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楼十年,这还是江阔第一次见玉牌。
将牌子递回去,卢拾指了指身边的人交代:“叶千秋跟你同行,我还要传令,京城汇合。”
丢下这么句话卢拾便大步出去,叶千秋只是点点头,跟江阔说:“明日辰时,城门口。”
话毕他也走了,就剩下江阔还留在原地。此时,他无比庆幸将阿七送走。
突如其来的传令到了免了江阔的麻烦,红檀做出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没法继续装作无事发生接着待在崔府。原本是想着找个理由辞了这护卫的事儿,又或者是写信给门中想办法脱身,如今这玉令一出倒是免去不少麻烦。江阔只是临时接的活,并非卖身,十二楼的要事自然是比崔二少来的重要。更何况传令人来传了令,便是丞相亲临也没法阻拦江阔离开。
卢拾和叶千秋离开之后,堂上伺候的丫鬟小厮纷纷自觉地退下,出门时还顺便带上了门。
闲杂人等散尽,崔敛的怒气便收敛不住了:“今日的事是她自作主张,我先前并不知晓。”
江阔一挑眉,他没想到红檀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这事就和正房夫人将夫君看上的姑娘送到他床上差不多,他没想到红檀做这个崔二夫人已经体贴成这个样子了。
红檀看向他的眼神说不清是埋怨还是嫉妒,总之不怎么好看,但碍于崔敛在场她最终还是老实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反倒是崔敛黑着脸起身,他靠近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苦笑出声:“你看着倒是没事。”
都是聪明人,他回到府上得知前因后果,又被报江阔打伤护卫跑出府。如今回来却是衣衫齐整神色清明,自然是去找那小樵夫了。
江阔的心没落在他身上,但他有自己的骄傲,再抓心挠肝也不会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红檀此举不仅落了他的面子,还越界了,崔敛从江阔的空屋子出来后便直奔后院,打了她一巴掌。
过后没多久,十二楼的人便来了。
崔敛还有话要说,让红檀出去。她像是失了神一般,崔敛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乖巧地出去了。
崔敛问:“你要去吗?”
这话问得奇怪,虽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但到底府上也养过刺客。崔敛即便不懂内情方才也该看出来楼中的传召刻不容缓,他此刻的问话却很突兀,面上有些运筹帷幄的模样,似乎江阔摇摇头就能不去一般。
江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崔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从他眼中面上寻找什么,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再找不出新的话头,江阔便打算转身离开。手刚碰到门框,崔敛突然出声:“江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脱离十二楼。”
手指一顿,江阔转头看他。这话狂妄且自大,庙堂之高难管江湖之远,饶是丞相之子也难从明月十二楼手中保人。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也很陌生,撇去风花雪月金尊玉贵的那一面,江阔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笃定和倔强。
外面夕阳西下,门内窗格将暖色的光变得斑驳,崔敛上半身隐在阴影中,官服下摆的银线绣样却很灿烂。江阔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知为何却信他说的话。
江阔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离开前对崔敛说:“还是多谢你。”
第16章 北上
明月十二楼楼主名为柳无眠,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功夫师门也一概不知。但门中长老有少数人知道他有一个师兄,名为楚遥,楚遥的功夫和柳无眠的路数全然不同,但武学造诣实实在在是在柳无眠之上。
楚遥曾在十二楼中待过一段日子,据说也收了弟子。但十二年前,楚遥不辞而别,并且带走了楼主珍藏的秘籍。
去岁冬,有人在柳州境内找到一个和尚,体貌与楚遥颇为相似。十二楼的眼线即刻回报,但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却是人去楼空。楼主出关后即刻派人寻找那和尚的踪迹,那和尚时隐时现,最后踪迹落在京城郊外的一座百年寺庙之中。半月前,楼主大弟子黄钟带人血洗了那寺庙,掘地三尺,那和尚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楼主命一二阶死士倾巢而出,寻找楚遥。”叶千秋的马和江阔的马并肩而行,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半分起伏都没有,显然内力深厚。
十二楼还从未有找不到的人,楚遥难不成是土行孙能遁地不成,竟然能在黄钟手下逃脱。
江阔问:“生死呢?”
叶千秋答:“活捉。”
看来这人是真的要紧,十二楼寻人寻物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总有嘴硬的撬不开嘴,那便杀了再寻别的路子,能扛过十二楼的刑讯也和死人只差一线了。但眼下要找的人却只要活捉,也不知这人是算运气好还是算运气不好。
京城已经汇集大部分一阶死士,剩余的和二阶的一起收到玉令后便全力赶路。叶千秋和卢拾是南路的持令人,一路上,一阶的林钟,夷则也并入其中,二阶的九霜,苏青阳等人也汇合过来。到达京城之前,他们这一支队伍正好是九人。大多数都是熟面孔,虽说平日打交道不多,但也是认识的。
尤其是林钟和夷则,他们也是楼主的亲传弟子,不过入门比黄钟南吕迟几年论资排辈便矮上一头。九霜是二阶中唯一的姑娘,据说是个孤儿自来不见与谁走得近。除去这几人,跟着苏青阳一起来的竟还有两个准二阶的人。
到达驿站,自然有人为他们奉上饭菜。众人坐下,卢拾自然和林钟夷则一桌,九霜是姑娘性子又冷端着饭食不知去哪里了,准二阶的两个不敢和江阔一起坐便自己找了桌子。江阔落得清闲,自己坐一桌吃饭。
苏青阳是这几人之中除去卢拾唯一和江阔一起出过任务的人,他察觉到江阔看那两个准二阶的眼神,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玉令追加,准二阶的也可以参加。”
江阔一惊,目前楼内一二阶应该是共二十四人,在京城帮助搜寻的眼线只怕过百,这样还不足,连准二阶的都要一并加上。
这楚遥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
“别想了,此刻也想必不明白,真正见过楚遥的除去楼主只有黄钟他们几个。”苏青阳算是二阶弟子中最好脾气的人,他的功夫几乎能和卢拾相较,但脾气最是随性反叛和卢拾很不对付,是以旁人都碍着卢拾不敢亲近江阔,他却颇喜欢和江阔说话。
卢拾自己吃完了饭,扔下筷子便催着众人上路。
驿站的人已经备好新的马匹,玉令一出,日夜兼程。到达京城前,他们每日只有一个半时辰休息整顿。苏青阳翻身上马,面上显然不满卢拾的狐假虎威,控着马吊在队伍末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鞭子。队伍最前面的林钟和夷则,后面是卢拾和叶千秋,江阔不想跟得太近便让准二阶的跟上他们。他落到最后,又是在末尾和苏青阳作伴。
兼程二十日,总算抵达京城。
城外庄子上早预备着接应,天亮前他们可以在庄子上好好休息一夜。
身边一直有人,江阔没能往苏州去信。按照时日来说,阿七应当已经在十日前就到苏州。具体情况,大概只能等齐叔或者季妈妈送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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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近云寺。
自当今圣上继位开始,京中豪门贵族笃信佛教,京郊落地的佛寺也越来越多。近云寺乃是先帝在时修建起来的寺庙,据说是因成王母妃毕生吃斋念佛,先帝感念她的慈悲心肠便命工部帮助近云寺扩建。这座寺庙原本连前中后三座殿宇都有些敷衍,如今却已经是京郊香火最为旺盛之处。
因明月十二楼的楼主今夜在寺中落脚,寺庙中的僧人和留宿的香客天色刚暗就不敢再出门。
东苑斋饭中,柳无眠把玩着手中的玉令,烛火隐隐,玉牌捏在他手里竟还逊色几分。他的十指纤细修长,指节处能透出清晰的血管,一双手比深闺女子还要白皙柔嫩。
他身前跪着一个人,那人背压得几乎要贴上地面,额角都是细密的汗。
黄钟上前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小羊皮靴子轻轻下压,底下已经传来指骨碎裂的声响。但趴着的人一动都不敢动,生生忍了下来,额头的汗滴落在地面上。黄钟俏丽的脸上噙着笑,似乎她不过是踩到了一朵路边野花,随着这笑的加深,跪着的人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没了知觉,多半是几根指骨都已经踩碎了。
“好了,姑娘家家的戾气不要那么重。”柳无眠放下手中的玉牌,轻声教训,但话里却没有责怪之意反倒还有几分宠溺。
黄钟收了脚,回到柳无眠身边站着,不屑地在地上蹭了蹭血迹。
地上的人依旧原样趴着,但左手背已经被踩烂了,柳无眠打量了几眼才叫人起来。那人不敢耽搁片刻,也不顾左手的伤立马跪直了垂头候着。
“你说那人坠崖了?”靠在榻上看香炉里的香烟,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叫人忍不住打颤。
这话已经是进门来问的第二遍,前日,京城外围的人曾在京郊的一处村子里发现楚遥的踪迹,但合围之时却被引到山上。等到他追到人的时候,那人竟然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了下去,他们不敢轻慢在崖底仔仔细细搜了两日才敢来回报。谁知他刚说到坠崖一事,楼主开了金口问话,他重复了一遍便被南吕打趴在地上,随后榻上的楼主抬了抬手,他便再也动弹不得。
他只觉得杀意已经逼到脖颈处,死生一线,他回道:“那人跳崖逃脱,属下无能尚未追到踪迹。”
榻上传来一声轻笑,如催命阎罗一般冷而绝情。那人紧闭双眼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结局,却不想柳无眠轻声道:“你倒是伶俐,回去吧。”
他竟活了下来。
清明之后,京城所有埋藏的眼线暗桩尽数收到楼主亲令。追查楚遥的人少说有几百号,但都不曾见到真身,大多是追到一点消息便如泥牛入海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次坠崖是他们离楚遥最近的一次,柳无眠这才亲自面见这人。黄钟和南吕亲自去那村落和山崖看过,确实是有人去过,但是否是楚遥并未可知。
黄钟嫌弃地让人进来擦地,又命人去将边上的屋子收拾干净。
柳无眠任由她折腾,只顾自己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一阶弟子当中有六人是楼主亲传弟子,但这六人中数黄钟天分最高,连楚遥都曾赞过她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习武之才。能得他一声赞实属不易,当年黄钟还和楚遥的小弟子吃过醋,非要楚遥承认她比那毛小子强才肯从房梁上下来。这些年来,柳无眠三天两头的闭关,身边就一直是黄钟在照看。
黄钟请示:“师父,后面要怎么办?”
柳无眠歪了歪头,问南吕玉令着急的情况。南吕发出去的三枚玉令已经收回一枚,另外两枚根据线报也已经在京城周边。
他在香灰上慢慢压出一条柳枝,画完最后一笔便丢开手,说:“等人齐了便铺开来找吧,动静总要闹大了才能听得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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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和金陵那个销金窟不同,虽说也自有一段风流,但却多出三分整肃威严。
皇城分内外两层,内城便是皇亲高门的聚集之地,寸土寸金。饶是这样,十二楼的产业也依旧是开到了内城,丝绸首饰、酒馆花楼、赌场银号无所不有。这些产业不仅是用来赚钱,也是用来收集情报,甚至有的店铺背后还有权贵参与其中。十二楼能在全国各地都扎根下来,和这些营生也离不开关系。
混江湖的人都知道,像十二楼这种黑白交织的组织最是难缠。
入城后,众人不曾分散。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楼中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是一座私人宅邸,挂的是一位富商的名号。楼主占了一半,黄钟等人也跟在楼主身边,其余的一二阶弟子占了另一半。准二阶的弟子还是第一次参加楼主亲自带队的任务,卢拾不放心,翻来覆去拿腔作调地训了好几遍。
江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有更菜的人在,卢拾对他的态度到不像从前那般差了。
楼主并未下禁令,众人暂时还能在城中自由行动。
江阔寻了个机会出门,来到外城的布庄。他本就出身苏州,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喜爱苏杭一带的丝绸刺绣,这也算是他几处产业里最挣钱的行当。当时钟云便建议他开些布庄,虽不比食肆茶馆那样往来众多,但也能作为耳目。这家布庄开在外城,掌柜是江阔的父亲早年接济过的一位孤女,比江阔大几岁,唤作云渺。
“小哥,你家掌柜在吗?”布庄这些年进项不少,在后院圈了几间屋子,有贵客来时便引入后院接待。江阔赏钱给的多也被带到后院,但招呼他的人却不是云渺。
那小二笑着奉上香茶,客气道:“云掌柜正在陪着侍郎夫人选夏衣料子,不知客人可否等得?”
他家云掌柜也是花容月貌远近皆知的美人儿,多少人上门买布皆求一见,这样的公子哥儿也是常有的。小二躬身候着江阔吩咐,江阔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小二听了片刻登时明白过来。忙去关了门窗,回到江阔身边请安。
“见过少主。”这是他和云渺约定的暗号,若非云渺身边可信之人必然不会知道。
云渺想必一时脱不开身,江阔干脆就问这小二。
在离开金陵前江阔已经向齐叔去信,若是阿七平安到达,那么苏州的信差不多这几日的信也该到京城了。小二既然知道暗语,那么信件消息这类事情他必然也是经手的,但江阔问起时他却是摇摇头。
江阔一想也是,他们是加急赶路日夜兼程地入京,苏州的信再快也比不上他们的速度。
“知道了,转告你们掌柜,我过些时日再来。”
第17章 失踪
七日后,京城接信,阿七不见了。
江阔看完信之后面色一直不好,他先让云渺准备笔墨给齐叔去信,又将苏州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一遍。信上说阿七到苏州的第三日突然消失的,房中行李都在,只是人不见了。季妈妈假托家中侄儿离家出走,已经花了银钱托商队和脚夫沿着苏州到金陵的路一路探查,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阿七这一次是沉睡中被送走的,若是他醒来后百般不愿确实很有可能一路回到金陵去。只是他瞧着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若是路上遇到山贼强盗只怕是不好。江阔心中着急,落笔都比往日着急一些。他若是真的回去金陵齐叔沿着路去找说不定还能遇上,可写完信之后,他又有些迟疑。或许,他也该趁此机会和阿七撇清关系,放他去过自己的日子去。
平凡又简单的日子。
阿七是自己从苏州离开的,说不准这就是他自己想要的日子,比起吃穿无忧他更喜欢从前,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江阔的安排。
犹疑片刻,他还是将信装好吩咐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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