,尚未近身,便被道道仙力震开,他低呼一声,狐疑道:“一芯小药仙?!”
已然听不见他人之言的一芯,心头似有两个人打架,一边憎恨埋怨帝君,讲他口腹蜜剑、虚情假意,一边极力为他开脱,说他身为帝君,身不由已。
他不过是去处理要事,他身为帝君,是很忙的。
一定是的。
为什么还在替他找借口?傻子。
一芯忽然痛苦难耐,手掌覆胸,似有钝器击胸,尖锐的武器似是势必要将他穿成个血窟窿,头昏眼花下玖珈已化出几个重影,眼底却是滔天怒火,瞳孔赤焰正盛,眉间额印浮现,郁郁化成红烟。
终悠殿被掀得上下颠倒,左右颠覆,殿内石柱从中折断冒尖角,赤焰流光将平日清静的终悠殿映得如同地下炼狱,血光正盛,屋内灵草花木尽数枯死,仿佛一切灵物蒙上黑雾,失了生气。
玖珈大惊失色。
这分明是魔!
玖珈不知何出变故,吓得连连后退,他惊慌喊道:“一芯小药仙!”
听得这声呼唤,一芯挽回些许心智,难抑地呼出了气,嘴角微颤,脸色煞白,似是在抑制难以控制的事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芯的身体已然分裂,一半金黄青光,一半却是赤焰流光。
情急之下,玖珈抛出一枚琉璃草,迅速击到他额顶。
“净!”
想他只是一名药仙,降妖伏魔这事并不在行,且不说一芯为何这般模样,光是想想竟能在终悠殿内发生此事,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
那枚琉璃草贴到额顶,金光闪现,见此,一芯怒气更甚,似要冲出殿外翻天覆地,浑身真气怒窜,金黄青光与赤焰流光紧紧包围,一声难以抑制的长啸,似有力推,他速速飞升至上,霎时,他骄傲地居高临下,睥睨众生般的眼神轻轻略过玖珈,嘴角轻扬,笑而不语。
玖珈正打算要不要去寻帮手,下一瞬,一芯却极其痛苦得闭眼,嘴里念念有词,一半痛苦难耐,一半肆意疯狂,玖珈片刻失神,久久移不开眼,另一半的艳丽,似绽放的罂粟,危险又迷人。
“玖珈!”一芯痛苦溢于喉间,艰难开口,崩溃道,“杀了我!杀了我!”
“啊——!杀了我!”
用尽全力喊出这一句话,似是力竭般极速下降,如风在耳旁,玖珈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小药仙活活摔成一堆肉泥,他飞身上前,接住几近坠地的一芯,缓缓飞旋落地,拥他入怀。
怀中的小药仙已恢复神智,全身颤栗不已,殿内一切也已恢复原状,方才一切恍若梦幻泡影,若非亲眼所见,绝不可信!
玖珈按捺心中浓重的惊悸,轻抚一芯灵脉,喂他吃下一颗归元丹。怀中之人拉扯着玖珈的衣袖,蒙了一层水雾的灵眸定定望住他,只听他重复道:“杀了我。”
我不想死在他手里。
他知,万一魔真的附身于他,心负天下苍生的帝君,是会毫不犹豫地弃他于不顾。
毕竟,他是天下苍生的帝君。
“现下疏通灵脉,竟是这样疏通的吗?”话是平淡无奇的话,可从帝君的口里说出,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两人正是以一种如胶似漆的姿势迎接帝君,玖珈立即放开,一芯却以哀求的眼神不依不饶,以口型哀求,“杀了我。”
玖珈谨慎答话:“方才,一芯他……”
帝君脸色铁青,俯身上前揽过一芯,仔细查探灵脉后,不冷不热地打断:“多谢大药仙。”
广袖一挥,直指向前,漠然道:“不送。”
玖珈欲言又止,可帝君的关注点都在一芯身上,想了想,还是把话烂在肚子里,这世上,没有帝君搞不定的事。更何况,帝君与一芯日夜相处,一芯的事,他不知的几率又又多大呢?既然帝君都清楚明白,他区区一名药仙又有何立场?
玖珈离去后,帝君看上去心情不太舒爽,两人沉默许久,一芯背过身去。
“帝君,你将我封印在净化阵吧。”
在梦魔阵时,帝君低声说的那句,这回他没迟到,仅仅让他欣喜半刻,梦一醒,帝君依旧是需要拯救苍生的帝君,一旦劫难将至,他甚至可置自己于不顾,更何况是他?
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开口,自寻退路。
帝君走到他面前,疏离的眼神淡淡望着,并未对一芯的话回应,一如往日就地盘腿打坐,“屏气凝神。”
一芯拒绝:“我不喜欢念经。”
“那你方才几近控制不住心神的时候,念的是什么?”
如五雷轰顶,一芯大惊,欺身上前质问道,“你都知道?!”他生气道,“方才你一直在门外见着,都不来助一助我么?你便要亲眼见着我遭此苦痛,你就不怕我像梦魔阵那位所言,借我肉身,复活成魔?”
然后,你会不会像对邪魔那样,毫不留情,将我一箭穿心?
帝君淡淡道:“如若你控制不住,我自会进来。”随即一道仙力打去,“屏气凝神。”
一芯冷笑道:“如若有一天,魔真的借我肉身,你会如何?”
屏气凝神的帝君语气笃定,真诚回望,道:“有我在,不会有这么一天。”
一芯企图问出个答案:“如若真有这么一天呢?”
“一芯,无惧。”帝君轻轻开口,“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呵,这回避问题的答法,实在高明。
第三十三章
梦魔阵一事,对帝君影响并不大,对小药仙一芯的影响却是极大的。在文殿尽心尽力处理各种事务的即墨觉着,自己最近处理公文的效率大大提升。许久,才想起,一芯已经很久没惹事,帝君也许久没吩咐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连小打小闹都没有了,向来八卦的司命星君向他打听。
“怎的最近小药仙为何不到我府邸去了,怪不习惯的,是不是我俩无意之间生了嫌隙?小药仙不愿前来?”
即墨边翻着公文,边说道:“司命,他不去找你,不是好事吗?”
习惯性捋一捋长白胡须装高深莫测之态的太白星君,一捋抓空,才想起自己的胡须已经让一芯在睡梦中拔了。
“他不来,确实安生不少。”
司命星君觑了一眼,慢悠悠道:“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养精蓄锐,来干一票大的?”
此言一出,天庭众仙惶惶,急匆匆回各自府邸加强结界。
南北天门的守卫们默默感谢一芯为天庭的安保做出的贡献。
天外云卷云舒,风中檀香四溢。
自梦魔阵一事后,一芯整日里将自己困在终悠殿,既不外出,也不见客,顶多只到净化亭中坐看金树银花,或去谣若泉中泡泉疗愈,众仙只道,帝君本就喜清静,现在连小药仙都耳濡目染,还是帝君管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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