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寒星,他和其他神兵一样,属于有主的器灵,灵识依托于主人的点化才得以生出,因此会受白遊驱使。
这个特点被戏称为“雏鸟情结”。
孔昭的本体,是一把仲尼琴,据说当年曾在圣人座下听经,点化蕴灵,饱读经书,养出了一身的从容平和。当年他化出灵体,在人间百无聊赖,居然跑到东宫给太子讲过诗书,那位太子即位后还差点给他封一个丞相,后来这位跑到东堂当起了大夫,住了好几十年才改掉了满口的“之乎者也”。他不爱出门,还穿着当年的青衫大袖,长发飘飘,脾气比顾采衣还好上几分。
“黎先生,”孔昭调完琴音,低头问道:“这次为什么让我出外勤?”
“事关洛从雪,你肯定想第一时间关注进展吧。”黎海若笑笑:“话说,他现在到底藏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
“为何说‘藏在哪里’?”孔昭慢吞吞地反问:“他不是失踪了吗?为何您料定不是被人抓走囚禁,而是自己躲起来了?”
“因为你太平静了。”黎海若说道:“虽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情绪激动,但若洛从雪真的生死不明,你也会关心则乱,绝不会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坐着。”
孔昭愣了一下,接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瞒不了你们多久。”
“孔昭,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黎海若转过头看着他:“那个洛从云是洛从雪的亲弟弟,洛从雪让我相信他。”
孔昭低头一笑,将一缕长发别在耳后,轻声说:“可是洛从雪并没有告诉这个弟弟他到底藏在了哪里,他自己相信他吗?”
“有些东西洛从云和顾采衣不知道,但我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对洛从雪来说,天底下没有比东堂更安全的地方了。”白遊手扶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平静地插话:“任何人进东堂都会被小黎感应到气息,除非以一些气息强烈的灵物做容器来掩盖,比如器灵的本体。”
孔昭沉默不语。
黎海若和白遊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遊继续说:“孔昭,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和你站在一边。”
“老白,这么肉麻的肺腑之言可不适合你。”孔昭苦笑:“抱歉,我一直瞒着你们。洛从雪的魂魄在十五天前被我带回了东堂,一直藏身在我的本体德音琴里,肉身则下落不明。他不想麻烦大家,让我不要声张,说躲过这段时间后他就离开。我没办法拒绝他。 ”
果然。
黎海若揉揉眉心,调侃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把野男人随随便便往家里带。万一他偷看你洗澡怎么办?”
第18章 行路
“除了这些,他还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孔昭的声音有点疲惫:“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魂魄状态了,相当虚弱。我只好把他藏在德音琴里,每天弹琴温养。他只和我交代了两句话,就化成了茧的样子,休眠了。”
黎海若和白遊皆是一惊:“休眠了?”
蝶族有个毛病,隔三差五就要休眠一阵,短则几个月长则十几年。当年凤翼族长和东北北安岭的胡仙娘娘有点矛盾,那妖里妖气的□□拄着拐棍,不远万里赶到他们的仙府,精神头十足地闹了四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族长在休眠,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
胡娘娘虽然是名震天下的泼妇,但也不至于和不相干的后辈过不去,象征性地劈了两棵古树就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他的肉身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孔昭轻叹道:“生魂离体是大事,他既没被送去轮回,说明肉身还没有死亡,我们要尽快找到,不然在我的琴里待太久,容易影响魂魄的精纯。”
“洛从雪多靠谱啊,还知道回来找你。”黎海若点评道:“他那个弟弟是亲生的吗?怎么眼光差这么多,居然对顾采衣这根窝边草都下得去口?”
若说白遊这辈子最大的未解之谜,就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黎海若对顾采衣的意见那么大,见缝插针也要骂两句。
孔昭低笑一声:“小雪和我提起过他弟弟,昨天倒是第一次见。”
“小雪……”白遊咂摸着这个称呼,乐出了声:“我本来以为你把他当儿子养,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你原来是把他当闺女养的。”
孔昭失笑,车子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器灵和妖不同,器灵大多是有灵的古物,或是征伐的杀器,无论哪种都是万里挑一的资质和运气,在人世间辗转千百年才能有机缘修出一个灵体,因此器灵大多能在凡人堆里混得像模像样的,像寒星那种天天啃着手指头撒娇的德行,纯粹是被惯出来的。而小妖的修炼则要随便得多,只要稍微有点运气或庇护,抗下几道天雷,就可能修出灵识来。
很多修行者心肠不错,看到流落在凡人城市的小妖,就像凡人看见流浪的小动物一样,合眼缘的就捡回去庇护一段时间,或者喂两口吃食、一颗丹药。相应的,也有那种恶徒,抓捕流浪的小妖挖丹抽魂。
洛从雪就是孔昭在一次回故居的路上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蝴蝶耷拉着半边翅膀,硬是黏在他肩头跟他一起去了东堂。之后他伤愈离开,和孔昭倒是一直有书信往来,和黎海若他们也混成了个点头之交。
然而就是这段随手结下的善缘,在之后的一场事故中,救了白遊的命。
“海若,”孔昭换了平时私底下亲近的称呼:“我觉得,这件事或许很严重,我们不能轻率对待。”
白遊还出声,黎海若就先开口了:
“当然不能。观星台有观星台的义务,我们有我们的。他们敢对老白下手,不仅是在挑衅观星台,更是在挑衅我。”
“是啊。”白遊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天底下谁不知道我一介凡人,只想躲在老婆怀里吃软饭。欺负我要先问过我老婆。”
他看起来对自己小白脸的身份定位感到非常自豪。
黎海若笑骂:“吃个屁,饿死你算了。”
东堂群众已经习惯了这两位突如其来的打情骂俏。孔昭不想插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小块软布,认真地擦着腿上那把平平无奇的琴身,假装自己不在车上。
他做完这些,才抬起脸,问黎海若:“我需要把洛从雪在我这里这件事告诉南斗和他弟弟吗?”
“不急。”黎海若盯着白遊扶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答道:“他的肉身不是下落不明吗?本质上我们也不算欺骗他们。而且,他那个弟弟有点意思,我想再观察观察他。”
“老师。”洛从云笑盈盈地转头,看着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顾采衣:“和我说说话呗,咱们师徒一百多年没见了。”
“看你的路。”
“干嘛对我这么冷淡?为了您我可是乖乖地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轮。”
顾采衣猛地睁开眼,严厉地看向他:“我叫你两轮之后再出来,到时我会亲自去接你。一百多天有什么不能等的?”
洛从云和他对视了两秒,轻叹一口气:“老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就算我对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您也想尽量保住我的命。但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说着他扭过脸,看着前方的山路:“老师,本来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哥哥被牵扯进来了。他给我发的消息是示警,叫我无论如何都要从鬼渊出来,再加上北斗出了那种事,您还指望我听您的话、安安稳稳地躲在下面吗?”
顾采衣眉心紧锁,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鬼渊沉寂了这么久,平衡终于要被打破了。天已经变了,那些搞小动作的人都有本事暗算到北斗头上,想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只能随手捏死的小虫子。我必须逃到外面,才有可能保住这条小命。况且,”他舔了下嘴角:“我还没能得偿所愿呢,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顾采衣一阵头疼。
洛从云被牵扯进来,似乎完完全全是个偶然。他本来只应该是个鬼渊下的囚徒,应该老老实实蹲监狱蹲到刑满释放,可偏偏有人暗算北斗,使他阴差阳错地借着东风溜了出来。
可北斗被暗算种种细节,都指向他的亲兄长,而那个洛从雪,在失踪前为之奔走努力的,是要把他这个弟弟从鬼渊救出来。
顾采衣自觉对黎海若还算是了解,既然洛从雪是黎海若信任的,他不认为这位会不靠谱到宁可下手段暗害白遊也要把他弟弟救出来。
本来这件事应该由观星台全权负责,毕竟北斗是替观星台办事才出事的,算是工伤,但偏偏这件事指明了观星台中有内鬼,要排查不知道要查到哪年去。另一方面,那个牵扯到旋涡中心的洛从雪,是黎海若和白遊他们的老朋友,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由东堂去负责调查。
身为南斗,顾采衣只需要配合黎海若,给他提供一些观星台内部的方便就好。然而就是这个被放出来的洛从云,把顾采衣彻彻底底地拖进了事件的中心。
这些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关系和人情,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
所幸,他在白遊和黎海若那里,信用的分量还不轻。使得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参与调查,可以隐去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比如他和这位洛从云之间的纠葛。
黎海若那几句调侃的粗鄙之语,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概括了实情。
“看来您只有在说正事的时候能多和我讲几句话了。”洛从云总算换上了正经的腔调:“我不太了解北斗和黎先生,他们有什么仇家吗?”
“他俩的仇家早就死光了,你不如想想,你哥哥有什么仇家。”
洛从云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没话找话,顺着他的话茬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件事目前牵扯到的人已经都在路上了,北斗被暗算差点丢了命,算是受害人,黎海若是受害人家属,你哥哥洛从雪本来是嫌疑人,现在他下落不明,但是黎海若相信他,我也倾向于相信是观星台有内鬼。随行的那位孔先生和洛从雪交情颇深,又是黎海若的亲信,勉强算半个家属。你是洛从雪的弟弟,又因为我的原因,被关进鬼渊又跟着白遊离开,从两条线被牵扯进来。现在只有你哥哥的下落和立场尚不明确,你不如多想想他。”
“那你呢?”
“我?”顾采衣扯了扯嘴角:“我这次是被你坑了。”
洛从云立马来了精神:“啊?”
“你什么样,鬼渊下面什么条件,我清楚得很。我不认为这件事是你参与策划的,相信你只是意外被卷进来。”顾采衣坦然说道:“但黎海若不这么想,在查清楚事情之前,他不会让你脱离他的掌控的。另外,他需要有人去替他调查观星台的一些内部隐情,本来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我,因为白遊的关系和一些……陈年旧事。但你的存在相当于一道隐形的枷锁,让他顺带着不能百分百地相信我,你明白吗?”
洛从云的声音居然隐隐透露出激动之情:“他真觉得咱俩有不正当关系?”
“师徒一场,我给你个忠告,别试图在黎海若面前耍你那点小聪明。”顾采衣闭上眼:“白遊什么都看得透,但什么都不过心。黎海若和白遊不同,在他把你纳入‘自己人’行列之前,你只要稍微碰线,他都会让你死的很难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他不信任你,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自己人?”洛从云重复着这个词:“东堂里的那些都算吗?”
“替他办事的那几个都是和他过命的交情。另外住在东堂里面的并不固定,各族都有,复杂得超乎你的想象。还是那句话,别自作聪明,小心把自己坑死。”
第19章 阵法
“半个月前,洛从雪给我传信,约我在和雁山道观见面。你知道,除了北斓那样的地仙能在道观修行,其他妖物都会尽量远离那种地方。我心里奇怪,就马上赶了过去。发现他的魂体藏在偏殿屋顶的一个石牛像口中,旁边有一封灵力书写的密信,刻在屋顶的瓦片上。”
黎海若点点头:“检查过吗?”
孔昭低头拨了一下琴弦:“检查了。干干净净的一个魂体,没有受损伤,也没有追踪类的铭刻。他在信里说让我庇护他一个月,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很快就能醒来,到时会亲自和黎先生说明情况。我本以为只是寻常小事,就没告知海若。直到他兄弟洛从云被南斗带到这里,我才知道他可能和老白受伤的事有关。”
白遊和黎海若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清楚,孔昭多半是以为洛从雪在外面犯了什么别的事,护犊子心切,才极力藏着他。这时孔昭又开口:“这次事关老白,又牵扯到了观星台。不论他什么时候能醒,我都会跟着一起调查,绝不偏袒。”
“行了。我相信他不会害白遊,他可能因为他弟弟的缘故,被真正想杀白遊的人盯上了。或者他查到了什么,那些东西才对他下了手。”
孔昭轻轻松了一口气。
白遊说道:“如果他查到了什么,大概也不敢直接在信中告知你。那封信你带在身边了吗?说不定留有什么暗号。”
“我一直带在身上。”孔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前面的黎海若:“这个就先交由海若保管吧。”
黎海若接过竹筒,也没拆开,只随手塞进了外套口袋。
“抱歉,是我不好,隐瞒了这么多,害的各位耗费口舌和心力。”孔昭苦笑:“我所知的情况只有这些,到时告知南斗大人多少请二位决定。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会自行去给南斗大人赔礼道歉。”
“不要紧,那姓顾的也没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们。”黎海若哼了一声:“既然洛从雪半个月前就在你那里休眠了,那么给我传信告知‘生人祭山’这件事的,又是谁?”
“小鸟和霜月离开后,那两个主谋是交给顾采衣处理了。可他之前对这件事只字未提。”白遊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捋着刀柄上雪白的穗子:“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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