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直挺挺站在那儿,心如止水,耳膜也被那天际轰隆隆雷声震动,耳朵都要出血了。
潮湿纤细的手指虚虚笼在了他耳畔。那些雷声以及讨人厌的闲言碎语被阻挡在外。
雨声淅淅沥沥混杂着雷声,潮湿闷热。玄度仙尊今日没有穿雪色长袍,只有朱色的袍子如熊熊烈火,他肩宽腿长,身形高瘦,呼啸而过的冷风从他肩后拂乱了黑发,折到脖颈,唇珠饱满且艳。
他持着冰清纯粹、谪仙之姿,行着堕落之事,吻过周寂疆唇心。他仔细小心为周寄疆堵着那些雷声,一边一字一句坚定而执拗念着——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我去,这年头,还是修道的狠呐——”
有个修士大能惊呼后,连忙捂住嘴巴。
这哪是什么婚书,这是生死状啊!
道家婚书,写了婚书就是禀了天地,天地不可欺,有违誓言,双方都会死。
修真界怕死的修士何其多,没哪家傻子能做到这种地步——修士普遍追求大道,七情六欲儿女私情并不重要。
周寄疆也渐渐黑了脸色,他本想直接摔了这烫手山芋:“我不签!”
然而玄度仙尊在他背后,执着他的手,攥住笔,毫不犹豫地,坚定用金墨在红色婚书写下了他们的名字,或者说,是写下了他们的命运。
周寂疆怒极,挣脱,将其扯得稀巴烂,团成一堆丢在地上。
“你这个疯子!”周寂疆这次是真怒了。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道家婚书,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你别想带着我!”周寂疆冷言冷语道。
他以为这就算了。
玄度仙尊攥着他手臂,周寂疆只觉得眼前晃动,身躯不受控制往后倒去。
他看着玄度仙尊拿出了更为规整的婚书,竟然是早有准备。
或者说,玄度仙尊本就是这样打算。
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熟练挖出了心头血,以大部分功法,将名字刻在了婚书上。
桃木框,黄铜页,白银字。
周寂疆鼻腔里全是腥味。
温热气息不容拒绝贴着后背,周寄疆终于挣脱那片刻,他将那些笔墨以及那招人恨的桃木框婚书全扫落在地。
玄度仙尊踉跄着退后两步,胸膛破开一个血窟窿,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液……
他不关心那些,只看着那册桃木框婚书。
誓言已成,欺天瞒地者身死道消。
周寂疆脸色苍白站在那儿。
桌案上那些细碎东西噼里啪啦全都掉进了雨水里,在那之前红色婚书上金墨一闪,周寄疆灵台从下而上灼热,他怒极想要撕碎那些纸张,然而这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另一侧更为规整的桃木框婚书差不多已经生效。
周寄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气急,简直想要杀了眼前这条疯狗,冲上去就想要当众给玄度仙尊来一巴掌。他刚想要怒声叱喝:你疯了!谁想要跟你一起去死。”
“噗嗒——”
鲜血喷溅洒在青石板潮湿地面。
有人提着一具毫不动弹身躯,重重甩在了那册婚书上。
婚书上那八个字“三界除名永无轮回”被血液晕染开,看不见了。
周寄疆下意识回头,他第一时间以为是萧微雨回来了,毕竟他早就信誓旦旦说过要提着澹泊老魔头颅来毁了他们道侣大会。
他来不及回头。
掌门师父怒声呵斥:“澹泊老魔!你竟然还敢出现,毁我徒弟道侣大会!”
这时周寄疆回头,刚好看见萧微雨在地上狼狈躺倒,生死不知。
他顿住,事态发展却完全克制不住。
“怎么会呢?”
来人狂放至极,薅了一把长胡,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道:“我只不过是参加我师弟道侣大会,来随个份子钱。”
这话着实欠揍,哪有人拎着一具不知昏迷还是死了的人,来随个份子钱?
澹泊老魔笑意更浓,等着那些名门正派暴跳如雷,骂他嚣张至此,草菅人命,简直不知死活。
周寄疆平静开口:“你哪里会有什么份子钱?”
澹泊老魔愕然不已,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被追杀,还确实没什么银两,身上掏出个铜板都是破天荒了。
澹泊老魔这人出生不凡,年轻时就一副翩翩世家公子模样,现在沦落成须发半白又人人喊打的老年魔修,头发乱糟糟,衣衫不整。
说他草菅人命毫无道德也就算了,骂他穷,他可真是受不了。
他转过头来,杀意浮现,看见来人时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玄度你难道不是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吗?你不是最厌恶魔修恨不得将其除之后快吗,你脸不脸红啊还有脸追杀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魔修了哈哈哈……”
澹泊老魔说话难听至极。
在场所有名门正派毕竟参加了这场道侣大会,只觉得脸上被狠狠掌掴,火辣辣疼。
掌门师父他微抿嘴唇克制又隐忍,道:“够了。”
“够了?那哪够啊,当年我入魔,你们可是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恨不得我身死道消,现在,怎么?他就不一样了?这魔修这么娇贵,甚至要好生供养起来?”
周寄疆被澹泊老魔那“娇贵”二字雷得外焦里嫩,忍不住趁乱低声骂道:“死老头子。”
他平常不会骂这种话,只是成为魔修,又被迫签下道家婚书,实在郁结于心,怒火冲天。
若有若无,他似乎感觉澹泊老魔看了他一眼。
实际上他已然被玄度仙尊护在背后。
玄度仙尊身形清越挺拔,慢吞吞走过来,深黑色眼睛盯着澹泊老魔,如同要慢吞吞将人凌迟处死。
"你夺去了妖界太子萧微雨那颗妖丹。"他冷声道,“所以你旧伤未愈,却敢单枪匹马找我寻仇。”
“是啊,我倒没想到你不光是喜欢上一个生性残忍暴戾魔修,连你脑子都退化了。”
“甚至还敢在我还藏匿在剑宗大山不知生死之际,挖出心头血元气大伤……”
澹泊老魔声如洪钟,大笑,眼里却闪烁着恨意:“莫不成你笃定我轻易忘记了几百年前那些仇恨,笃定我不会寻你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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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番外(17)
玄度仙尊跟澹泊老魔有什么仇恨, 周寄疆并不关心。
放完狠话基本上就是抡起武器上了。
周寄疆第一时间就是小跑退后几步,主动让出了一个空阔战场,以免神仙打架伤及无辜。
然而他转身那瞬间——
骨剑穿胸而过。
猩红血液飞溅滑落剑尖。
“噗嗤——”骨剑飞速抽出。
剑在半空划出优美弧线, 破空声飒飒。
周寄疆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听到无数惊叫声也听到一声凄厉愤怒尖叫声。
“大师兄!”是萧微雨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在他背后喊着他的名字。尾音撕裂, 带着哭腔。
那声音, 凄厉尖锐, 周寄疆耳朵又开始痛了。
想把萧微雨嗓子掐了,只是很无奈,这是唯一一个为他的死亡哭泣的人。
正巧灵台碎裂, 他那些戾气倾泻而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做剑宗大山玄度仙尊首徒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也会拼了命去修炼。他身边还有很多很多朋友, 那些朋友可能还是更喜欢萧微雨,但是他们仍然会在下山那时候特意给周寂疆带一堆他最喜欢的医书古籍。
虽然有时候会有小摩擦, 但是总体来说日子悠闲自得。
现在——
那些人用着陌生的表情与眼神,望着他,事不关己。他们都忘记了周寄疆曾经也是剑宗大山玄度仙尊的首徒,忘记了周寄疆可以低下身段出入厨房, 一连好几天都做桃花羹给他们吃,而这只是因为他们的一句喜欢。
“真恶心。”周寄疆想, 这世间朋友二字最为恶心,所谓真心实意不过是趋炎附势。
反而是小师弟经历了那么多复杂事情,冲他不顾一切奔来, 发丝随风往后吹去, 发带都散落在地, 他顾不得去捡。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周寄疆从高处坠落,从无尽台阶摔落。乌云堆在天边,他好像一轮明月要摔碎了。
萧微雨竭力想要接住这轮明月,膝盖却重重摔在了明月跟前,手掌擦伤出血又碰到了雨水,很疼很疼。要是以前,必然会有人眼巴巴过来给他处理伤口了,然而现在,众人自顾不暇。
他顺风顺水十几年,被人前仆后继追逐着,他站在人群里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孤立无援。唯有遇见周寄疆,他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是何等滋味。
脑袋装满了绝望焦虑,在濒临崩溃之际,被羽毛似的轻轻扫了扫。
他愣神,抬眸。
周寄疆睁着眼,竭力想要像以前做剑宗大山大师兄那时候温柔安抚自己的小师弟,但是他完全做不到。
“噗嗤——”骨剑再次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搭在萧微雨肩头那只手骤然缩紧。
萧微雨目露痛苦之色。
血顺着剑尖流下,溅在他脸庞。他无能为力看着师兄坠落。
澹泊老魔明显是针对周寄疆,屠杀那么多剑宗弟子,他可以对周寄疆直接痛下杀手,偏偏要吊着周寄疆的性命,使其痛苦。
而这次,周寄疆真的要死了。
玄度仙尊脸色一变,他望向澹泊老魔,这一刻眼里终于有了凛然杀意。
“你恨我,大可朝着我来,为何……”
“杀你有什么意思?杀你最喜欢的人然后看你崩溃难过,那不是更有趣吗?” 澹泊老魔痛快笑出声来,“有这闲工夫,你倒不如去接住他,他就要死了!”
周寄疆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有幸目睹着自己的血液洒落地面,接着无法再控制自己残破的身体,刹车不住,往后倒去。身后是万千台阶,他若是滚下去,不死也得死。
他像是一根蜡烛燃烧完了,最后一滴烛泪不受控制狠狠往桌上砸去。
玄度仙尊竭力伸出了手想要接住他,胸膛那个窟窿流出血液流得更欢了,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现在情况实在是太凶险了。
澹泊老魔还提剑杀了很多人,头发散乱,神情癫狂。
“玄度仙尊,你快来救我们啊!”
现场还有人止不住怒骂,他们逃窜着,挣扎着要往他们唯一的希望方向跑:“快,救命!”
混乱推搡之间他们都注意不到还有另一个魔修也在那里。
在澹泊老魔屠杀收割无数性命将其道侣大会变成修罗场之时,他们在满地鲜红地毯下,呼喊着救命,救命。
无数贴着的鲜红“囍”字在眼前炸成了血花。
他们奔向玄度仙尊,那人也转头看向了他们。
无边希望从胸膛诞生,逐渐灼热。他们挣扎着喊他的名字:“玄度——玄度仙尊!”
直到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噗嗤一声,血液争先恐后从嘴角流出。
希望也好似硬生生被戳破了,只剩下无边绝望愤怒。
他们至死也不知道高风亮节的玄度仙尊为什么要杀他们,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周寄疆也来不及惊愕,他太疼了,只是往万千台阶下摔落,与烂泥雨水混为一体时,一只手从后紧紧托住了他。
雨中,无数雨水劈头盖脸朝着他们砸下来,好似那些名门正派各色各样的目光。
玄度仙尊剑尖血痕未曾被雨水洗刷,那些血滴在混乱中摔在了他脸颊。
周寄疆看着白衣仙人浑身是血,脸上斑驳血液,大喜之日,他想说出几句讽刺的话来,结果一张唇,血液就争先恐后涌出。
“咳——”
血滴溅在了玄度仙尊下颚,莹白玉面,白璧微瑕。
周寂疆还在咳嗽着,血液涌出,顺着嘴角往脖颈流,打湿了衣襟。
玄度仙尊先是伸手擦他脸颊,宽大衣袖面料柔软,擦过肌肤并不疼,反而有别样温柔。
周寂疆偏开头说“脏”,玄度仙尊动作一顿,更加用力攥住他手臂,将其扯到身前,一步步将那些痕迹擦干净。
周寂疆被扯得生疼,这次,他抬眼,没有似以前那些立刻发作,他知道玄度仙尊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或许他目光被察觉了,玄度仙尊突然低下头,看着他,脸颊血滴如梅,他唇心饱满,色泽薄冷。
“周周,我……”他想说什么,嗓子哑,仍旧没能说出来。
周寂疆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气息孱弱。
玄度仙尊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整个人仿佛孤立无援。
身前是澹泊老魔癫狂笑声,声音嘶哑低沉,审判他。
“玄度仙尊你最初理想不是救死扶伤吗?不是做那风光霁月的剑道第一人吗!你怎么杀了自己人啊,怎么,舍不得心上人死就只能牺牲别人了?”
一字一句,是利刃是尖刀,字字扎进了血肉躯壳。
尖锐癫狂笑声钻进了耳朵,他想捂住,一抬手却看见了自己那只白皙的手染了鲜血,那五根手指变成了握着剑柄连他都不认得的怪物,分外难堪丑陋。
玄度仙尊脸色从所未有苍白。周寄疆看着他失心疯似的退后两步,不受控制甩了下手,那刻剑柄都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剑道第一人竟然连剑都拿不稳。”背后不知是哪个弟子忍不住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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