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穗是黎海若亲手打造的一件法器,一块小巧的双鲤羊脂玉下缀着雪白的流苏。只要白遊受伤流血,流苏就会被染红。黎海若只要看到流苏,就知道白遊大概受了多重的伤。
“这件事等会面之后再好好问他吧,顾采衣不敢在我面前撒谎。”黎海若凉凉地说:“如果那个叫洛从云的小子没说谎,那么如果有人想打开山顶通往鬼渊的路,只需要一个八字特殊的人就好,为什么要找一车人?还需要人命来填?”
“八字?人命?”白遊低声重复一遍,突然略微提高了声音:“对了,那一车人,现在在何处?”
“在数斯族长那里,我做主让他们先住着,必要时配合我们调查。”
“给你报信的人能用洛从雪的鳞粉,说明洛从雪的肉身很可能在他手里。也许他知道洛从雪的魂魄被孔昭带回了东堂,也可能不知道,但既然肉身被他控制着,你就一定会派人去顺着这条线索调查。”白遊若有所思:“你说他希望我们发现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去上面看一眼。”黎海若抬起一只手,指尖隐约有细小的水珠滚动:“如果真的有什么难搞的东西,我不介意引东海水来把那个鬼地方灌满,送那些伤你的鬼去海底喂鱼。”
白遊摸摸鼻子,嘴角悄悄弯了一下。
尽管在他的记忆里黎海若的存在都被粗糙地抹去了,但很多东西是存在于潜意识里的,让他觉得相当亲切,比如这种睥睨狂妄的语言风格,以及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方式。
黎海若绝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相反他心思相当深,只是他很多年没遇到需要他花心思应付的状况了,也有很多年没碰到敢挑衅到他头上的人了。
论战力,放眼天下都没有几个配做他的对手,更别说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间凶星北斗白遊。如果有人想算计他,必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局。
孔昭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黎先生,所以……您把顾采衣诓了进来。”
“也不是诓,这事本来就和他脱不开关系。”黎海若轻轻磨了磨牙:“我讨厌被人设计,所以我会把那些人的局尽可能地搅得越来越复杂,只要能逼得幕后之人现身……天底下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白遊和孔昭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观星台出什么事黎海若不在意,但白遊重伤这件事,让他结结实实地记了一笔仇。
想必幕后之人也清楚,白遊怀里那张符箓失效的那一刻,东堂就与他不死不休了。
“孔昭。”车开到了山顶,顾采衣和洛从云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们了,黎海若在下车前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洛从雪用蝶族的易容术做伪装的话,你能认出他吗?”
“可以,我熟悉他的神态动作。”
“好。”黎海若拉开车门:“如果有人占用他的肉身在外面行走,你不要声张,悄悄给我个暗示就好。”
孔昭“唔”了一声。
黎海若下车走到顾采衣身前,问:“上次霜月她们抓到的那两个冒牌司机导游,你是怎么处置的?带回去了?还是放走了?”
“容我解释一下。”顾采衣推了下眼镜,声音不高不低:“你知道我的一只眼睛能看透一些肉身上的阵法铭刻,我看那个所谓的司机身上,有两种铭刻。”
“哪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监听追踪,铭刻的手法我很熟悉,第一眼看我就知道是洛从云的手笔。”顾采衣平静地说:“第二种是一种很阴毒的咒术,我看不透来历,但如果我把那个司机强行带走,他大概会被马上灭口。所以我放他离开了。”
洛从云在旁边一摊手:“他带着一车人上山的时候,我怕有人监视,再加上想等观星台的人来,就没出面阻拦,只在他身上打下了一道铭刻印文。但我感应到那人一离开平山的范围,印文就消失了。”
黎海若有些新奇地一挑眉:“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感情挺不错的嘛。”
洛从云立刻眉开眼笑地顺杆爬:“那是自然。”
顾采衣冷漠地转过身,率先向洞口走去。洛从云小跑两步跟上他。
孔昭不清楚这对师徒之间汹涌的暗潮,悄悄拉了一下白遊的袖子:“老白,他们两个的说法可信吗?会不会是串通好的?”
毕竟这些事都没法求证了,都是顾采衣和洛从云的一面之词。
“也有可能,再观察观察吧。”白遊不置可否:“反正我和他都在,家里有祁北斓她们坐镇,没人能翻出什么花来。”
孔昭点点头,心落下来了大半。
黎海若脚步顿了一下,伸手捶了一把白遊的腰:“你老实一点,小心你的老腰。没我允许不许随便动武。”
“哎。”
洞口约有两米多高,白雾缭绕的,周围长着青翠的、拇指粗的藤蔓。
“千年来,观星台‘清洁工’进鬼渊的入口不在山顶,很少有人会到上边来。”顾采衣俯下身,在地面上划下了一个图案:“之前倒是探测过,但没发现什么异常。”顾采衣纡尊降贵地看了一眼洛从云:“你确定你哥哥是在这里发现了入口吗?”
“我能确定的是他来过这里。”洛从云张开手掌,掌心向下对着地面,低声念道了几句咒文,就见几道荧光微微闪了闪,一小撮蓝紫色的鳞粉被他接到了掌心。
白遊探身看了一眼:“还是那个问题,你们蝶族会像脱发一样到处掉鳞粉吗?”
头发最长的孔昭情不自禁地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这是手臂上的鳞粉,可以化出蝶流青的那种,不会自行脱落,只可能是自己留下的,或是被外力强行剜下。”洛从云抬头笑道:“北斗大人,说起来,您是见过我的蝶流青的。”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白遊眼角一弯:“上次你装蒜拦路,可是废了我一辆车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赔?”
“实在对不住,可我现在是真的身无分文。”洛从云厚着脸皮讨价还价:“我卖身行不行?可以给东堂打工,打到还清为止。”
黎海若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东堂不收闲人,没有薪水。”
顾采衣这时站起身,开口道:“有反应了。”
洛从云的心思立刻歪到了不该歪的方向,摩拳擦掌地问:“什么?反应?”
“你说需要特殊八字的人才能打开洞口,我猜可能是有风水阵之类的东西守着入口,而且只有很强的灵物很精细的布局才能镇住这种地方。我刚刚画下了一道搜灵阵,真的检测到了灵物的波动。”
“是什么?”
“还不清楚,似乎是一种极阴的东西,古玉一类的。”顾采衣谨慎地向前迈了两步,在一个位置站定:“阵眼应该埋在这下面,但我们还是不要贸然动手挖为好,万一出了错,把那些东西放出来就糟了。”
第20章 骨头
“你让开。”黎海若一挥手,站到那个定点上:“灵物是吧,挖出来看看再说。”
顾采衣赶忙劝阻:“你别轻举妄动,这可是风水阵阵眼。”
“风水阵是人为用来加强气场的小把戏。”黎海若用眼角扫了他一眼:“阵眼没了就没了,天底下还有我镇不住的东西吗?”
顾采衣被噎了一下,转身对白遊幽幽地说:“也是,他连你都能镇住。”
“怎样?有意见?”有家室的男人白遊得意洋洋地嘲讽万年单身狗顾采衣:“算了,你理解不了的。”
这时就见黎海若闭上眼,手心悬于地面三尺之上,嘴唇微动:“起——”
地面突然一震,几人就觉得整座山似乎都微微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极力挣脱束缚。
“……”
黎海若顿了两秒,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白遊奇道:“里面到底埋了什么?这么大动静?”
“不是埋的,是一整条天然玉髓。”黎海若垂眼看向脚下,神色微妙:“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养出天然的灵玉?”
“玉髓?”顾采衣皱起眉:“怪不得阴气那么重。可当年观星台把整个平山一寸一寸地翻了个遍,没发现有玉髓啊。”
“那就奇怪了。”黎海若竖起一根手指,指尖流动着一束浅蓝色的流光:“是不是你们观星台当初没有好好去探查啊……”
“好的,我会去就查阅当年搜山的相关内情。”顾采衣推了下眼睛,苦笑道:“黎先生,这次我们说不定真的会在观星台内部查出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你们观星台内部怎么争权倾轧和我没关系。只是这次动作太大,动到了我的人。”黎海若转身盯着他,眯起眼睛:“我不信观星台的人,想害他的人我会亲自查出来,你好好配合,我不会动到你头上。”
白遊拍拍顾采衣的肩膀,毫无诚意地安慰道:“没事的,老顾你别怕。一日夫妻百日恩,内子要是动手打你我一定帮他按着你。”
顾采衣嘴角一抽:“我谢谢你啊。”
“这条玉髓太大了,如果强行取出可能会把这座山搞塌。你要不要继续算算这个风水阵到底是什么局?”黎海若退回到白遊身边,继续对顾采衣说道:“如果你不行,我叫东堂的专家来。”
“这里气场太乱,只能靠搜灵阵一寸一寸摸。”顾采衣叹了口气:“你们到一边等着去,我慢慢搜。”
“我也来吧。”洛从云挽起袖子,冲顾采衣一挑眉:“老师您当年教我的东西我还没忘呢。”
顾采衣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白遊见状,笑嘻嘻地伸手揽住黎海若的腰:“老婆,让他们两个忙,咱们到旁边歇着去。”
两人和孔昭一起走到一边,看着顾采衣和洛从云像两只搜救犬一样满地画符。白遊问道:“下面真的是玉髓?”
“回去再和你细讲,总之这里的阴气很重。”黎海若舔舔嘴唇,向往地说:“这种东西最适合我修行了,真想在这上面辟个洞府出来。”
“行,你要什么老公给你买。”白遊偏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带着铺盖和床跟你一起搬过来住山洞。”
这时孔昭突然“咦”地一声,半跪下来,从山壁的一道裂缝里揪出了一片草叶:“海若你看,这里怎么会长这个?”
那片草叶细细长长,泛着奇异的青灰色,和山石的颜色接近,倒是真的不容易被发现。
白遊“嘶”了一声,一直带着笑的脸也冷了下来。
这种草叫“断魂”,根须奇长,靠吸食血肉生存。在古战场上,这种草往往大片大片地生长。也有传说,这种草能寄托亡魂,每一株都是一个战死的英灵。因此,总会有亲眷带着烧酒到染血的沙场上,以酒祭草,算是告慰亡灵。
黎海若修长的手指抚过叶身,轻声说:“这里为什么会长这个?”
他捻了捻还沾着泥土的根须,接着也蹲下身,指尖插入山壁上的石缝里,微微用力,只听“咔”一声闷响,一块西瓜大小的山石被他硬生生地掰了下来。
白遊凑近那嶙峋的断面仔细嗅了嗅,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是下面的味道。”
黎海若:“哪里的味道?”
“我说的是鬼渊下面的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白遊戳了一下他的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嗯?”
黎海若扬手把那一块石头直接丢到他怀里,砸得他一个踉跄。
“等等。”孔昭一脸迷茫地观察着那个断面:“鬼渊是什么味道?老白你是狗鼻子吗?”
“就是鬼味呗。我在那边闻了十多天,反正不是什么好味。”白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那块山石:“问题是鬼渊的东西为什么会到上面来?”
所谓“平山鬼渊”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因为鬼渊并不在平山内部,而是自成一个空间。平山只是因为地点和气场的特殊性,作了鬼渊的入口而已。
这时顾采衣和洛从云已经结束了搜查。画阵法是一项很耗精力的活,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顾采衣拿着一块小手绢擦着额角的汗,说:“找到了……”
“我们也找到了一点东西。”黎海若拍拍手上的灰:“你先说。”
顾采衣摸出一把围棋子,有黑有白,样子虽不如谢倬之前用过的精致,但也是宝光四溢,大白天也能看出上面流转的柔和荧光。他指尖轻弹,棋子依次落到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阵法:“那条玉髓是整个风水局的阵眼,可以提供天然能量。周围还埋着一些小物件,借着此地的气场,共同组成了这个风水阵。”
“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的?我猜不会是镇压那么简单。”
“这个阵法的形状我见所未见,应该是一个造诣相当高的高人,借用平山的气场独创的。”顾采衣指着周围散落的棋子:“棋子所在的点位就是局中之物埋藏的位置,黑为阴白为阳。玉髓不好随意移动,我需要把这些小物件挖出来,才好进一步确定。”
“巧了,我们的想法有一部分重合了。”黎海若云淡风轻地指着脚下:“我需要把这个山头削平。”
“!?”
顾采衣脚下一滑,差点没站住。
他倒退一步,颤颤巍巍地开口:“你认真的?”
“不然还能是逗你玩吗?”
洛从云也一脸震惊:“我们不是要揪出观星台内鬼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打草惊蛇吗?”
白遊笑吟吟地出声支持老婆:“我们今天组团来游平山,该惊的蛇已经惊到了。老顾你放心,不用你动手,观星台不会扣工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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