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问:“这姑娘真是你路上随便遇到的?”
“废话,”无极直白道。
那人一噎,又琢磨了会儿,“那她这刀法还真有点你们青云的感觉。”
无极没说话,他抬着头,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台上的人,半弧刀面一闪,出其不意地刺出,那分明是剑的招式,但被她用在刀上,倒也不违和,反而有了种另辟蹊径的飘然灵动。
说实话,确实有几分像。
“我娘教出来的,”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小门小户,随便练练的而已。”
江练寻声看去,那男子身形略显单薄瘦弱,但长相俊美,双目狭长,眼尾比眼头高出一些,生的是多情相,眉目里有股散漫之色,五官隐约有些熟悉,他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哦——是宋砚。
直到在那山寨外分开前,他都只见过对方女装的扮相,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顾飒已经从台上下来了,单手抱着刀,她打得畅快淋漓,满身热气,汗水从额头滑落,神情皆是痛快之色,跃跃欲试的冲动还没消下去,宋砚嫌弃地丢给她块手帕,“赶紧擦擦。”
她毫不在意地一把抓住,往额头上一抹,随口道,“你怎么随身带手帕?”
宋砚:“……”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忘带!
他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你半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顾飒对他的话听过拉倒,轻车熟路地折起来,满不在乎道,“那我回头洗洗再还给你。”
台上已经有了新人上去。
但无极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从那把刀移到手茧和筋骨之上,十几岁的年纪,根骨上佳,有好胜心,性子直爽,刀法了得……自己虽然还能活不少日子,但收徒这事确实也该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点审视的意味,修仙这事,若想求道,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无极越看越满意,便清了清嗓,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宋砚不动声色地瞥了下眼。
顾飒发愣,张了张嘴:“……啊?”
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反应过来,开始像拨浪鼓一样狂摇头,“不行不行,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此生不能靠近青云一步。”
她神色很坚决,这话明显是无极真人没想到的。
那刀法里有几分青云的味道,他只当是巧合,莫非真有缘由?
他仔细打量了下他们二人,眉头越拧越紧,绞尽脑汁地想着。
“你师父和青云有仇吗?我也不曾记得有人和青云结下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啊,”无极郁闷道,“你师父是谁啊?”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飒老老实实道:“有没有仇我不清楚,师父她姓余,名馀恨。”
“余馀恨……”无极沉吟片刻,又是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嘴里喃喃,来回踱步,面色更加纳闷,“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她和青云有什么渊源?”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飒摇摇头,诚恳道,“师父她没有说过以前的事情,不过病根倒是早年就落下的,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她是五岁时候被师父在山下捡到带回去的,自此拜师学艺,宋砚比她大两岁,但半点儿师兄样子都没有,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整日游手好闲,第一次见面就脱口而出,哪来的小不点。
他那时候门牙缺了个豁口,咬字不清,但语气里的满满嫌弃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她野惯了,心气高,没什么寄人篱下的自觉,顿时瞪圆眼睛,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宋砚灵活躲开,借着手臂比她长一截的优势,轻轻松松抵住她额头,不让她靠近,摇头晃脑,啧啧有声。
别欺负人家,师父轻声责道,她以后就是你师妹了。
啧声突然一停,她郁闷地抬头一看,宋砚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他迅速收回手,又飞快往后跳开两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她。
抱歉,师父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有点嘴坏,心不坏的。
又弯下腰来牵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走吧,先给你洗个澡。
师父年纪瞧上去是不轻了,但仍然眉目如画,笑起来熠熠生辉,岁月总是善待美人的,顾飒打心底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个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性子,半点儿没在意,爽快地点了头。
第二天她,宋砚跑过来抛给她一样东西,顾飒手上沾了水,下意识一抓,滑溜溜的香皂马不停蹄,直接啾地飞上天,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追。
罪魁祸首语速飞快道:给你的,别误会,你身上脏死了,给你洗洗干净。
话音未落就又像一阵风那样跑走了。
留下她和那块滑不溜秋的香皂大眼瞪小眼,纳闷地想这玩意儿要怎么用。
后来相处久了,慢慢摸透了,宋砚就是这么个性子,心里觉得对不起,但嘴上就是不吭声,总要说点让人火冒三丈的话,好在她确实心大,从未生过气,打打闹闹也就过去了。
之后一段时间,宋砚明里暗里有不少这种别扭的道歉,顾飒倒是真没往心里去,她那会儿营养不良,又脏又瘦小,乱糟糟的头发里一张黄不拉几的脸,再加上也没到发育的年龄,瞧不出来性别也是正常的,后来吃得好些了,发根长出来黑的了,就干脆把之前的枯发一刀断到齐耳。
再往后就一直如此,习惯了短发也没想过再留长。
若说和师父相处时间更长的人,那恐怕只有宋砚了。
“别看我,”宋砚明白她的意思,摊了摊手,“娘时常独自对着天边云霞垂泪,一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她身体也不好,我哪敢提,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就过去了吧。”
既然她本人都不愿意提起,旁人也没有什么追问的必要,那必然是光回忆都会摧心剖肝的切肤之痛。
“罢了,”无极倒也洒脱,“既然如此,她是你武学路上的师父,我是你修仙一道上的师父,不冲突,你不愿拜入青云门下也无妨,只当我徒弟便可,这样如何?”
这算是很宽松的条件了,除了个师父的名号以外,等同于免费教授技艺,天大的好事,但顾飒没一口答应,她仍然在纠结,抿了下嘴,最终下定决心,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答应过师父,不能靠近青云的,您毕竟是青云之人。”
“那好办,”无极泰然自若,“你师父跟你说的是不要靠近青云对吧?”
顾飒迟疑:“……对?”
无极心平气和道:“但现在青云都坠了,哪来的青云?”
他昨天还因为别人说这话暴怒,今日自己就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来了,溪风月那套说法大概是真的派上用场了。
见她面色有所动摇,无极继续循循善诱:“况且你师父让你不要靠近青云,但没说不能靠近青云的人对吧?”
顾飒:“……”
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她转头看向宋砚,后者耸耸肩,示意她自己做主就是。
“可修仙之人应该都很长寿吧,”顾飒忧心忡忡,“我去修仙了,你怎么办啊。”
宋砚:“……”
他忍无可忍:“谢谢你!我是体弱又不代表就短命!”
有道理,顾飒想了想,又有种莫名的愁绪,“可修仙是不是要断七情六欲啊,就像咱们昨天看的那戏?”
“你瞧云公子和江公子有像那戏里的男子那样吗?”宋砚翻白眼,“要不是他们当初多管你那闲事,咱们俩现在搞不好都在给那山寨头子当小妾。”
无极:“……”
大概是自己真的太久没下来过了,无极匪夷所思地想,现在凡间人对修仙之人的误解已经有那么深了吗?
他连忙插了句:“对对,咱们不推崇那种断情绝欲的修炼方法,随心即可,这位小兄弟的根骨虽然修不了仙,但用点延年益寿的法子还是可以的。”
顾飒当机立断:“师父好!”
她突然之间这么爽快,宋砚和无极都是一愣,前者有点不自然地撇过头,用力压了压嘴角,后者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如梦初醒,“哦……哦,好好,老夫收徒也没什么规矩,你既然喊我一声师父,那我一定尽心尽力教你,还有你这小情……小师兄,活个几百岁绝对没问题的。”
这边已经拜上师了,江练还在琢磨那个名字。
文馀恨,他上次就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个化名。
江练思索着,宋砚的长相是极好的,嘴唇轻薄,面若桃花,脸部轮廓线清晰但五官偏向于柔和,瞧上去有几分女性化,难怪上次男扮女装也没被看出来,不必多说,他娘亲必然是个绝世美人。
他正漫无目的地想着,那边顾飒拜完师,转头发现了他们,眼睛一亮。
“云公子!江公子!”
宋砚也跟着看过来,眼角微挑。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思考,忽然一顿,蓦地想起来了。
——那种熟悉感。
幻境里曾经惊鸿一瞥,溪风月和连宵雪在湖上泛舟煮茶,亭台楼阁间,有两道婀娜多姿的身影,轻盈飘逸,一剑如一舞。
美人如花隔云端,满袖春风扫琼华。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文水有馀恨,此生不复见。
第五十二章
前尘往事皆已随风而逝,他无意特意点破这一事,心里释然地放下一块石头,松快了许多,便笑着点点头,“顾姑娘,宋公子。”
云澹容也微微颔首。
江练问道:“你们也是昨天到的洛阳吗?”
“对,”顾飒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正好碰到无极真人,他听见我们在聊论道的事,顺便就把我们带进来了。”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没给他们留口信。
“没关系,”云澹容莞尔,“你们能顺利进来就好。”
“时间实在是有点赶,所以原本没打算来的,”顾飒直爽道,“不过宋砚说如果错过了,就当来看花会也好。”
“我那是……”宋砚卡壳了下。
他一副有话说不出,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江练能猜到点其中缘由,便笑着道:“就结果来看还是挺好的,既参加了论道,也看到了花会。”
昨天遇到的时候就问过一句,这会儿听见他们寒暄,无极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还有点别的思虑,她先遇到的是秋生剑宗的人,既然对方有让她参加洛阳论道的意思,那是不是也有收徒的意思?
若是被他抢了个先,倒是有点不合规矩。
无极瞧着云澹容的神色,不像是有恼意,这种场合也不方便发问,暂时便作罢。
顾飒想起什么:“对了,余姑娘没和你们在一起,她是找到那位婶婶了吗?”
这事说来实在是话长。
江练思前想后,还是打算隐瞒下余幼琴和那位女子调换身份的事情,虽然对方并没有伤害顾飒的意思,但后者如果知道自己被利用,那感觉应该不怎么妙。
“我们刚到那里就分开了,之后又发生了些意外,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那位婶婶。”
顾飒诧异道:“她婶婶不在青云吗?”
“青云?”无极抓到了这个词,有些意外,“你们说的那姑娘,她婶婶是青云的?”
顾飒茫然地啊了一声,“是啊,她是那么说的。”
“那她多半是找不到的,青云几十年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无极摊了摊手,“当初师父除了我以外确实还收了个女弟子不错,可她嫌那地方没什么烟火气,早下去历练去了,我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云澹容和江练对视了眼。
后者开口道:“青云坠落的时候,您有没有看见女子的身影?”
无极咦了一声,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怎么知道?”
江练解释道:“我们当时正好是送那女子去青云,但是刚踏上去就失散了。”
“哦,”无极恍然大悟,“是入了青云的幻阵吧。”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看了看云澹容,又有点奇怪,“不应该啊,那点小把戏困不住你们的吧。”
两人的视线都有所偏移。
江练咳了两声。
“总之,”他继续道,“等我们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青云就开始分崩离析,也没有瞧见和我们同行的那位女子。”
无极:“……”
等一下,他那一嗓子是不是也被听见了?
他清了清嗓,“我赶到秘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确实看见了一名穿着黄裙子的女子背影,但没瞧见脸。”
江练回忆了下,是了,余幼琴从灵泉出来以后,换的也确实是条黄裙子。
那女子既然知道九衢尘放在青云秘地里,不会不知道取走了九衢尘青云就会坠落,多半是提早就做好了准备,性命应该是无虞的。
他多问了句:“持有折花令的人是可以随意进出秘地吗?”
无极愣了下,随即大惊失色:“这你们都知道?!”
江练:“……”
旁边显然有个知道折花令是什么东西的人——宋砚投来个“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的眼神。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顾飒戳了下,“折花令是什么东西?”
宋砚:“……”
“就是、就是一块玉牌呗!”他支支吾吾,“还能是什么?”
顾飒看了看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宋砚,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用反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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