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路过此处的路人。
是在为何事发愁?盘缠?
恰好小二来给他们上菜,江练趁他把碗放下来的时候,貌似无意般地问道,“那位瞧着不像是本地的?”
小二余光顺着飞快地瞄了眼,就这么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小心地压低声音,“客官好眼光,听口音是青州那边的人,今早刚开门就坐下了。”
青州?秋生剑宗在梁州,两者之间的地理位置只能说是毫无关系,甚至路过也路过不了,江练诧异,“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还独自奔波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是图个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小二摇摇头,“不过她向我询问最近那两起剜心案的事情,大概是来寻仇的。”
“怎么说?”
“说是她孙女也被人害死了,她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
“官府不管吗?”
“管,”小二叹了口气,“但找不到凶手又能怎么办呢?”
若是同一人所为,莫非她的孙女也被挖了心?可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么当初不曾听闻?
江练思忖片刻,询问道:“你替她再把馄饨热一下,行吗?”
小二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瞧了瞧他,然后点了头,他走过去,弯下腰,说了几句,然后端着碗馄饨离开了。
若那乞儿的案件不是第一起,那说不定之前是漏掉了什么别的线索,两人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江练起身走过去,温声问道,“您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那老婆婆迟缓地抬头,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里有些警惕,也没接口,江练善意地冲她笑笑,他长得好,五官端正,瞧上去不像是坏人,也可能是她心中实在愁苦,早就想找个人说说了,仅仅迟疑了下,便叹了口气,述说道,“这两天苍桐镇里发生了两起杀人案,您看上去像是本地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要长辈一直仰着头实在不好,他也不习惯用这个角度看人。
江练顺势坐下,“堪称耸人听闻。”
“您有所不知,这事早有先例,”她面露悲戚,苍老的面容平白又多了几分苦相,“我孙女粉桃正是第一个遇害者。”
那乞儿和寡妇都是在近半月内被人杀死的,那这位老人家的孙女起码是半月前的事情,短短时间内连着发生三起案件,怎么会没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当真?”江练询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今年三月的事情,”老妇人露出回忆的表情来,细细道来,“去年一月的时候,粉桃她入于府为婢,夫人心善,允她年满十八便出府,还答应给她添笔嫁妆,我自然是喜不自胜,没想到时隔几月,噩耗传来,红事变白事!”
三月?江练算了算,难怪无人有印象,这么一算,凶手在第一起和第二起之间隔了近半年——这是为何?
“没想到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凶手又作案了,”说到这里,她激动起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粉桃她报仇!”
她咳了几下,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练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又慢慢替她顺气。
老婆婆情绪稍稍平稳了些,只是眼眶还是红着的。
“您慢点说,”江练放缓声音,好声好气地问道,“您为什么觉得,这几起事件是一个人所为的呢?”
那老婆婆面上浮现出几丝忏愧,“若是你说的是证据,我确实是拿不出的,要不然我现在就已经去官府了,何苦报私仇。”
若说三具尸体,最显眼的共同特征应该就是剜心。
江练疑惑,试探性地问道,“您没有见到……”
“没有,”老婆婆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哽咽道,“我从徐宁赶来,满打满算也要半月有余,哪怕那时候才三月……也放不了那么久啊!”
也是。
“那您孙女发生了这种事情,是谁发现的呢?”
“是于夫人……于夫人是个大善人,若非她,粉桃连个坟也买不起,可……唉,”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有时也会想,如果于夫人能到得再早一点就好了,我知道我不该怨她……可,我的粉桃啊……”
她经不住潸然泪下。
“天理昭彰,”江练轻声安慰道,“直到那一天到来前,还请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这几日就住在这家客栈里,如果您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他本想取帕子,指尖却意外触到柔软的质感,愣了下,想起来自己的帕子昨日给了师尊,便作罢。
恰好小二将热过的馄饨送回来,江练顺势离开,小声地把这些话和云澹容说了遍,后者若有所思,提议道,“既然不确定尸体是否被剜心,不如先去官府问问。”
凡是非正常死亡,官府的案件中必定会有记载,若是当真如此,只是时间相隔太久而未被归为同一凶手,那多一个调查方向也是好的。
衙门设在当街热闹之处,当差的衙役瞧他们的神情举止不像是有案要报,又瞧见了江练腰间挂着的腰牌,上前询问,“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是为了近日的剜心案所来,”江练开门见山道,“不知可否调阅案件的档案?”
“这……”衙役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委婉道,“不是我不想帮仙人您的忙,只是我朝有规定,修仙之人不得插手俗世之事,上头怪罪下来,我怕是不好交代。”
“是,”江练爽快地点头,“我也无意为难兄弟你,只是剜心之事,或许是魔修的手笔,若已有修仙之人参与,我们便不可坐视不理,倘若无关,我们自然不会插手。”
“话虽如此,也没有证据显示此事和魔修有关,”衙役小心谨慎道,“但论剜心之举,穷凶恶极之徒也是有可能的。”
江练思索,退而求其次,“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也不强求,我们就问几个问题,若您觉得不方便,不回答也无事,如此可好?”
这事他可做主,卖个人情也无妨。
衙役点点头,“仙人请问。”
“今年以来,发生了几起剜心案?”
“就近日的两起,”衙役对答如流。
“当真就两起?”
“不错,”衙役肯定道,“此等恶行,但凡发生过,绝不会记不清的。”
“您是何时开始在这里当衙役的?”
衙役算了算,“那可有个两三年了。”
“三月里,于府上有名侍女被杀,那起案件你可记得?”
“记得,那死者是于府的人,自然不能善了,只是线索太少,最后也没抓到凶手,幸好于夫人体谅,不追究我们下面人的责任。”
“那名侍女的死因为何?”
衙役回忆了下,“应该是被人一刀捅了心脏。”
捅了心脏?江练诧异。
“您亲眼所见?”
“那倒不是,”衙役摇摇头,“那起案件不是我负责的,只是事后看见过案件记录罢了。”
“那案件是谁记录的?”
“一位前辈,”衙役看出了他所想的,补充道,“五月便调走了。”
江练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可有凶手的线索?”
衙役也叹了口气,“那事情发生在半夜,没有目击证人,只晓得死者在苍林遇害,可那苍林有四五公顷,我们搜了几日都没找到半点儿蛛丝马迹,更何况那凶手是混入人群里了还是逃到林子里去了也不晓得。”
“莫非就那么作罢?”云澹容忽然道。
这话单单听上去像质疑,但他的表情不卑不亢,像是虚心请教的样子。
于是那衙役看了看他,倒也未恼,笑了下,“仙人有所不知,事件发生后,镇里人心惶惶,我们加大了巡逻力度,也发了悬赏,可小心翼翼防了两月,那凶手都没动静,想来或许是私仇,杀了一人便收手了,这才作罢。”
“上至凶杀案,下至买包子少付了几个铜板,都是我们负责的,人手实在是不够,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是之后有新的线索,那翻案再查,未尝不可。”
云澹容微微一怔,不再言语。
“当真半点儿线索也没有?”江练问道。
衙役犹豫了下,江练心领神会,稍稍靠过去了些,听见对方压低声音道,“具体的不方便透露,不知为何,当时上头交代,让我们注意是否有人从贵宗的山上下来。”
他直起身体,恢复正常音量,“仙人可还有想问的?小人要去换班了。”
这就是送客令了,江练笑着摇摇头,“无了,多谢。”
那衙役道了声客气了,便匆匆离开。
第十四章
苍林一边是通往秋生剑宗的上山路,另一边有通往寒山寺的路,除此之外,皆是茫茫树林。
衙役这么说,多半是有人怀疑凶手在他们宗门内,担心他们会包庇。
这恐怕才是不方便让他们调阅档案的原因。
可若是于府的那起案件,死者并没有被剜心,那似乎也没有线索能表示这事和魔修有关。
那名老婆婆所言,莫非真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寒山寺属于世俗,官府恐怕早已调查过,庙中应该是没有多出来的人,在那两名死者遇害的日子里,多半也没有人出入,那凶手逃上秋生剑宗的可能性确实无法排除。
江练一边思考一边和云澹容一同往于府走去。
庙堂与江湖各自为营,修仙者向来不插手俗世之事,因此秋生剑宗与于家自然没什么来往,江练倒是有所耳闻,就他所见到的来说,于家产业涉及茶叶、米粮等多个方面,交易往来遍及东南西北。
简而言之,于家是足以富甲一方的大商贩,不知道为何选择定宅在这一处小镇子上,东面是湖,绿波荡漾,此时花期已过,只余荷叶亭亭,门口有两座大石狮子,气象威武,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于府”二字,落笔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门口有侍卫站岗。
“敢问于夫人是否在府中?”江练出示了下腰牌,彬彬有礼道,“有事前来拜访,劳烦通报。”
虽然两者井水不犯河水,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此处毕竟靠近秋生剑宗,若是真因要事上门拜访,三分薄面总是要给的。
侍卫确认了下腰牌,示意他们稍等,随后便从侧门进去通报。
此处风景秀美,视野开阔,有清风自水波上徐徐而来,碧青的涟漪如浪般荡开,应该是极为心旷神怡的环境,只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气息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让人舒心,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也不是魔气,江练细细思考了会儿,意识到这似乎是妖气,他有些不确定,便征求般地看向身侧的人,云澹容微微点了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几百年前,还有小部分的魔会通过九霄道来到人世间,只是人间没有魔气供它们生存,因此它们待不了多久就必须回到魔界。
自从彻底切断了和魔界的联系后,便只剩下人与妖两族,妖族并没有固定的地盘,常居于深山老林之中,或是隐于人迹罕至之处,也有一小部分会化为人形,悄悄混入镇子,过着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生活,因此很少被人注意到。
若是有妖混进了于府,也算不上是很奇怪,只是那妖是好是坏尚且不得而知,况且,放着安稳自由的日子不过,为奴为婢又是为何?究竟有什么图谋?
这会儿,刚刚前去通报的侍卫从内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内。
门在身后重新关上,进去后是垂花门,垂头是莲花瓣样式的,身着碧色长裙的侍女恭候着,相貌清秀,举止端庄,不卑不亢地对他们福身行礼,“二位仙人请随我来。”
“麻烦了,”江练客气道。
侍女带着他们走过两边的抄手游廊,光线亮堂,院中是几条琉璃石铺就的游园小径,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透彻的色彩,四周茂林修竹,假山流水。
江练忽然注意到什么,咦了一声,“那是什么?怎么搭在树上?”
侍女闻言看过去,笑道,“主人家养过一只小狐狸,不知为何,喜欢待在树上,夫人便替它搭了个窝。”
狐狸多成妖,那妖气不知是不是来源于此。
“已经不在府中了吗?”
“早离开啦,不过偶尔会带些花花草草或者果子之类的东西回来看望我们。”
三人绕过转角,路过一间耳房,雕着菩提叶的黄花木门开了一条缝,大概是在通风,里头光线有点暗,江练稍稍往里瞄了眼,从里面盘腿而坐的金色塑像来看,似乎是佛堂的样子。
云澹容道:“夫人信佛吗?”
“是信的,”侍女盈盈笑道,“夫人往常两三日便会去佛堂跪拜,近日来更是勤快,日日都去。”
“那想必夫人一定是寒山寺的香客吧?”江练接道。
“正是,”侍女欣然点头,“夫人心诚,每周都会前去寒山寺上香。”
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就是正房大院,皆是雕梁画栋,话语间,几人已经来到正房前门前,侍女轻轻叩了下门,随即福了福身便退下了,一位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上前,冠上的珍珠粒粒宝孕光含,玛瑙金梅簪从乌黑云鬓里斜斜露出一截,唇不点而红。
她微微一笑,“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妾身已经吩咐备下粗茶,还请仙人赏脸。”
“夫人言重了,”云澹容道,“是我们冒昧来访,多有打扰。”
三人各在椅子上坐下。
几乎一落座,便有侍女上前,奉上净手的温水,又一人奉上一杯茶和适量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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