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司楠表情复杂地迈步进来,冲她亮出小臂上的族纹:“你真的还活着。”
“失望吗?”洛从岚笑吟吟地坐回床上:“族长,您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你先不用说,让我猜猜看。”黎海若挤开洛司楠,走到她面前,“因为那次跳下熔骨山岩浆的一定不是你本尊。”
“黎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凭你背上的炎明符文。”黎海若轻声说:“那符文一旦接触到岩浆,必定会爆炸,威力足以把整座山炸开。”
“那黎先生不妨继续猜猜看,我为什么要假死?”
“鬼渊下镇着的是受到天罚之人,他们就算以恶鬼身死去,也不能解脱。一轮冥历后,他们会在鬼渊下重新活过,在一次次轮回中受苦。那个假的你带着已经化鬼的镇远将军跳下岩浆,是为了拖延时间,同时也为了让他在这一轮中解脱,对吧。”
洛从岚嘴角含笑,一只手却痉挛似的抓紧了被单:“黎先生,拖延何解?”
“因为你和你的同伙显然有一点小分歧。他大概是想利用你背上的炎明符文直接炸开鬼渊,这样天罚自然可破,同时万鬼现世,大劫重演。但你怕是不愿意吧。为了摆脱他的控制,你跟着我和白遊来到了东堂。”黎海若凉凉地看着她:“我现在第一关心的是,白遊在鬼渊下被攻击,是不是他算计的?”
洛从岚盈盈站起,对着黎海若施了个古时女眷的礼:“不愧是黎先生,猜的八九不离十。设计谋害北斗的的确是我那位‘主人’。他究竟是谁,想必黎先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时门外的木质地板“咯吱咯吱”地响了几声,白遊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各位,我去掘了个墓,来晚了一步,有错过什么吗?”
洛从岚听见“掘墓”二字,脸色瞬间就变了。
“曹子寻将门出身,他的家眷葬在曹家祖坟。我刚刚借用观星台的阵法去了一趟,找到了招兰夫人墓。掘地三尺进了墓穴,却没看到那位假招兰夫人的遗骨。”白遊客客气气地一笑:“敢问这位真夫人,假招兰如今在何处?”
洛从岚抿起嘴,没答话。
一边的黎海若心思急转,开口道:“能假扮你留守将军府,又在死后受封,想必也不是普通凡人女子。若她真的还没死,想来就是你的那位同伙吧。”
“她姓梅,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梅四娘,是我在将军府中的侍女。”半晌,洛从岚才慢慢地开口:“我不擅女红,又被他提前送回族里,子寻出征前的衣物是她亲手做的。她那时也许是怕子寻出事,不知在哪里求得法门,用自己的血、头发之类的贴身物制成了一个‘替命傀’,将其缝在了子寻的战袍里,后来子寻……受诅堕鬼,因为这个替命的符咒,连带着她也从此不再算是生人了,状态大概和那位秦风月差不多。”
白遊:“替命傀?她是这么和你说的?恐怕观星台都没有类似的物件,她一个凡人女子如何制得?”
“她据说出身西南巫寨,藏得很深,会不少偏门的咒术。而且当初是她把子寻带出鬼渊的,也是她把我引荐给了她的主人,也许他们在子寻出事前就有了联系。至少那位主人对她的信任程度远超过我。”洛从岚声音放轻:“但他们答应我会把子寻恢复,至少会想办法让他解脱,这个条件我没法拒绝。”
黎海若似乎被她打动了一点,声音放柔:“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镇远将军跳岩浆?是他的命令?”
“他吩咐我,要在族长面前假死,用的依然是类似傀儡的东西,只是我一直躲在附近操控。因为凤翼族若是倾尽力量来寻我,他也会忌惮。而带上子寻则是我的私心,我不想他再以恶鬼身受苦了,不如先让他解脱一轮,等找到恢复的方法时,说不定也就等到下一次轮回了。我也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总之他似乎很生气,说我坏了他的事。我向他解释,说只有带着子寻一起,才能真正瞒过洛司楠族长,他算是接受了。”
说到这,她转身重新褪下睡袍,把背上的炎明符文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我跟着你们来到东堂也是他的安排,因为梅四娘渐渐地不受控了,她不仅想要解脱子寻,更想解脱她自己。在北斗大人下鬼渊时,她居然想引我进去炸开鬼渊,但没有成功。那位主人大概觉得不妙,偏偏梅四娘还有用处,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把我送走,送到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您身边。”
黎海若:“他就这么确定我会留下你?”
“他确定,因为他说,如今世上没什么能威胁到您,哪怕是他,也不敢正面和您以及北斗对抗。本来他以为能在鬼渊下除掉北斗的,这样您就会心神大乱跳进他的局里,偏偏北斗活着出来了,所以他只好临时改变主意。”洛从岚说着穿好袍子,回身从容地张开双臂:“黎先生,我只知道这么多,如今要杀要剐随您。”
第48章 乱局
“等一下。”此时洛司楠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小岚,你背上为什么会有炎明符文?还是……烫出来的。”
“我刚出生的时候,您还没继任族长之位。我是这一辈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前任族长从母亲身边带走,这篇符文从我记事起就在了,想来是他烙上的。只是那段时间您应该是刚好进入了长休眠,睡了近百年,醒来后便匆匆继位参战。”洛从岚摸摸自己的鬓角:“前任族长洛至桓,您还记得他吧。”
洛司楠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喃喃道:“不会的……”
“不会什么?”
“洛至桓是我的老师,我是被他一手带大的。他绝不会,往一个刚出生的女孩背上烙这种东西。”
黎海若插话道:“他已经去世了,是不是暂时不得而知。但不管是谁,为什么在你身上烙这个符文?是想用你做什么?”
洛司楠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这件事一旦证实了,就说明那对自己亦师亦父的长辈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他看向黎海若,黎海若则转向洛从岚:“还有一个问题,你的同伙梅四娘和你们那主人,有没有勾结蝶族的长老,在蝶族中寻找天机命?”
“这个可不是我们做的。毕竟我的两个弟弟就是天机命,要找何必这么麻烦?”洛从岚双手把玩着自己的长发:“黎先生,盯着你们、盯着鬼渊的可不止我们一拨人。”
“那我再问你,是不是你那主人在我平山地宫里面放什么血娃娃?”
“啊?这个啊。”洛从岚笑了起来:“这听起来就很像梅四娘会做的东西。”
黎海若皱了下眉,白遊的手搭在他肩上,说:“既然你是镇远将军的遗孀,那梅四娘是侍女,又能把他从鬼渊下带出来,想必也知道如何让避鬼符咒失效了。”
“没错,这件事其实我也参与了。”洛从岚坦然道:“避鬼符箓是仿制镇远将军的兵符制成的,他手下的兵士敬畏他,死在他手里的敌军惧怕他。因此带着兵符可避百鬼。但他身上带着的只是半块,如今原版应该在黎先生手里。而另外半块则留在将军府中,被梅四娘带在身边。两块虎符一阴一阳,彼此相消,更何况原件能完全克制仿品。我当时用鳞粉复刻了另一块,并在鬼渊下找到了黑龙王藏骨殖的地点。将其放在了秦风月的骨殖上。这样只要北斗解开封条取出骨殖,他的符箓就会马上失效,被万鬼围攻只是时间问题。”
白遊倒是无所谓,他心大得很,没死就没死,他不会随意迁怒撒火,但黎海若就未必了。
当年白遊战死疆场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口的一块不能碰的疤。
果然,黎海若深吸一口气,手背上青筋暴起。
白遊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温热的掌心安抚他,一边问道:“你主人想杀死我、随便想利用我取出骨殖吗?”
“是的,我当时怕你察觉,毕竟没有灵力的北斗也不是好对付的。我想等你死在里面,再混进去取走骨殖。没想到您居然活着出来了,还叫你那小刀灵守在出口看着。”洛从岚的眸光一扫白遊腰上的佩刀:“我主人得到消息,便对我说,寒星是神兵器灵,凭我们还对付不了,便召我回去了。”
白遊沉吟片刻,又问:“那你当初对骨殖做手脚离开后,有没有在外面见到什么人?”
因为招摇君招供说,他出来之后,碰到一个女人,她替招摇君抽走了洛从雪的一魂一魄,使得招摇君能顺利地附在洛从雪身上。
洛从岚摇头,轻笑道:“我能碰见什么人?我顺着地宫出口原路离开鬼渊后,为了清除留下的气息,便放了几只鬼在地宫的出口那里,后来我再去,发现那些鬼均被斩首,切口相当漂亮利落,想来是北斗您的手笔。”
“你们手里除了一个镇远将军曹子寻,还有其他的鬼。”
“没错,那些鬼毕竟是天罚的产物,我们除了子寻外,还带出了几十只鬼,用作试验。”
“我知道了。”黎海若声音很轻:“洛族长,那几位长老明天再审,你找个房间住下。老白,我们先走。”
他拉着白遊离开。洛司楠面色复杂地看了洛从岚一眼,拖着脚步也出了门。
“族长。”洛从岚突然叫住他:“若事情尘埃落定后,若我还没死,您会怎么处置我?”
洛司楠顿住,没转身,只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我这样的,是不配有善终的。”洛从岚浅浅一笑:“族长,若我死了,说不定凤翼族的诅咒就会自行破解呢。”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黎海若拉着白遊回到卧室,坐在床沿抓住他一条手臂,开口道:“我差不多知道,洛从岚所谓的主人是谁了。”
白遊一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随口问:“我认得吗?”
“你曾经认得,但你现在应该不记得了。”黎海若头一歪倚在他肩上:“观星台的第一任首席,当年的国师,道号太玄真人。”
“太玄?”白遊挑眉:“口气倒不小。”
“当年命镇远将军坑杀叛军的便是他。后来西川一带沦为鬼巢,他便从宫廷中消失,去了东海。他的师弟得知消息后,觉得事情不妙,便收拢观星台剩余的力量,来守海关找到了我。”黎海若目光游移到桌案上,招摇君还被扣在那个水翁里,他在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估计是气得睡着了:“那个太玄真人在民间煽动各地妖族暴动,打着反抗暴政的名号,攻打人族及其供奉着的神祗,而神祗间也并不和睦,各方乱作一团。动乱中他们砸了龙神庙,五龙王中的四位不得已离开东海,灵泽因为要守着秦风月,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龙宫。后来龙族被秘法压得无力反抗,他被迫参战,而秦风月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离了龙宫。”
白遊想起东海底奄奄一息的灵泽,又想到在观星台自闭的秦风月,“嗯”了一声:“然后呢?”
“秦风月体质特殊,又相当有手段,当初被绑去祭龙神,一直被灵泽强留在东海龙宫,一出来就赶上了大劫。他找到观星台,推演星盘寻求破局之法。后来,他为了镇住东海海啸,为保住沿岸数万黎民的家和性命,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祭,布下海晏祭坛,在高台上自尽了。”
他当年被困于海底囚牢,后来又自困于观星台小木楼,美得像琉璃一样剔透脆弱,仿佛生来就要做一个三尺囹圄之内的漂亮摆件。这样一个人,却愿意为了苍生去死。
“但他终究还是恨着灵泽,于是他在死之前,放出消息把远在中原战场的灵泽引来了祭坛边,当着灵泽的面挥剑自刎,血溅三尺。”
白遊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一幕够灵泽疯上一千年。
秦风月也真是够狠的。
“听说灵泽当场就崩溃了,那时他随身正好带着魂血胆,他抓着一丝希望,便不顾一切地把血胆用在了秦风月身上。魂血胆相当于真龙的第二条命,救回一个凡人本来不成问题,但秦风月的肉身是献祭而死,魂血胆也拉不回来,但他的魂魄却被阴差阳错地拉了回来,以那种形态在世上活着。而灵泽失魂落魄地带着他的骨殖藏到了东海海底。后来鬼渊要落封,他也许是觉得那里最保险,便将骨殖藏在了鬼渊下,还设了禁制。”
曾经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黑龙王灵泽,如今狼狈不堪的躲在东海底的石洞里苟延残喘。他心里爱的那人远在千里之外,死生都不愿再让他见一面。
黑龙王爱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在恨他。
“既然洛从岚背后的人是太玄真人,那为什么她会说,秦风月在他那里下棋?”白遊捏捏黎海若的肩窝:“他们两个当年就应该是对立立场吧,毕竟一个搞事一个平乱,为什么还会心平气和地凑在一起?我不认为洛从岚会对我们撒这种谎。”
“我也想不通。但按理说秦风月不会受制于任何人,而且他很有底线,不会胡来的。”黎海若叹息道:“他的魂魄依托灵泽的魂血胆而存,若他的魂体或骨殖受到伤害,灵泽会有感应,到时说什么也会离开东海。现在东海底很平静,看来他没受什么胁迫。”
白遊道:“虽然上辈子的事我不记得了,但这辈子的事我想起来得差不多了。十年前在我下鬼渊前,去见了灵泽一次,他给了我密令和地点,托我去鬼渊取出骨殖,交还给秦风月。我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他想开了。现在想想,太玄是如何得知,我此次下鬼渊会取出骨殖的?若是他在灵泽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他大可以窃得密令,先我一步取出骨殖。所以——”
黎海若接着说道:“所以他知道,灵泽一定有不得不取出骨殖的理由。”
第49章 布局
西南某座大山深处,秦风月端坐在石桌前,凝眉盯着面前石刻棋盘上的棋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缓缓走近,坐到他对面,轻笑道:“这一局你足足下了五天,有意思吗?”
秦风月缓缓落子,口中答道:“消遣罢了。”
“也对,你在观星台过得大概也是这种日子。”透明的人影——传说中观星台第一任首席太玄真人托着下巴:“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不如早点解脱。”
33/101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